哪怕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程越,在看到这一屋的大佬时,也有点发懵。
荣和平把程越往包厢里拉,程越看着这么多喝得醉醺醺的人,便转头嘱咐俞书带柏严在大厅里等一等。
柏严有些不情愿,犹豫一下,去了对面包间待着。
荣和平拉着程越走到林宗铮面前,用力拍着程越的后背,说:“导儿,这我兄弟,你看着办。”
林宗铮拍着桌不满地说:“这孩子才多大,你随便认什么兄弟?你自降身份我管不着,但我能和这个孩子同辈儿?”
荣和平借着酒劲儿耍赖说:“我不管,你那个戏,小越很适合演男主角。我不是都给你看了小越舞剑的视频了吗?除了他还有谁能演!”
“我考虑过,程越年纪有点小,男主都25了。”林宗铮把目光转向程越,说,“你多大来着?”
程越立刻往大了报年龄:“虚岁马上就22了。”
林宗铮摆摆手说:“太小了,生活阅历不够。”
荣和平有点着急,特别想把程越推荐给林宗铮,但因为喝得有点多,口齿不清,半天没说清楚。
能见到林宗铮,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了,程越恰好就是一个特别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他没有给林宗铮再说出更多理由的时间,立刻道:“林导,能让我试试戏吗?”
林宗铮看着程越,又微笑起来。他之前看过《毕业典礼》的片段,也知道程越演得不错。但那不过是少年演少年,本色出演,林宗铮并不觉得这能证明程越的演技足以堪大任。
但能抓住机会的人,林宗铮很欣赏,于是点了点头,说:“行,你来。”
但他没有给程越讲讲角色、或者看一眼剧本,更没有给程越任何准备的时间。
程越不慌,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身边漂亮的女服务生,柔声问:“请问有口红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小姑娘被问得满脸通红,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递给程越。程越用纸巾沾了一点儿口红,左右眼尾各一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便盈上了些许妖娆。
程越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那小姑娘,温声道谢,小姑娘看得简直都要窒息了。
还没开始演,林宗铮就相当惊讶。
因为看到这个造型,他就知道程越要演什么。
《蕴》。
《蕴》是很多年前林宗铮主演的电影,讲述的是一名叫做“蕴”的跨性别者悲剧的一生。那片在多年前属于是意识相当超前的,当时根本就没能有上映的机会。
但很可惜,影片的剧本有很多瑕疵,导演也是经验不足的新人,因此这片并没有因为它的意识超前而成为经典,哪怕是圈里人,也不是说谁都看过的。
不过,这片也有闪光点。
当年才22的林宗铮在这片里贡献了非常优秀的演技。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成为如今的“导儿”,只是一个刚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但凭借着过人的天赋,林宗铮将蕴这个角色诠释得非常感人。
程越现在就要在林宗铮的面前演蕴,而且要演的是48岁时因为精神错乱出现幻觉,带着一脸残妆自杀的蕴。
林宗铮“哈哈哈”笑了几声。
选择以这场戏在林宗铮面前表现,不知道该说程越自信还是自负。反正稍有失误,就会让他显得很愚蠢,而且是对林宗铮极大的冒犯。
可越是这样,林宗铮就越是对程越有兴趣,他忍不住想,程越会怎么演呢?
模仿自己吗?如果模仿得很像,那他的表演就毫无灵性可言,只能用匠气来形容。如果完全不模仿,只靠程越自己的理解角色来表演呢?他不过是个不满20岁的小孩儿,在没有大量准备、并且原版已趋近完美的情况下,他很难快速找到另一种合适的表现手法。
于是,程越立刻给林宗铮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他人也都在看程越,凡是看过《蕴》的,表情都很丰富。
有人嘲讽,有人轻蔑,有人忧虑。
毕竟这一幕戏是大特写,没有一句台词,全靠眼神的面部表情来表达角色疯狂的内心,非常难演。
只有荣和平对程越充满了信心,他笑眯眯地坐下,说:“是《蕴》啊。不错不错,小越加油,别丢咱们哥俩的脸!”
