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时间中午11点。
中国时间晚上0点。
邵炼正在跟一众工程师测试医疗系统,大家盯紧了界面,等候运行结果。
邵炼没抽烟,但含着复方草珊瑚,凝重的靠在椅子里。
年纪大了熬夜是会遭报应的。
邵炼昨天有些感冒的症状,吃了药睡一觉,今天不但没有好转,喉咙还痛起来了。
“医疗系统和家用智能医疗箱的转接再测一遍。”
一出声,差点把含片都给咳出去。
邵炼咳得厉害,额头微烫,可浑身发冷。
平时热衷的凉拖都换成了运动鞋,穿着宽厚的风衣,显得格外虚弱。
工程师们见他这幅样子,不但不同情,还提出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建议。
“老板,我们刚连接好智能医疗箱的外部传感器,不如你来试试?”
为民众看病发明的系统,当然要病人来测试。
邵炼明明是医疗系统的创造者,现在直接成为了实验对象。
卡恩和宋双激动的为邵炼带上测试用传感器。
边贴还边感叹,“我们试了很多遍得到结果都是健健康康,终于等到你这个有病的人了。”
“老板为了系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对着采样器咳两声。”
邵炼想给他们来两下。
但是为了科学献身,他还是谨遵叮嘱,在尚未经过美化的接收器上,全面展现自己的症状。
智能医疗箱对接医疗系统,操作方式跟看急诊差不多,望闻问切再加常见病毒分析。
但是面对的“医生”,有点傻,有点蠢。
元件暴露在外,还有丑陋的接线没有经过美化,简单的用绝缘胶带缠着。
纯属实验室产物,哪怕成果运行,也送去做一套造型才能拿出去让医院测试。
邵炼病症采集完毕,数据传入医疗系统。
不过几十秒,通过大数据筛选比对分析,屏幕将邵炼的状态完整展现了出来。
症状:感冒发烧、轻度劳累。
以及各种采集到体内元素失衡、微量元素缺失。
密密麻麻一串结果,详尽列出了他现在的虚弱症状。
最后,还给来了一句:
雄性激素分泌旺盛。
邵炼:……
医疗系统过于敏锐,毫无隐私。
大龄男青年可太难了。
然而,工程师们对待老板没有一点同情,对医疗系统的结果十分满意。
“不止是实验的病症,给出的药品清单和建议很完整!”
“虽然不确定药品和建议是否正确,至少采集数据并进行分析这个过程是顺利的。”
“感冒的基础症状还是能分辨出来。诶老板,你看看你,熬夜、抽烟、心情烦躁还居然连内分泌都失调了,哈哈。”
江岳读着医疗系统给出的结论,惹得工程师们笑出声。
邵炼勾起笑,掰开含片再吃一粒也要发出资本主义的声音,“待会你们给江岳详细测测,明天我要见到他的完整报告,顺便记得发给医生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救。没救那正好给我省工资了。”
刚刚还笑得开心的江岳,成为了大家的目标。
他还没来得及哭着抱住老板大腿,邵炼已经打开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医疗系统运行没问题,邵炼忍着感冒的困意终于决定顺应生理需求。
睡觉,睡到明天自然醒。
美好愿望被急促的铃声打断。
宿舍的夜晚,手机亮起屏幕,显示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归属地:美国。
他想也没想就接起来,心里透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雀跃。
“喂?”
“Hello,威廉。”
可惜,不是沈明洲。
邵炼无奈的笑了笑,咳嗽着跟对方交流。
打来电话的是以前接触过的教授,研究的系统构架,经常在大学授课。
没想到许久没有联系,聊起天仍是熟悉的意味。
对方开门见山,“我今天听你的学生说,你做了一套新系统,性能超越了当前的全部系统构架,而且无障碍适配所有智能设备是吗?”
“学生?”邵炼皱眉翻身坐起,“什么学生?”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结果对方说出了意料外的名字,“沈明洲啊。”
邵炼愣在床上,视线在夜晚从锐利变为柔和。
然而,止不住的笑出声。
“咳、咳,不是,他不是我的学生,理论上我还在向他学习。”邵炼勾起笑,抚开额发,又倒了回去,“你们见到他了?嗯,是的。”
“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身上带有不一样的光。
闲聊并未持续很久。
对方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沈明洲的成果与邵炼无关,他只是付钱而已。
一位不再插手研究的天才,只会得到对方的惋惜和缅怀。
邵炼毫不在意的说道:“不用说了,你要是对太阳能和系统感兴趣,直接联系沈明洲吧。你在美国,他也在美国,比起找我这样的商人有意义得多。再见。”
电话挂得果断。
研究员都喜欢什么弯弯道道的客套话,更何况,邵炼感冒,满脑困倦。
然而,他刚缩回被窝,手机又响了。
电话接二连三,号码陌生却都是熟人。
有了前车之鉴,邵炼当然知道他们要干嘛。
“Hello,是威廉吗?”
