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冬渔被他拉出办公大楼,正是午休时间,办公区域出没的人屈指可数。

许久之后,宋雪满打破沉默:“你生气了?”

“没有。”冬渔道。

他确实不算生气。

“我没想清楚,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你和他的赌到底是什么意思?”冬渔心里堵着一口气,又不知该怎么发泄。

宋雪满这件事明摆着是在帮自己,他又不能朝人撒气。

宋雪满垂眸看了看,问道:“你都想清楚了哪些?”

冬渔将心里的困惑,全都表现在脸上。

眉头深深地揪起,让人忍不住想抚平。

宋雪满叹了声气,驻足。

他拉住冬渔的胳膊,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住冬渔的眉心。

“不要着急,慢慢想。”

冬渔不自然地舒开眉头,不太确定地说:“我理一下。第一,学校请的飞鱼不是我,而是刚刚那个人;第二,他在骗子,听意思是想以假乱真;第三……”

宋雪满耐心地听着,不时抬眸注视着冬渔,给人一种认真聆听的感觉。

见冬渔欲言又止,宋雪满微抬眼眸,笑道:“第三?”

冬渔看了看他,心中愈发不解:“他和你打赌,是赌别人最后相信我和他,谁才是真正的飞鱼。但我感觉,他是不是有点憨?我还有洞仙歌的帐号,到时候我登帐号澄清一下不就好了吗?”

宋雪满赞同地点头:“对。”

冬渔疑惑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赌?”

宋雪满淡淡地说:“或许是没想到这一层。”

冬渔太阳穴跳了一下,他猛地顿住,宋雪满也跟着停下脚步,笑问:“怎么了?”

冬渔无语地指了指自己,“我是傻逼吗?”

“不是。”宋雪满道。

“那你把我当傻逼干嘛?”

宋雪满:“……”

自己是听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但不是傻。

“我是想不通,不是聋。他明摆着有把握才敢这么说话,我想不通的是,他到底有什么把握。”

宋雪满摇头道:“你没必要知道。”

冬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最后怒极反笑:“宋雪满,你是故意的吗?这是我的事,你说我没必要知道?我难道没有这个权利吗?”

“不是,”宋雪满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只会糊弄我、什么都不告诉我。是,我是没你聪明、没你厉害,你把所有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没有我存在的必要。可这是我的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冬渔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哽咽。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瞒着我,这不公平。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知道你会帮我处理好一切,我信任你也相信你,但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下?”

冬渔不争气地抹了把眼泪,“我不想哭,这很丢脸。”

“对不起。”

清风吹过脸颊,吹干泪痕。

一只手抚上冬渔的脸颊,摩挲着他的眼角。

“对不起。”宋雪满弯下腰,捧起冬渔的脸,“对不起。我以为,把你保护得好好的,你才会一直开心。”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能不能对我稍微坦诚一些?别让我一直猜,我猜不到。”

宋雪满将冬渔拉到花坛角落里。

将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声色低哑:“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冬渔,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我会改到你满意为止。”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冬渔的肩膀。

“宋雪满,你很好,你不需要改,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成工具?我不要你把我保护得密不透风,如果你说是因为我笨、我傻,我也可以改,我们能不能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相处?我也会改你满意为止,我们是平等的,我们谁也不欠谁,你不用事事都考虑我,你不用把每件事都做得那么完美,这很让人害怕。”冬渔一股脑地宣泄着,他不喜欢这样,这样很没出息,他又在向宋雪满服软。

宋雪满拍打他肩膀的动作慢慢停顿下来。

良久,他开口道:“对不起。我从没想过,会让你这么害怕,对不起。”

“你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好像,除了这三个字,宋雪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雪满低下头,忽的笑了:“我没想到,你平时那么迟钝,在这种事上,又那么敏感。”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吗?”宋雪满询问道。

“嗯……”

得到准许,宋雪满勾住他的肩膀,按着他的后脑勺,让这个拥抱亲密无限。

“冬渔。”宋雪满在他颈窝蹭了蹭,“你知不知道,我也有害怕的东西?”

“嗯?”冬渔愣了一下,想从他怀里挣脱,宋雪满却抱得更紧。

宋雪满道:“再让我抱一下。”

冬渔从不知道宋雪满有害怕的东西,所以非常好奇。

“你怕什么?”

宋雪满忖度片刻,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害怕什么?”

“你怎么把话题拐我身上?”冬渔嘟囔道。

宋雪满从善如流道:“万一我害怕的东西很丢人呢?”

“噗。”冬渔被他逗笑了,“我怕乌鸦。”

“为什么?”

“小时候,外公重病,老妈带我和冬薏回家探望。在一个大院子里,老妈让我冬薏在外边玩,她进去看我外公。那时候院子里有一棵树,我和冬薏跑到树底下,发现树上站着一只乌鸦,我听说乌鸦是阎王的信使,它会带走将死之人的灵魂,我和冬薏就拿小石头扔它,想把它赶走,可它就站在枝头上,我们怎么赶也赶不走它。那天晚上,我外公就去世了。”冬渔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

“所以你怕它?”

“嗯,我到现在都觉得,是它带走了我外公的灵魂。”

宋雪满轻轻地笑了一下。

冬渔有些不好意思,“你怕什么?”

