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对峙着,情绪激烈,胸口起伏,视线交织。
柏栩川维持着那个揪着对方衣领的姿势,眼睛嚯地被车灯照得刺痛,才分神余光扫向街上。只见一辆小面包车蛮横的开着远光灯横冲直撞,极其危险。他神经绷紧,还没做出反应,忽然贺衍之两只胳膊一抄,直接把他从路边平移到了人行道上。
柏栩川:“……”
要不要这么轻松啊。
被这么一个插曲打断,两个人终于从那种奇妙的气氛里抽离出来。贺衍之神情看着还是不大好,嘴里说着“都不知道躲”,一边把年轻人推到里侧去,看着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走路要走人行道,你一直站那底下干什么?”
贺衍之同志,你今天吃枪药了?
大概是受刺激了,还是哄哄他吧。
柏栩川笑眼看他,尾音拖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哥哥才生气了……”
他不叫他“沉星”了,大概是刚刚入戏了不好意思;也不叫“衍之”,因为在这里怕暴露。
这都可以理解,可是不叫“前辈”,改叫“哥哥”又是……
贺衍之看着他,心里无奈极了。
“换个口罩吧,脸上湿得不难受吗?”
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
柏栩川摸了摸湿漉漉的口罩,果然老老实实拿出一个新的,低下头先把新的戴上,再借着遮掩把旧的摘下来。
贺衍之给他挡着点,垂眸看着他动作。
低头露出的雪白的后颈,微微凸出的蝴蝶骨,还有泛着可爱粉色的耳朵尖……如果不是那碍眼的假发,看起来会更可爱吧。
可爱。
这个词,现在用起来真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了。
而且还有点眼熟。
看着柏栩川抬起头,重新整理好,贺衍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脖子上有一点空。
“你是不是有一条项链?”
哈啊,这个问题,柏栩川有点迷惑:“我项链很多的,你想看吗?等回家给你看。”
他习惯性地说出“回家”这个词,两个人心里却都是微微一动。
柏栩川轻咳一声:“等下次去你家住的时候……诶,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他果然还是不想现在就走。
贺衍之眼睛朝右看,柏栩川期待地看着他。
贺衍之呼出一口气,搓了搓脸,声音里不无挫败问:“真那么想看?”
柏栩川点头点头。
贺衍之:“……只能看。”
柏栩川兴奋:“所以本来还可以不只是看的吗?”
贺衍之:“……”
趁我没后悔之前,你最好还是闭嘴吧。
他两手抄兜里大步朝前走,柏栩川小跳步跟上,一边跟着一边小声说:“你刚刚是不是翻白眼了?我都看见了。哎别生气了!回去送礼物给你啦……!”
……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边。”贺衍之自言自语敲了敲一扇木门。
柏栩川屏息静气,没有问“他”是谁,直觉告诉他这里应该是贺衍之以前认识过的那位特殊工作者的住处。
这是幢破旧的二层小楼,那种应该被打上一个大大的“拆”字的建筑,不过门窗都很整齐,二楼的走廊上挂着一排排男人衣服,明显是有人在住的,住的还挺挤。
过了会,有人来开门,一看门口站的两个人,愣了一下。
声音里带着警觉:“你们找谁?”
贺衍之冷静道:“我找阿建,几年前跟他有交情,不知道现在还住不住在这。”
对方并不放松警惕:“哪个阿建?”
“屁股上有疤,背后刺个精灵鼠小弟的那个。”贺衍之一本正经地说,柏栩川的表情在口罩底下逐渐崩坏。
那开门的小年轻倒是松了口气,低声骂了句“草”,屁股上的疤倒是没什么,但每次提到建哥背后的精灵鼠小弟纹身,他都忍不住肃然起敬。
看样子是真认识,他扫了眼那客人,往里让了让:“二楼。”
贺衍之带着柏栩川走上楼梯,小年轻不由冲背影多看了几眼。这是要玩大的?不知道建哥那把老骨头还折不折腾得动。
想到这里他不由仰头冲楼上吼:“齐文建,等会动静小点啊!”
没人回应他。
齐文建刚洗完头,身上就穿了个骚包小丁,听到有人来找,直接门口探了个头出来:“不是说九点来吗?”
一看,他愣住了,站门口的不是他今晚预约好的那个客人,而是位……眼熟,超级眼熟。
他盯着门口看了好几眼,啪一下把门关上,再打开的时候已经穿上了裤衩:“进来进来,您怎么来了呀!哟还带着……这是哪位?”
