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你终于救下了科尼。
在如齐木楠雄所言,真正“直面真相”之前,埃利克仅仅是觉察到异样,还并未意识到这句话所代表的深层含义。
“这一次”,说明还有“上一次”。而“救下”这个词,又传递出了有危险存在的信息。
埃利克对此毫无印象。
应该说,他的记忆里完全不存在与之相关的事件,“那件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至少于此时的他来说,的确未曾发生。
那是从何而来。
根据又是什么?
“踏。”
“踏。”
脚步声在空旷且昏暗的通道间回荡,莫名拼凑起了一套诡谲阴冷的旋律。
以为身处于最深的地底,但实际上,他们还能往下走。
通往深处的通道走到一定的位置,前方出现了仿若天明的亮光,对于久经黑暗的人来说,应当极具吸引力。
只不过,不包括此时走来的这两人。
在步入光明之前,还有别人的声音传来,其中深含的轻挑与恶意,即使没有浮在表面,也会如泉水般涌出。
“今天挑中的是这一只?”
走在“看守”的背后,银发少年的大半张脸笼罩在黑暗里,闻听此言,虽然没有立即抬眼,但垂下的手指隐约抽动了一下。
“……”
“看守”也没有开口。
伪装之人的本意是,接话便觉得恶心,但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那几人以为自己懂了。
笑声随即发了出来,嘿嘿哈哈,某种意思又深了好几分。
“安德鲁,你也真是的,这次怎么挑了个最上等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好的差事,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一个接一个,当着人面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肆无忌惮。
这些家伙兴许还不知道,自己的正脸至今都没有完整地落入面前两人的眼中,一来就被划到不需要在意的区域。
如果他们见好就收,不再继续找死,还能够继续被无视下去。
可偏偏,人之本性就是如此。
“这一只……很不错啊,是吧?”
“这么早就用来……也太可惜了。”
“在……之前,不如……”
唯独忽视不了的是声音。
恶心之感一旦出现,便挥之不去。
再加上,不怕死的家伙还挡在了通往光亮处的路口前,嘿嘿笑着伸出手,作势要摸向满目阴影的银发少年。
看起来,这个男人只是想要随手摸一摸少年在黑暗里仍见光亮的银发。
可当手掌落下之后,就无法保证,手指到底是安稳地放在哪里,还是透着居心叵测,不好心地往下滑了。
其用意不便直言,因为,实在令人作呕。
少年应当已然明悟,从他踏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之时,就免不了持续遭受恶心的命运。
“这里”绝不是什么正常之所。
处处显露的扭曲之所以没有那般现言,只是因为,它们全被四处充斥的黑暗包裹在内。
仿佛在说……
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合理的。
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为外人所知。
是么?
那么,也就理所应当地——
“既然是多余的东西,我就好心一回,帮你去掉好了。”
咔!
齐木楠雄变化的“看守”是被身后之人猛推了一把,才不自禁往前多走了几步。
背后响起了颇为震人心弦的咔擦碎裂声,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间,但根本无法忽略。
齐木楠雄知道,就因为他本质上还没有成年,埃利克才故意把他推到前面,不让他看见发生在身后的“可怕”情景。
埃利克一直都不是表面所见的稚嫩少年,真实的他,也绝非纯洁如白纸——用白纸来形容他,未免是一种侮辱。
齐木楠雄知道。
是的,他早就知道了。
只是“知道”与“理解”之间,存在了太大的沟壑,想要跨越这一距离实为不易。
埃利克没耽误几秒就跟了上来。
仿若无事发生,几瞬之前的糟心事全都凝结成冰,又被莹白一层冰面再往上覆盖。
齐木楠雄想,他甚至没再询问自己,他们的目的地到底是何处。
但是。
超能力者第三次这般不是滋味。
现在不是多问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因为,超能力者的心中,同样涌动着不比银发少年要弱的极大的——愤怒!
“光亮”不过咫尺。
走在最前的齐木楠雄停下脚步,只对少年说了一句话:
“真相,就在前方。”
埃利克毫不犹豫地踏入进去。
——哐!
——哐哐!
当他的鞋底印在外面坚固石板之上的那一刻,无数道白炽灯光陡然亮起,光柱直射下来,几近让不知情者的双眼融化。
白到洁净的光芒,在地表之上,是纯洁和光明的象征。
沐浴在如此明亮的光芒中,银发少年的身影似也变得圣洁起来,不被半点污秽所染。
可在所谓的“圣洁”的四周。
——再多的光芒也无法将浓入骨髓的黑暗驱散。
——再大的怒吼也无法将居高临下的笑声盖过。
上方还在打灯过来,死寂已久的地底仿若一瞬间复苏,多出了无数比蚊子嗡嗡还要烦人的“噪音”。
“……”
埃利克在嚣张白光的直射下微微眯眼,但这并非是因为被光线所逼退。
他缓慢地,缓慢地环视四周。
一切都明了了。
目前身处之地,是巨塔中心的圆形镂空处。
每隔数百米的深度,就会出现一块完整的分割,上下隔断,组成单独的密闭空间。
而这块巨大的隔板,就是此时,他所站立的“舞台”。
紧贴着镂空的墙壁,面上能够看到一层又一层透明的巨大玻璃。
是“玻璃”,也是特等观众席的“窗”。
有无数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窗”后,看不清影子,也听不清声音。
无所谓。
根本不重要。
只需要确定,笑声——是从那些地方传出来的,就·足·够·了。
“哈哈,开始了,快开始吧!”