宋雪满道:“我也怕乌鸦。”

冬渔:“……”

“你又骗我?”冬渔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我没骗你。”宋雪满叹息道。

“那你为什么怕它?”

宋雪满收紧双臂,“我怕,它真的是阎王的信使;我怕,有一天,它会停在你的窗外,我怎么赶也赶不走;我怕,它会带走你的灵魂。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没有办法阻止它。”

冬渔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捂住发烫的耳尖,从宋雪满怀里抬起头来。

“宋雪满,你是不是在哄我开心?”

宋雪满笑道:“是在哄你开心,也是我的真心话。”

“嗡嗡――”

手机疯狂震动,宋雪满不经意皱起眉头,拿起一看:“书记?”

“书记电话?你快接,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冬渔催促道。

宋雪满接起电话,冬渔乘机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宋雪满压了下唇角。

“书记。”

“你们抱了快五分钟,还不过瘾?”

宋雪满:“……”

冬渔好奇地扒着他的肩膀,“书记说什么?要不要我来接?”

宋雪满嘴角抽了一下,对姜时道:“我明白了书记。”

挂断电话后,他对冬渔说:“书记说,这件事我们的确不该瞒着你。”

冬渔惊诧道:“是书记不让你告诉我?”

宋雪满面不改色地点头:“对。这件事与你息息相关,我本来想告诉你,因为你有权知道真相,但书记怕影响你的学习和生活,让我暂时瞒着你。”

“那他为什么又说不该瞒着我?”言言

宋雪满猜测道:“或许是想清楚了,觉得你应该了解内情。”

冬渔“哦”了一声,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窘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对不起,我刚刚错怪你了。”

宋雪满大方地摇头,并且承认错误:“你没有错怪我,我以前就是这样。我以后一定不会瞒着你,相信我好不好?”

不久前才错怪人家,冬渔哪好意思说“不好”?

他默不作声地点了两下头,说:“那你快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要和你赌?又有什么赢的把握?”

“好,我告诉你。”

由于时间原因,校方决定在国庆前一周,举行歌唱比赛的初赛。

在人头涌动的展演厅中,宋雪满提前为两个宿舍的人留好了位置,依旧是第二排的中间,正对着舞台。

选手在后台准备,主持人在活跃现场气氛。

因为飞鱼的缘故,展演厅里坐满了人,两台摄像机在走道两边,一台在第三排的中央位置,也正是冬渔的后排。

冬渔左右看了看,随后碰了下宋雪满的肩膀,问道:“我待会儿太紧张怎么办?会不会被网友当成做贼心虚?”

冬渔已经从宋雪满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也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宋雪满低笑道:“到时候你就不紧张了。”

“为什么?”冬渔不解道。

宋雪满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冬渔:“……”

宋雪满偏头看了看他,主动靠近,拉近两人的距离:“我一早就在蓄谋这件事,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冬渔摇了摇头,“不觉得。你只是比我们聪明,比我们想得更多、更长远。就像你说的,我拿着最好的资源,却没给洞仙歌带来任何利益,他们会这么做是迟早的事。”

宋雪满笑了两声。

“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没别的办法了。”

宋雪满挑起唇角,凑到冬渔耳边,“谢谢还不够。”

冬渔耳朵有点痒,拿手捂着往旁边躲了一点,“你还想要什么?”

宋雪满保持着姿势,眯起眸子,伸出一根手指,朝冬渔勾了勾,“过来。”

冬渔按耐不住好奇心,将脑袋凑了回去:“是什么?”

“待会儿翘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好玩的地方。”

“啊啊啊啊飞鱼!”

“那就是飞鱼?!”

“卧槽,我终于看到真人了。”

舞台上,男人已经出场。

他仍然是之前的穿着,黑色连帽衫搭配着一把吉他。

“飞鱼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男人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神色漫不经心:“我的朋友都叫我黑帽,我比较喜欢这个称呼。”

展演厅里尖叫声不绝如缕。

黑帽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慢慢屏住呼吸。

见状,黑帽满意地笑了笑,说:“很荣幸被津大邀请,作为今年的主考核官。说起来,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在公共面前露面,会不会因为太丑掉粉啊?”

“不会!!!!你一点都不丑!!!!”

台下疯狂地尖叫着。

“那就好。”黑帽的视线在观众席上流转一圈,最后准确地落在冬渔身上。

“对了,想和大家分享一件,我在津大遇见的趣事。”黑帽一开口就得到疯狂回应。

冬渔觉得这不像是歌唱比赛,更像是他个人的演唱会。

一旦想到,让他们这么疯狂的人是自己,冬渔心情又十分复杂。

“我在学校里遇见一位小朋友。他很好玩,要向学校投诉我,说我冒充飞鱼,那我就问他,我不是飞鱼,难不成你是?”黑帽大笑两声,“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冬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一股热气蹿到头顶,果真如宋雪满所说,顿时不再紧张。

宋雪满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对不起。”

“他说‘嗯,我就是’,他真的很好玩。”

全场哄堂大笑,嘲笑居多。

黑帽继续道:“之所以提起他呢,是因为很不凑巧,他就在这个展演厅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