柏栩川歪了歪头,心想这是衍之认识的人,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口罩摘下来以示礼貌……正犹豫着,却听贺衍之直接道:“圈里一个朋友。这是阿建。”
柏栩川意识到他并不想介绍自己,于是朝对方客气地问了声好。
今晚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发声,同时打量了一下这位男性。
齐文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顶多二十七八岁,保养得十分不错,尤其是上身露出来的皮肤,看上去是长期注意的。长相在素人中算是小帅哥,还挺精神的,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可能有满身的颓靡之气。
不过他满脑子现在都是精灵鼠小弟了。
柏栩川的眼睛不由扫了扫他肩膀,正好这时候他转身去开空调,背后的纹身一览无余。
柏栩川憋得难受,他偷偷抬眼扫了眼贺衍之,见男人努力正色,其实脸上也在憋笑。
阿建转过头,贺衍之脸上又恢复到一本正经。
一点痕迹都没有。
“说吧。”阿建懒懒道,“你又想听壁角哇?还带着朋友来了。啧啧……大明星,看不出来你有这爱好。”他开玩笑道,“你不怕我把你卖啦?”
贺衍之轻轻笑一下:“所以才来找你啊。”
他这话说得轻巧,阿建嗤一声:“我收费很高的……尤其是对……新客人。”他朝柏栩川打量一眼,眼里带着点暧昧,“小哥哥,要不要加个……”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是同道中人,不像贺衍之这种,只能干看着心痒痒。
然而他玩笑话才开了个头,就看见贺衍之把手压在年轻人肩膀上,眼睛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阿建眼皮跳了跳,抬眼和贺衍之对视一眼,心里很是吃惊。
“哇哦。”他颇有深意地看一眼柏栩川,语焉不详道,“小哥哥很厉害啊……”
柏栩川:“?”
他没答话,然而眼睛会说话,阿建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行行行,还是老规矩,先给钱啊。”
他直接从抽屉里拿了个塑封的收钱码出来,很正规的样子,上面小字写着“建文文体”。
柏栩川心想这看着还真挺……像正经做生意的。
贺衍之先给他转了钱,大概比阿建预估的心理价位还高不少,反正那人脸上显出个吃惊的神色,然后就干脆好说话多了,也不再跟他们开玩笑。
“你们去这里面。”阿建娴熟地打开一个暗门,里面看着是放杂物的,没有灯,光线昏暗,“小心着点,待会别乱动啊,里面东西多,容易弄出动静来,别把我客人吓萎了以为我仙人跳呢。”
贺衍之应了,不过等两个人都站进来,他才意识到这里面待一个人挺宽敞,两个人就有点挤——杂物也比以前多出来很多,柏栩川一进来,空间更加逼仄,两个人呼吸声彼此听得清清楚楚。
等阿建一落锁,整个空间又小又暗又封闭,就像被关在停了电的电梯里,除了门上暗格那一点点外间透进来的光,真是一点也看不见。
柏栩川压低声音,几不可闻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们本来就贴得很近,都站在门边,为了不碰到杂物脚都不敢站的很开,这一说话鼻息直接喷到对方脸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贺衍之一晃神,只觉得自己今天根本就是来找罪受的。
“看情况。”贺衍之低声道,“一般来说一个小时最多了。”
他不知道受煎熬的可不止他一个人,柏栩川有点透不过气来,他一把摘下热得要死的假发搁在旁边架子上,又摘下口罩,小声抱怨:“呼……为什么这里面不装空调。”
贺衍之左右看看,拿了个纸壳子给他扇风:“忍一忍,就当为艺术牺牲了。”
顿了顿,又道:“等会人进来我们就别说话了。”
柏栩川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啥可抱怨的,闹着要来看现场的人分明是他自己不是么。
站在这种专业偷窥的地方,总比钻床底下、柜子里什么的要来的好。
这样安慰着自己,加上马上就能看现场的兴奋的心情,柏栩川慢慢安静了下来。
等了有一会,还是没人进来,他不由思绪乱飞,开始胡思乱想。
当初贺衍之一个人来的吗?他是怎么和阿建认识的呢?一定是有人介绍来的。那么这个人是谁?