“是,沈明洲的成绩与我无关,我只是他老板。挂了再见。”
“威廉,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不见了,我不做研究跟你说过了。系统和太阳能都是沈明洲的,当然,无人机也是。拜拜。”
我不是,我没有,都是沈明洲的成果,再见。
一句话可以终结所有的对话。
邵炼脑子烧起来了,应对远方久违的教授朋友们,仍是多年以前的冷漠态度。
终于,在他觉得口干舌燥之后,直接开了飞行模式,谁也别想再拨进来。
卷进床里,邵炼闭上眼。
之前疯狂催促的困意,散了大半,只剩下感冒发烧的疲惫。
忽然睡不着的邵炼,满脑子都在想沈明洲。
他家小朋友在美国才去了多久,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一个个都想起了他。
犹豫纠结大半天,邵炼还是打开微信发了一句“恭喜”。
美国时间应该是中午。
沈明洲的消息秒回:?恭喜什么?
邵炼忽然清醒了。
点开语音慢慢说:“我还以为比赛结束了,所以恭喜你。原来没结束啊。咳咳,刚才接了好多熟人的电话,问我你的事情,你做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沈明洲回复道:讲了讲万物系统,不过大家好像都不相信。你声音好像有点不对,感冒了吗?早点睡觉吧。
简单的文字,邵炼却觉得温暖。
不信万物系统?怎么可能?这群人打电话的态度片刻都不愿意耽误,找到他面前来无非是不信沈明洲能做到这一切。
可是,沈明洲做到了。
邵炼简直想将过去专家教授们在他这里碰的壁全部告诉沈明洲,顺便预言这群习惯经验主义的学究们,将会再次遭到打击。
但是,他犹豫许久,独自回味了光辉历史之后,敲下了结束语。
“晚安。”
有趣的经历,应该沈明洲回国讲给他听才对。
毕竟,他已经是温和善良的大人了。
结束了和邵炼的对话,沈明洲正随着代表团忙忙碌碌的为展示准备。
解说展板、演示程序还要检查整个项目之中的逻辑链。
哪怕早就循环往复审视了无数次,面对即将到来的全球展示,仍是叫人紧张不已。
中国代表团的区域,总是引人瞩目。
自从上午的面对面交流结束之后,沈明洲随时都能收到陌生的视线。
探寻的、好奇的、轻蔑的、鄙夷的。
各式各样,十分新奇。
偶尔有其他国家选手经过,还能听到他们低声的闲聊。
“看,沈明洲,那个跟约瑟夫说自己创立了新谷歌。”
“不不不,是超越比尔盖茨。”
英语系的学生,总会肆意在黑发面前谈论观点。
小孩子们从小受到的张扬式教育,必然不会去照顾中国人心情。
“嘿,亲爱的,不要背后议论你不懂的事物。”
郭嘉良忽然出声,下巴一扬,无比骄傲,“以后你们都得用沈明洲的系统。”
那些孩子回以笑声,只当他在开玩笑。
沈明洲自制系统大约是大赛的内部专供笑话。
只要稍稍一提,都能快速的找到共同话题。
“你知道沈明洲吗?”
“哦,你是说那个讲述自己创造了一套独有的操作系统,却用一台无人机参加比赛的中国人?”
一旦走出国门,任何举动都会带上国家地区的标签,弄得指导老师听到这些话,都有些气闷。
沈明洲说的系统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不代表未来做不到好吗?
他们见了沈明洲的无人机,传输建模的那套系统,确实不像基于WIN或者SYOS之类的常见系统。
即使不能断言这就是实现远红外调整、太阳能建模的新系统,也不能说沈明洲不靠系统参赛,系统就是假的吧?
因为,无人机“蜻蜓”真的超级厉害!
郭嘉良反驳了那些孩子,转头试图安慰,“沈明洲,用不着介意外人的目光。”
“你是跟诺奖选手阐述过未来梦想的人,跟那些嘲笑你的人起点都不一样了。”
沈明洲听得茫然。
郭嘉良握起拳给他打气,“打起精神!”
