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就这么以灵体的形式跟在孟鸣朝身边。
孟鸣朝因他而背叛妖族,也是因他而损失妖力,被妖族偷袭重伤。数百年后,他借后人之躯复活,在山海门长大,下山就遇到了孟鸣朝。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
人族遭逢大乱后,暂且以实力保存最完整的山海门为首,再次结为盟友,山海门由萧明河与孟鸣朝共同主持。
方拾遗发觉,就连锁灵大阵也没法让他现行。
这道灵魂经过三番两次地磋磨,早就变得残破不堪、不成人形,被排斥于天道之外,不被五行灵力所承认。
估计也是因此,他才没彻底灰飞烟灭,还留有一摸意识。
所以就连孟鸣朝也没发现,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其实就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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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带着方拾遗送他的那个符人,聊以慰藉,好似撑不住时,只要再看一眼,又能咬牙撑下去了。
方拾遗这时候就会上前劝几句:“当年画工不好,我哪儿有这么丑的,你看这鼻子眼睛歪歪斜斜的,半分不像我,别看了。”
早点放下吧。
孟鸣朝都听不见。
几大门派对孟鸣朝颇为忌惮,流言蜚语不少。
毕竟非我族类。
方拾遗这会儿终于不用端着山海门大师兄的架子了,谁在私底下说孟鸣朝坏话,他就跳到谁面前骂两句。
混混沌沌的不知多久过去,人族又与妖族来了一战,玄慕炼化了父亲的遗体,实力大涨,妖身与大妖同等,妖力甚至压过了孟鸣朝——他毕竟受伤多年,要不是濒临陨灭,也不会化为个孩童,连意识都被封锁起来,浑浑噩噩地在人界流浪。
方拾遗苦苦思索自己当年是如何杀死大妖的。
他当年的佩剑是集方家几代人、数千年的传承而炼出的斩妖之剑,再加之修习的功法与往日的训练都是为斩杀妖族,豁出老命拼一拼,还真就成了。
后来的传言说得他斩杀大妖跟砍白菜似的轻松,尽是胡扯。
杀死大妖的代价之大是寻常修仙者难以想象的。
而斩杀大妖有个关键,就是剑灵。
剑灵随他四处征战,杀尽妖族,饮尽妖血而成,像一根剧毒的刺,只要刺穿玄慕的一点防护,就能倾尽而出,从内破坏大妖的妖脉妖身。
他的佩剑被重新锻造,剑灵微弱,但尚有意识。
可现在望舒剑也折了,他剑折人亡,其中的剑灵,也经不住再三的折腾,随同主人逝去了。
孟鸣朝将他的断剑修复好了,但没有用,剑灵已经散了。
方拾遗越想越想揪自己的头发。
办的都是些什么破事。
还有师父和他那个倒霉后人,将他召回来就召回来,为何就不支会两声,非要担心他不再愿意为人族所用。
早知道这些,他也不用走那么多弯路了。
孟鸣朝与玄慕一战之后,各自负伤,人族与妖族的战役稍作停歇。
回到山海门,孟鸣朝没有养伤,连用玉符画了七道大阵,交给萧明河:“省着点用,不到快死了就别用。”
萧明河皱了皱眉,从孟鸣朝小时候,他就不太喜欢他,得知他是妖族后也没多少好感,但孟鸣朝作为人是山海门的人,作为妖也是山海门的妖,他救了人族,还是方拾遗的小师弟,他不能不管。
“你要去那儿?”
“救我师兄。”
萧明河一怔:“他不是已经……”
当日方拾遗身死玄慕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绝无可能。”孟鸣朝沉沉道,“我灵魂受损,近日才想起一事。当年我修补师兄魂魄之时,抽出我一魂一魄为他补上,除非我死,他不可能灰飞烟灭。”
他甚至可能就在附近。
大妖从里到外都是瑰宝,一魂一魄有多珍贵难以计量。
萧明河略微动容,深吸一口气:“那便交由你了。”
方拾遗蹲在一边,想嗑瓜子捞不着,心想难怪我这把破残魂这么坚韧。
活生生抽出自己的一魂一魄给他修补,这小混蛋也忒大胆,一个弄不好,俩人一起完蛋。
孟鸣朝打算如何又把他弄活过来?