程越点点头,背过身去给了自己半分钟的时间准备,再转身面对众人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完全变了。
他就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一样,浑身充斥着疲惫感,刚才那眼尾妖冶的红此刻看来却有一种疯狂的意味,他的表情很淡,却莫名让人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他已经不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了,他真的就是那个历经了人世沧桑,身心俱疲的中年人。
他轻轻发出叹息,并没有掐着嗓子发音,也没有故意捏起兰花指,却能从他细微的动作和眼角眉梢的柔意看出女儿情态。
他的双眼都盈满了水光,半晌,左眼缓缓落下一滴泪,当那泪到腮边时,他嘴角轻微牵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半是清醒,半是疯魔。
再然后,他猛地抬手,拿着手中的银色的小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猛地扎了下去!
现场所有人都惊恐地“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的脸色变得惨白,然后一头栽倒在地。桌前的人忙不迭地全站了起来,然后程越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脸上的疯狂已然褪去,程越摊开手,给大家看了他手心里的东西。
不是什么匕首,分明是一把银色的小叉子。
包厢里静谧了一秒,而后,荣和平气壮山河的叫好声响起来:“好!好!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
刚才那些对程越露出嘲讽表情的人都呆了。
荣和平用力一拍林宗铮的后背,说:“瞧见没?我小兄弟,没有什么不能演的!”
程越很是谦恭,对着林宗铮微微颔首道:“抱歉,在导儿面前献丑了,希望能得您指点几句。”
林宗铮看着程越,久久没有说话。
就这段来说,林宗铮没有什么好指导的,程越这小子很狡猾,既没有全然模仿他的表演,也没有为难自己在一分钟内推翻林宗铮花了几个月来琢磨的表演手法。
程越选择了结合。
左眼流泪,是《蕴》这部戏的经典镜头,而最后嘴角牵动的笑,则是程越自己的理解。
疯狂到了尽头,连他本身都会嘲讽自己的可笑。
程越表现得非常好,这一屋子的专业人士谁都看得出来。
聪明大胆有野心,而且实力配得上他的野心。
屋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程越的脸上,程越还是很坦然,只是看着林宗铮。
林宗铮向来不夸人,也没说两句程越的好,开口就道:“收尾有点急,应该再在地上躺两秒。”
程越琢磨了一下,眼睛特别亮,兴奋地给林宗铮鞠躬。哪怕今天林宗铮骂他一顿,对他来说都是赚。
荣和平就不满意了,接着说:“你挑我兄弟的刺,就是挑我的刺!你这个老东西!”
林宗铮推了他一把,说:“你这个老东西!谁是你认识三十年的兄弟?喝多了就撒泼,来个人,给我把他叉出去!”
荣和平又闹:“你个老东西,上次片酬还没给我!”
林宗铮也气了,说:“明明是你个老东西巴巴来演的。”
然后俩老东西又开始翻旧账,没完没了,旁边的人拿他们没辙,只好赶紧结束饭局,各自把人给架走。
在送荣和平回家的路上,他的酒稍微醒了些,思考很久对程越说:“那个驴子还在找你麻烦啊?”
程越有点不解,道:“什么驴子?”
荣和平说:“就那老白驴。”
程越恍然,这才明白过来荣和平说的是小白鹿。
程越笑:“大哥用词精准。”
荣和平哼了一声,继续说:“那个驴子和我也有过节。今天不知道我在,还巴巴地来找王制片,结果见到我就黑了脸,扭头走了。”
“还是大哥威武。”程越道,“那我和小白鹿还真是有说不尽的孽缘,要是今天他也在,我们又得掐起来。”
荣和平面露轻蔑,道:“圈里不少人信他,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加油啊,千万不要让那个神棍有一次得意的机会。”
程越郑重到:“您放心,绝对不会。”
荣和平当然很放心,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小声的嘀咕:“老林那个老东西究竟在想什么呢?怎么不用你呢?”
程越也没在意这事儿了,没能让林宗铮看上去演男主角,大概是自己真的不合适,虽然遗憾,但能让林宗铮记住自己,也是个好事。
把荣和平送回去之后,疲惫不堪的程越才和柏严一起回了家。
到家以后,柏严就指着程越的眼角说:“还没擦掉。”
程越在穿衣镜前一照,果然看见眼角的红还在,又转头看着柏严,眨眼说:“爸爸今天帅不帅?”
柏严脸色冷了下来,眼看又要得到一顿嘲讽,程越立马翻了个白眼,抬手就把眼睛上残留的红色给抹了,转头就上楼,留下一句:“不和审美水准低下的死孩子交流。”
说完人就没了影,只留给柏严一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