他抬眼看了一下贺衍之,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和身上传来的体温彰显着他的存在感。
和另一个人挨得这么近,对柏栩川来说真的很少见。他不喜欢和人靠得很近,不会热吗?而且他有心理洁癖,自己的东西和别人的东西分得很开,一般来说他很讨厌别人这样挨着他,握完手都会忍不住去洗手。
但是贺衍之从来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站在他旁边除了热……就没有不好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间,齐文建开了门。
他的客人终于来了。
楼下负责开门的小年轻见又有一个壮汉熟客上楼找齐文建,还被他热情的拉了进去,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建哥这是……三飞啊?
那两位可根本没出来啊!
重口味,宝刀不老,建哥牛!
他有些怀疑人生的出门买可乐去了。
今天的客人就是附近某个夜店看场子的,一身腱子肉,看到齐文建就露出了笑容。
阿建也不跟他客气,门一关两人直奔主题。加上惦记着暗室里头还有两个人,他收了那么多钱,为了那两人的身心健康考虑,他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速战速决,于是格外卖力。
木板床果然如楼下小年轻所担忧的那样开始嘎吱嘎吱响,楼底下开始簌簌簌簌的掉灰。
暗室那个门上有暗格,两个人屏息静气,微微弯了点腰,从里头往外看。
柏栩川兴奋得很,他当然不是没看过片的人,但是看片和现场教学可是两回事。只是真正看到的时候,慢慢那种心情被羞耻所覆盖,木板床咯咯响,他听得太过清楚,那些令人脸红耳热的细细哼声,更是一个劲往耳朵里钻。
他根本想不到听现场的威力能有这么大。
尤其是,这个不断动作中的人就是刚刚见过面、跟他说过话的人。看到他大胆的举动,淋漓的汗水,听着那些粗噶的声音,柏栩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找不着步调。
墙上的时钟哒哒走字,外面激战正酣,暗室里柏栩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缺氧还是怎样,脑袋慢慢有些晕晕乎乎,手不由得碰到了旁边的架子。
“当!”
铁塔似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一脸迷茫。
“什么声音?”
阿建一把把他拽下来:“老鼠,别管,继续。”
暗室里的柏栩川心虚地低下了头。
然而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想找个东西抓一下,这次踢到了脚边的纸箱,“砰!”
正粗喘着汗如雨下的男人警惕地转过头:“有人!”
柏栩川:“……”
他真的很紧张。
他手乖乖贴着裤缝,一动不动,汗如雨下,侧眼偷偷看了看贺衍之,心想前辈对不起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阿建干脆一翻身找了副毛茸茸的手-铐:“你给我闭嘴专心点,有个屁的人!”一把把他两手都给拷在了柱子上。
“嗷!轻点宝贝。”
男人被这么一搞,哪里还想得起来里面的老鼠。
柏栩川呼吸越来越急,一个姿势站久了腿真的很麻,动都不敢动,就更难受。汗水一个劲往下流,眼睛虽然还在努力睁大观察阿建的表情,但是煎熬已经慢慢和兴奋持平了。
贺衍之听到身边人呼吸声紊乱,渐渐担心起来,却又不好说话。
柏栩川正独自煎熬着,忽然手被旁边人抓住,他心里一悚,差点叫出来,赶紧抿住嘴——然后感觉到手心里痒痒的。
是贺衍之,在他手心上写字。
“你不舒服吗”
柏栩川摇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缓过心跳,也在他掌心写道:“一点点,没事”
贺衍之又写:“我能帮你什么”
柏栩川想了想,手指轻轻划了划。
“能让我靠一下吗”
“这边不大好站”
他刚写完上句,还在努力划着笔画的时候,贺衍之已经伸出了手,把他往怀里揽了揽。
于是年轻人热烫的触感落到了他肩上、手臂上——连吐息都是滚烫的,简直像在发烧一样。
贺衍之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看外面动静,也不再听。
那其实是很简单的,在万千个声音之中,只捕捉身边的这个,就很容易做到。
那些粗鲁的、无趣的声音,怎么比得上身边这个家伙软软的喘息声动听。
柏栩川先是觉得松快了不少,他右边离那个架子太近了,一直这么弯折着膝盖站真是太累了。但慢慢他就觉得问题越来越严重,因为他现在离贺衍之实在是……太近了。
他的耳朵就贴着贺衍之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甚至他能感觉到背后贴着他的砰砰砰的心跳声。
前辈的心跳声……怎么这么急啊。
贺衍之的呼吸却很绵长,他努力克制着,微微侧着头,只偶尔低头换个姿势,那时他的气息便会落到柏栩川耳朵上。
软软的痒。
真的好痒。