这么反复诈尸,也不知道会不会遭天谴。
方拾遗拢着袖子,自如地将自己缩成一团,附在孟鸣朝肩上。
孟鸣朝说走就走,留给萧明河那七道阵符之后,便御剑离开。
当日孟鸣朝坠入空间裂缝中,与黑袍人撕斗之后,将他融合回了身上,也因此差点被夺走身体的控制权,挣扎良久才取得身体的控制权赶回来。
他的力量借此恢复了几成,一日几千里,不过几日,就到了地方。
方拾遗抬眼一望,愣了下。
苍山。
当日他为了炼制解药,四处搜寻天材地宝,和孟鸣朝来到此处,恳求术士一族的长老将翠木精华赠出。
术士一族的修行方式与寻常修饰不同,更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术,若能寻一命格相符之人,便能聚拢身死道消之人的残魂,强行夺舍,灵魂融灌。
也是几千年前,孟鸣朝曾第一次救回他的地方。
如今术士一族当初的入口尽封,或许是听闻人族与妖族的大乱,想要逃离战乱,不沾染外界的是非。
方拾遗望了望孟鸣朝的表情,耸然一惊:“师弟,你想做什么?”
——孟鸣朝依旧听不见。
他抽出剑,没打招呼,直接催剑而出,当地劈上了结界。
轰隆一声震响,万顷碧波荡漾,整个苍山之林都在震荡不休。
术士的结界没破,孟鸣朝眼神冰冷,召回佩剑,将手指在其上一抹。
当初温修越赠予他这把剑时曾说,这把剑加进了大妖的鳞片,再抹上大妖血,更加如虎添翼。
“当”地又是巨大一声,方拾遗有种空间都要被撕裂的错觉。
术士族倾尽心血所铸的结界,在曾是妖王的孟鸣朝面前,也不过两击,就出现了龟壳般的无数裂缝。
“还不出吗?”孟鸣朝冷声开口,“下一剑,劈的就是你们的圣树了。”
结界处一阵涟漪,片晌,术士一族的那位长老出来了。
当初把翠木精华交给他们时,他从十几岁的容貌变成了三四十岁,而现在直接老了几十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他低低咳了几声,竟然也没发怒:“尊上,您难道忘了,您已用心头血起誓,此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动我族人分毫?”
“我不动你族人,”孟鸣朝死死盯着他,“我要你复活我师兄。”
“……恕难从命。”
长老脸色淡淡,“翠木是三界中最富灵力与生命的灵木,所以可以做到那等逆天之事,但几千年人我已为您复活过方满堂一次,上回又将几千年凝结而成的翠木精华交给二位,修为大大折损,如今苟延残喘,再救一次,我会彻底消亡。我又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三番两次牺牲自己这条命?尊上在人族流浪千年,也该懂一点人族道义,贵师兄就从未教过你这些?”
孟鸣朝原本提剑就想砍,听到最后一句,皱了皱眉,还是勉强自己开了口:“术士当年也是人族,不过是畏惧妖族,躲进深山,若不是人族抵抗妖族,岂有你等这几千年的好日子。当年你救我师兄,我师兄回去结束了人妖之战,你赠予我们翠木精华,也只是想万一救回温修越,人族依旧能在前线挡住妖族。你不是平白牺牲,倒会给自己贴脸面。”
说着,他举起了剑:“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我师兄。你愿不愿意是你的事,倘若你不愿,你的族人从今日,就会消失在世间。”
长老脸色一变,急急道:“你以心头血起誓了,若是你违背誓约,就会受到反噬,一辈子遭受灵魂撕裂之痛,万般折磨,死也不是尽头!”
“那又如何。”孟鸣朝一字一顿,“比灵魂撕裂还要痛苦千百倍的痛,我尝了几千年。”
他的剑尖缓缓滑向术士一族的方向:“若我师兄醒来,必有大破妖族之法,术士一族依旧能安生待在此处。反之,妖族彻底覆盖人族不过是时间问题,术士一族迟早也会大祸临头,被我一剑杀死,也比被妖族生吞活剥要好,你说呢?”
“长老,你是选择你的族人,还是你自己?”
长老急急地喘了几口粗气,就算早就料到孟鸣朝或许不会顺从誓约,他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疯。
他苍老的脸庞微微抽了抽,回过头,看到等候在大树下的几千族人,从老到幼,都在惴惴不安地等着他。
孟鸣朝没错。
玄慕虽不是真正的大妖,但已有大妖的实力,而世上唯一杀死过大妖的,也只有他。
他不醒来,没人能阻止这一切。
术士一族的结界不过挨了两击便摇摇欲坠,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祸临头不过早晚之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尊上。”
孟鸣朝仍未将剑放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做好决定了?那边先开始招魂仪式,将我师兄寻回来吧。”
长老苦笑:“不必那么麻烦。”
他指了指孟鸣朝身后急得不行的方拾遗:“您的师兄,一直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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