“尊敬的公爵阁下都等得不耐烦了,太慢了,赶紧开始!”
“啧,是什么人在大喊大叫?没有耐心的野兽,太过着急,只会把表演弄得毫无美感。哦呀?今天送来的‘饲料’,还真是……呵呵。”
很吵。
被贪婪扭曲种种颜色污浊的人类的眼睛,仿佛独立了出来,一个个独立地在虚无空间内填充。
“他们”就坐在上方,安然地俯视着,冷漠地嬉笑着。
即使身穿华美礼服,装束一丝不苟,手持红酒杯,优雅而高贵……集这无数特点于一身,也无法改变那一个事实!
“喂,你们。”
无法被盖过的欢笑交谈声被另一道冷漠之声强行覆盖。
“知道我面前的丑八怪是什么东西,没错吧。”
杂音一旦戛然而止,就难以再复起。
这些身份尊贵之人皆在同一时间,变成了被掐住脖子的鹅,瞠目结舌地望着不知何时攀爬到据说坚不可摧的屏障上的冰晶。
并且感受到,从手脚延伸至五脏六腑的麻木冰寒。
不能说话不要紧,或许能够从这些人只能为自己所知的心理活动中,捕获到顺势将他们压倒的惊惧:
‘发、发生了什么?护卫呢?卫兵呢?为什么我会动弹不得?我难道不是跟往常一样来到这里,满怀期待,准备看一个月才能等到一场的宠物表演——’
‘宠物?对……那只宠物呢?!怎么完全没有动静,只听到了饲料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它还没有将饲料撕碎!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到如今,终于,全部浮出水面了吧。
被称作“饲料”的一方,是被看守带到“舞台”中的无知幼儿。
相对的,被称作“宠物”的一方,则是就在“饲料”的对面……
那一只正在惨烈嚎叫的“怪物”!
“……为什么。我也很想问,为什么!”
自白芒中陡然睁大的金眸,犹如穿破迷雾的光线,让四周所有一切尽显黯然失色。
由于有莫大的怒火增色,少年的双目似那能够焚烧万物的烈阳,烈焰喷薄而出,势要将所有阴暗与污秽烧却。
很难想象,埃利克也会有愤怒到这等程度的一天。
不,任何有良知,哪怕一点的人知晓真相,都会爆发出同样的惊愕与震怒。
携之而来的当然还有恶心,几乎想要呕吐的反胃之感。
再纠正一下,他所站立之处不仅是“舞台”,还是一块血迹斑斑的屠宰场。
被人类饲养在地底的宠物,正是埃利克刚到这个世界时见过的生物。
似虫非虫,外形丑陋,血腥气息扑鼻而来,腹中不知积攒了多少尸骨。
这样的生物此时就在他眼前翻滚哀鸣,冰枪刺穿了它依稀能辨认出类似人类的巨大头骨,喷出的股股血液也是近似于人类的赤红。
与他初见时的那一只不完全相符,说不清是先天就保留了人类的特征,还是后天被强行培养,扭曲成了这般形貌。
“都是你们做的?”
只此一瞬,就将“宠物”斩断撕裂的银发少年回身,语气淡淡地询问。
“孤儿院,屠宰场,吃人的怪物,被收养的孩子,我倒是有挺多事情想问……”
“算了。”
没有人会回答他。
没有人敢回答一个让冰柱凭空升起,轰然穿透“舞台”,根本不似人类的银发少年。
“我不想问了,反正过一会儿,我的朋友会把一切都告诉我。”
“到这里就结束了,只剩下一件事要做。”
冰柱从地底最深处出现,向上冲来,顷刻间便贯穿了层层平台。
他实在是太愤怒了……唔,好像不对。
埃利克的心不知何时变得平静。
反胃过后,厌烦过后,他对位于此处便不无辜的“观众”判下了最为公正的死刑。
“你们太让人感到恶心。”
“——所以,去死吧。”
……
“等等!埃利克!”
……
“你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
是谁在大声嚷嚷,还这么吵。
……
哦。
这个人……是他的“朋友”。
埃利克想起来了。
很奇怪,他好像在某段时间内暂时性失去了意识,全然依靠本能行动。
直到此时被唤醒,才冷不禁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之前?指的是多久之前?刚才又发生了什么,完全没印象。
……
“……结果还是不行吗,那就只有那个办法了。”
……
“喂。”
“……”
“事先声明这是你逼我的——喂,清醒一点啊身高不到一米四只爱油炸食品碳酸饮料和甜食所以才找不到的矮子!”
“谁他妈在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