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电话传达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妙,能听到杨堪那边嘈杂的声音,叫卖声,脚步声,杨堪会刻意压低音调,凑近听筒,怕允唤林听不清。
就像是鼓槌击打鼓面时,发出低沉有力的声响,连允唤林的心都跟着颤颠颠的,像极了那晚他俩睡在顶楼上,杨堪伏在他耳边讲话。
通话时间跳的飞快,允唤林几次开口,“我挂了…”
“等下!”都会被杨堪打断,接下来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绵长的喊一声,“唤林…”
光是听到允唤林浅浅的呼吸,杨堪都心里痒痒的,他早就受不了这种分别,他想把允唤林揣在口袋里,走到哪他俩都能一起。
可他想不到能跟允唤林永远在一起的办法,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想要跟允唤林永远在一起。
他们还并没有到上海,只是暂时的修整,一起上岸制备东西的船员找到杨堪,招呼道,“还没打完啊,要开船了。”
杨堪回过神,时间容不得他再念念不舍,“唤林,要上船了。”
“那你注意安全。”说了好半天的挂电话,真到挂的时候,允唤林比杨堪还要犹豫,他知道,他每次说挂电话的时候,杨堪都会拦着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杨堪圈在怀里,不让他到处乱跑一样。
听筒搁到座机上,允唤林指腹摩挲在桌边,心里暖烘烘的感觉逐渐褪去,只留下苍白的凄凉,思念一个人原来这么可怕,能有多么的了无生息,就有多么的汹涌澎湃。
见到允唤林站在桌前傻笑,杨芳才有机会说话,“唤林哥…”
允唤林像是被拎住后颈的猫咪,哆嗦了一下,才僵硬的回头,“芳芳…”掌心在裤腿上擦了擦,允唤林又道,“刚…跟你哥说完,我先回家了。”
茶水都没好意思递给允唤林,周遭的气氛又暧昧又尴尬,杨芳点了点头,“好。”
片刻的惊吓不足以让允唤林的心跳平复,他飞快的跑出杨家,没有回家反倒朝航运大厅里跑去,穿过大厅再到石梯上,迎面吹来的热风让人为之一振,他找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下。
石板被晒的发烫,允唤林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他抱住膝盖,脑袋一头扎进腿间,额头上的汗渍一颗颗往下滴落,眼眶也偷偷红了。
整个人像是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噗噗冒着白烟,悸动、想念还有掺杂着说不清的感情。
允唤林心跳的难受,甚至有作呕的冲动,身上每一处神经都在剧烈颤动,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他好想见杨堪,他等不到半个月时间,他现在立刻见到杨堪。
还有一种比想念还要强烈的感情呼之欲出,他说不出来,到底是种什么感情,如果说只能称为心病的话,那只有杨堪这一味心药能医。
头顶是似火的骄阳,允唤林足足晒了十多分钟,才把他这条脱水的鱼晒干水分,他抹了把脸,收拾好心情,才慢吞吞的起身回家。
家里有奶奶看着,不让王敏进柜台,更不让她碰钱箱子,允唤林刚到巷子,便看到王敏搬着个板凳坐在店门口。
他绕过王敏进家门,“奶奶。”
还是见到亲孙子亲,“回来啦,杨堪家的麻将馆怎么样啊?”奶奶起身给他端茶,“你怎么晒得满头大汗的。”
允唤林又想起刚刚跟杨堪通电话,发热又开始抑制不住,他抓起手边的蒲扇,摇得呼呼作响,连喝茶的动静都比平时大。
“过两天就得开张了,收拾的差不多了。”避开奶奶后面的问题,允唤林心虚的撩起衣服擦汗。
奶奶对王敏的厌烦显而易见,没人听她抱怨,正巧孙子回来了,她拉着唤林往柜台里站了站,声音又尖又低,“这个女人久病不去,就知道坐在家门口。”
唤林看了眼门口的王敏,王敏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肯定是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才笑着回头。
允唤林想起杨堪妈妈的话,他小声道,“别管别人了,奶奶,我有点饿了。”不去评价,不去讨论,漠不关心,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一听孙子饿了,奶奶也没去管王敏的事,赶紧去给唤林热饭,唤林又到楼上洗了个澡,吃过饭才下一楼。
从二楼搬到一楼,唤林一个人挤到了一楼的小储藏室,是楼梯下隔出来的房间,没有窗户,只能搁下一张床,一个两层高的柜子,东西再多了他下不去脚。
头顶是昏暗的钨丝灯泡,他盘坐在床上,从柜子最里面摸出了存折,上面记录的很清楚,从最开始的几块,再到几十块,再到百来块,林林总总总算是有八百多块钱,存钱除了应急外,他想着给杨堪送份生日礼物。
杨堪的生日在冬月,时间还算充足,他还有的是时间来琢磨。
没两天杨堪家的麻将馆开张了,去凑热闹的都是码头上的街坊,一楼能腾出来的地方都腾了出来,挤挤还能支上六张桌子。
杨堪妈最喜欢这种热闹场面,对唤林招呼道,“唤林,嫌吵去楼上玩吧,不用你帮忙。”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杨堪的房间,哪怕杨堪长期不在家里住,房间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允唤林摸着桌子往前走,目光停留在相框上。
照片里是他和杨堪,应该是刚读完幼儿园,还是冬天的时候,他俩在站广场上,手里都拿着零食,杨堪没脸没皮把头靠过来,他面无表情的没有躲开。
搬迁的消息似乎还没有在县里流传开来,码头上还是日复一日的平静无味,唯一的改变,大概是唤林家来了个女人,唤林爸爸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允唤林没敢去看日历,总想着再等等杨堪就会回家了,终于在一个下午,call机滴滴两声,不是电话,是消息,“我明天到家了。”
逼仄的楼道下,允唤林仰在床上举着call机,墨绿色的屏幕上,灰色的字体滚动着,允唤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有念想的时候,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捱,明天啊,就是一闭眼的功夫,胸腔里一阵满足感,翻涌而出的酸涩让允唤林猝不及防,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他猛地从床上翻起来,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一个多月都等过来了,他却不能无声无息的熬过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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