“啊。”沈明洲摁着展板给了个回应,“好的。”
态度过于冷淡,郭老师表示受伤。
他凑过来低声开解道:“这些人只是因为没有见过蜻蜓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我看了,蜻蜓的操作系统非常优秀,绝对符合你所说的各种性能,而且老师相信,用不了几年,这套系统一定能研发成功。你不用沮丧,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我没有沮丧。”沈明洲哭笑不得,“我知道系统肯定可以研发出来。”
“那就好!”郭嘉良满意的拍了拍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放心,我们和祖国是你坚强的后盾。”
沈明洲发现,郭嘉良老师虽然不负责项目专业性指导,但是特别的热血。
祖国、未来,可能是他的口头禅。
落地美国之后,他带领着团队时时刻刻耳提面命国家荣誉,看得出对这项比赛格外重视。
虽然沈明洲保证,郭嘉良一定没有听懂万物系统构造,但是他觉得,郭嘉良就算理解了别人的诧异和惊奇,也会对他说相同的话。
鼓励、鼓舞,绝不会混在人堆里随波逐流的展开嘲讽。
浑身上下都充盈着正气。
“谢谢。”沈明洲真诚的说道,“郭老师帮我扶一下展板,我想看看高度。”
一直独立自强的沈明洲开口请他帮忙了!
郭嘉良感觉无比满足,乐颠颠的扶起轻飘飘的展板,笑得特别开心。
这两天,不少人都呈现出一种迷之焦虑。
他们发现了一个也许会改变世界的新突破!
但是这个突破的疑似缔造者邵炼的电话打不通了!
诚然,邵炼曾经失联十年,现在消失两天,根本够不上什么重大事件。
可是,无数人急切的想要知道,道听途说来的那套系统,究竟存不存在。
就在大家焦虑紧张的时候,音讯全无的邵炼忽然在推特诈尸!
邵炼:回国十年一无所成,现在退休在家养花喂鱼下象棋,花钱支持一下我家小朋友搞研究,多的不说,系统我不懂、研究我不会,祝大家万事如意。
发完退出,评论转发一律不回。
但足够关注这件事的所有人,得到这条消息的截图、转发、原文。
邵炼用的中文,扔进翻译器里感觉就像是说了一段谜语,叫人忍不住猜测。
还好,中国学生遍布各处,教授们随便找找都能抓住一位给他讲解中文的博大精深。
留学生慕名观看传说中的邵炼发布的消息。
什么养花喂鱼下象棋,简直充斥着老爷爷穿着老头衫大裤衩拖鞋,在街边跟玩伴下象棋的温馨画面。
面对导师严肃正经的求助,他只觉得这位邵炼先生是花了十年,成为了段子手吧。
留学生说:“在中国,这句就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意思。没别的特殊含义或者暗语。”
导师又问:“那太阳能和无人机的系统,到底是谁做出来的?”
“看这推特的意思,是沈明洲。”
邵炼不承认,但跑不了学生。
凡是对系统怀有目的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全球科技大赛展示阶段。
一开始,只是大量能源研究和无人机涉及门类的专家们对比赛感兴趣。
现在,扩大至了人工智能、信息技术、机械工程。
组委会收到的问询电话,多是来自各个工科教授,专业复杂得无法归纳出一个相似点。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在问沈明洲。
展台区域、展台号码、开放参观时间,全都问得详细。
甚至有人提出要查看沈明洲的档案信息,组委会赶紧拒绝。
这是再权威的专家也得遵循基本法。
要看学生的参赛作品,那还是亲自来现场吧。
比赛展示阶段还没开始,沈明洲就有一种……被人沉默围观的感觉。
参观民众进场之前,周围的选手们就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眼光,盯着他的展板看。
虽然都是走马观花的看,可他们走到沈明洲这里,脚步明显一顿,连视线都要集中一些。
全球赛的展板,比国内做得更加详细。
连展板上占据显眼位置的图片,不是无人机的外观,而是一张三维透视建模。
带清晰的热成像的那种。
沈明洲的无人机外观,在这种全球大赛里根本不起眼。
银灰色外表,覆盖着有些粗糙的太阳能光板,体积不大,连沙特贵族学生弄出来的黄金无人机都比它外观炫目。
然而,内部的功能一列在展板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从事过专业研究的精英学子,对远红外不太清楚,但是这样可以穿透墙壁的功能,他们以前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
科研的世界特别现实。
哪怕他们昨晚还在嘲笑沈明洲异想天开,今早见了参赛的“蜻蜓”,他们也能围着沈明洲问东问西。
“这就是约瑟夫教授说的远红外应用吗?”
“处理系统难道已经变成你说的那一套了?”
“能不能飞?既然是项目展示,你能不能你的无人机出来飞一下?”