柏栩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朵,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全红了。
外面那两个人还在忘我的搏斗着,柏栩川一边坚持学习,一边忍不住分心……
在剧组很忙,他当然很久都没有给自己纾解过了,而不得不说阿建真的叫得很卖力,一下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启蒙钙片——当然到底是叫声和画面刺激的他,还是身后这具坚实的胸膛、近在咫尺的炙热气息影响的他,柏栩川也不知道……不敢想。
他知道贺衍之是不会受影响的,且不说他到底是不是性-冷淡,至少他对男人应该没什么兴趣,纯粹是为了学术。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好解释他心跳这么急啊。
贺衍之默念弟子规三百遍,一边保持着一个很别扭的站姿。一边用别扭的姿势站着,一边还要撑着柏栩川的他可比身边这家伙还要辛苦多了。
半晌,柏栩川似乎慢慢缓过劲来,慢慢离远了站回了原来的姿势。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暗暗有一点莫名的失落感。
只是门外在搏斗中过于亢奋的阿建似乎是忘了这里面还有两个人,他简直在天堂中忘乎所以,别说一个小时了,柏栩川觉得简直都有两个小时。
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外面在上演激情现场,身边挨得最近的又是……又是这么个人,呼吸也交缠着,手臂总是贴到一起,狭小的空间简直快要被两个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填满,又那么热……
唉,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贺衍之看了下手机,直接不耐烦地踢了一脚门。
他更受不了。
柏栩川吓了一跳,外面两个人更吓了一跳。
那个男人想跳起来:“我就说里面有人!”
不过他的手还拷在床头柱上呢,一跳人没跳起来,手差点被擦掉一层皮。
阿建明白过来是里边的客人在提醒他呢,于是骂骂咧咧道:“你特么幻听啊,哪里有人?我看是你急着去搓麻将!去吧去吧,快给我滚。”
说着三两下给人把衣服裹好,一边骂,一边给他开了锁,然后极其粗暴地推出去了。
门反锁。
竖起耳朵,听到那人的脚步声下楼去,这才回来给两人打开门。
阿建一脸尽兴又困倦的样子,眼神倒是充满八卦——他实在是太好奇里面这两个人现在会是什么反应了。虽说那位那明星看上去很直,可他对旁边这位又有点说不清的暧昧,何况被这么关在一起看现场两小时——
别说是感兴趣的对象了,就算把男人跟猪关一起也会有点念头吧?
除非他真是ED。
说到这个ED传闻,他阿建可是不信的哟……
结果他终于大发慈悲给拉开锁,正要拉开那门,门把手却一扭,从里面反锁了。
阿建:“???”
“你俩不会真……那啥上了吧?”
他惊悚着说。
里面是贺衍之的声音,听着微微凌乱:“稍微等一会。”
其实是柏栩川把门把手反扭上了,他这个动作毫无预兆的,贺衍之也没反应过来。
“那个……前辈。”青年压低了声音,耳朵红得要滴血,“稍微等一下下,我有点不方便。”
他真是欲言又止。
贺衍之:……
他默默明白了什么。
两个人在里面一度不作声,忽听外头阿建说:“我出去买包烟,你们可以出来。”
然后便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阿建特别贴心地把大空间留给他俩。
只是他们仍然没有立刻出去,大概即使是没有外人围观,也不想把狼狈的自己暴露在灯光下。
黑暗中,青年低低的呼吸声听起来便有了别样的意味,仿佛吹在他心上,一下一下的缠绕。
贺衍之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借着这会儿安静的功夫,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下。
半晌才听到青年鼓起勇气:“我们出去吧。”
贺衍之嗯了声,扭开门,外面阿建果然已经出去了。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柏栩川问:“我们直接出去,还是你要……”
柏栩川:“……当然是直接出去。”
那甜甜的声音有一点暗哑,贺衍之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便大步开门向外走去。
下楼没有遇到人,大概都出去了。两个人行走在暗巷里,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这小巷没有路灯,只有一点点星辉和别人家里透出的灯火从高处的狭窄缝隙里漏下来。脚底下踩的是长条摞起来一块一块的青石板,上头都长了青苔,十分滑腻,两个人走得很慢,像是在平复着什么。
一直走到和大路交界的巷口,听到外面的车声人声笑语,贺衍之才低头看了眼旁边人。
这一看他愣住了。
柏栩川的假发和口罩都没有了,见他停下脚步,只有些呆呆的也仰起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