学生们提问的热情程度不亚于当天在面对面交流会上的举手。
“暂时不能。”可惜,沈明洲给了否定的答案。
他来了美国之后,还没有空把蜻蜓弄去暴晒。
室内太阳光强度不足,美国电压和接口跟国内截然不同。
昨晚,蜻蜓储电过低,沈明洲本打算今天去室外给蜻蜓充电,但是郭嘉良老师主动请缨,让他待在会场。
不能看到展板上吹嘘得神乎其技的无人机本体,围观者的无奈耸了耸肩。
等待参观的民众已经陆陆续续进场,于是看热闹的选手们,也渐渐回到了自己的展台。
雅各布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团队里。
“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沈明洲会在展示阶段用无人机一雪前耻呢,现场演示无人机系统的优点……结果他无人机都没带啊!”
亚尔曼盯着电脑上遗传基因监测数据,回答道:“没带不是很正常,因为不存在。”
他冷漠的语气讲出事实,令同伴笑得嘻嘻哈哈。
事实上,他们从见面交流会之后,就一直在聊这个笑话。
中国式科研的“新闻”他们可听得太多了。
造假、仿制,抹掉别人的LOGO重新喷漆号称国产的传闻应有尽有。
现在,又多了一个无人机。
“NONONO,不止无人机,还有无人机系统!”
雅各布强调道:“这是两个笑话。”
亚尔曼笑着摇头,今天对他很重要,威特老师特地邀请了无数专家教授参观,他必须得好好表现。
他重新看完解说资料,站直身说道:“待会老师会带着专家入场,你们要聊笑话还是躲远一点吧。”
“怕什么?”雅各布不能理解,“说不定教授们都已经内部笑过了,今天还要成群结队的来现场看热闹——”
他还没说完,其他人都露出了一副惊诧的表情。
展示会场入口,已经出现了一列浩浩荡荡的专家评审团。
是的,成群结队。
而且走向了沈明洲展台所在的方向。
雅各布看着那些西装背影,说不出话来,“难道我要成为预言家了?”
亚尔曼皱起眉,说道:“我去看看。”
沈明洲没有无人机,展台围观的人自然少了许多。
学生们来来往往,观众信马由缰,只剩下一名穿着T恤和工装裤的老人。
他背脊有些佝偻,却努力探头去看沈明洲的展板,并且对电脑上的数据模型很感兴趣。
“同学,你能跟我讲一讲,你这台无人机的意义吗?”
沈明洲见他看得吃力,正有此意。
“这台无人机叫做蜻蜓,是用于搜救的无人机,它的远红外扫描能够在复杂的天气环境准确捕捉到目标信息,传递到处理系统。然后我的系统,可以在几秒之内完成三维建模,形成热成像。帮助使用者准确定位生命体位置和状态。”
沈明洲说得仔细,对方听得认真。
老人微眯着眼,说:“那你这是做的一种理论模型,还是有实物演示?”
“有实物,现在正在充电。”沈明洲看了看表,“根据找个地方的日照情况,可能还需要两个小时。”
“两小时充能多少?”老人意外的没有发出太阳能无人机为什么需要充电的困惑。
沈明洲回答道:“两小时充满,可以维持四小时的持续飞行和信息传输,如果是在白天烈日下使用,理论时间会变得更长。”
一般,得到这样的回答,该提问该困惑该质疑,都可以尽情的出声了。
然而这位老人点点头,却说:“两小时,那我在这儿等一等。”
老人说等,看起来不是什么客套话。
沈明洲原以为他会转身去别的展台逛逛再回来,没想到这人就站在原地,继续凑到电脑面前,去看那些字体对老人来说小得不行的数据模型。
沈明洲赶紧给他搬凳子,说:“您坐着慢慢看吧,我给你说说数据模型的原理,还有每次测试的具体情况。”
沈明洲态度恭敬,老人看了看凳子,又看了看他。
目光十分困惑。
沈明洲以为这是什么美国特殊习惯,自己敬老的行为触碰了老人敏感的神经。
谁知老人慢慢悠悠的坐下了,偏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以前威廉能让我站着看完他的研究,都想不起来请我坐。”
威廉?
邵炼。
沈明洲一时之间有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好像邵炼无处不在似的。
老人拿过电脑鼠标,笑道:“他是我学生,脾气内敛又古怪,但我的学生之中没有人比他更优秀。只可惜,他还是走了。”
沈明洲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远处来了一列西装革履的教授们。
“阿诺德老师。”他们态度恭敬诚恳,走过来纷纷向老人问好,“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