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前面那些可寻的天材地宝,就是最后一样……
方拾遗捏紧了药方。
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大妖已经很难说,就是有,又该如何获得大妖之血?
人族与妖族矛盾重重,妖王又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活佛,莫非走运找到大妖了,还能上去讨要几滴精血?
沸腾的热血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几乎有种大喜大悲的起落感。
“南海精指的是南海底下沉淀千年长出的海莲,苦海水需得渡过苦海方可取得,木之华应当是万里苍山中的翠木精华,天火是天雷引渡之火,至于大妖血……”孟鸣朝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掰开方拾遗的手指,“师兄,大妖身躯千年不腐。”
方拾遗心神俱震,愣了一下,才忽然想起大妖血不是不可得。
百年前,作乱的大妖被中洲各大门派联手围剿,大妖临死之前逃离,不知陨落在何方,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找到。
但是没人找到反而是希望。
还有机会去寻。
方拾遗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扫了一遍解药的炼制之法,妥帖收起药方。
直至此时,他才察觉到不对,愕然看向孟鸣朝。
……怎么小鸣朝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多说一声。
孟鸣朝面色不改,长长的睫毛低垂,轻轻闪了闪。小美人含羞带怯似的,方拾遗欲言又止,问不出口,只能将满腹疑问压回去,心底的沉石暂时没那么堵心了,才有闲心细细看了眼面前的书架。
书架上摆放的不是令人狂热的修炼宝典。
而是一齐溜的话本子。
仔细看了看,和方拾遗的口味还挺相似,书生妖女,寡妇屠夫,香极艳极。
方拾遗:“……”
老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不知道现在该是欣慰还是气得想诈回尸。
搜罗一圈,看到角落有个小册子,材质和其他的不太一样,他取过来翻开看了看,入目是老祖宗潇洒飞扬的字迹。
之前没太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好像和方拾遗的笔迹相似得很。
方拾遗摸了摸那本小册子,心底涌起股怪异的亲切感。
“废物点心一群,给几只小虫子追杀千里,白活那么多年。”
“神算子说方家将有一场浩劫,信他个鬼,江湖骗子,呸。”
“见到了小时候捡到的蛇,奶奶的,失策,当初就该掐死他。”
“妖族领头的怎么尽是些长虫,又是龙又是蛟的,我晕蛇。”
“……刚说完就来个四条腿的。”
“偷偷打听到个八卦,那条恶蛟是东海龙的远亲,先天不足,小时候打不过其他大妖,哭兮兮地跑去跟那条龙讨公道,被他哥揍了一顿,说他丢脸。”
“恶蛟做尽恶事,屠杀无辜,还想化龙?啧,我第一个不同意。”
……
“神算子算对了,方家气数已尽。”
“爹娘战死云谷前,二弟也……我愧对二老。不祥之感愈浓,云谷恐怕不会再安生,派人将二弟遗孀和小侄子送了出去,此后天高地远,万望平安。”
“我试过无数种方法,却功亏一篑。罢了,求仁得仁,何必执念。但望后人吸取教训,什么都想要的人,什么都得不到。”
“临死前算了一卦,千年后有两个后人会来此,第一个会取走我的佩剑,重新锻造。甚好,刺离陪我征伐一生,伤痕累累,也该休息休息,重获新生了。”
“第二个后人……是我的转世之身。”
方拾遗:“……”
方拾遗:“???”
方拾遗像是给雷劈了。
他放下话本子,轻吸了口气——老祖宗正是本人自己,纵使知道世间轮回无常,还是有点晕。
莫非是老祖宗在跟后人开玩笑?
孟鸣朝正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旁边话本子,余光觑到方拾遗脸色不对,疑惑抬头。
方拾遗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摇摇头,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
“惊什么,没我的一点风度。”
“我身死道消,神魂破碎,剩余的拢一拢转世投胎,几千年在轮回里洗一遍,大抵也不是我了,你不必多虑。”
“算卦者算天算地,却往往算不到自己,我不知你为何而来,既然到了此处,府中之物,尽可取走。宝库中乃是方家千年积蕴,寻常人谁也进不得。我以秘法炼制,自成一方天地,你在那堆法宝里找枚戒指,滴血炼化,往后随时可来往宝库中。”
“……奶奶的,龟甲裂了,上一次裂还是因为算那条混账玩意……不说了,后人自有后人的活法,我也不便干预太多。”
“此番布下大阵,伴我方家英魂沉睡于此,千年后再现人间,也不晓得会是什么模样啦。”
册子断断续续的,大概是有兴致时就提笔写两句。
但是内里蕴含的信息已经够让方拾遗吃不消了。
翻到最后,他将册子收了起来,沉默了片刻,走向那堆法宝,挑挑拣拣了会儿,才在角落里发现蒙了层灰的戒指。
大概是炼好后随手扔在这儿的。
方拾遗心情复杂地捡起戒指,戴到手上,懒懒扫了眼旁边的法宝,冲孟鸣朝招招手,豪爽地道:“喜欢什么自己拿。”
孟鸣朝倚靠在书架旁,静默如玉人,闻声放下话本子,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方拾遗:“……”
孟鸣朝目光灼灼。
方拾遗冷下脸:“滚犊子。”
他滴了滴血,融入戒指,来自灵魂里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不需要琢磨什么,甚至不用去宝库看一眼,就知道了里面没有他想要的。
戒指里藏着一方空间,像个百宝囊,却比百宝囊高明出不止一倍。方拾遗想想自己不如何的炼器术,略感心安。
还是和老祖宗有区别的,这不,方满堂是那个时代最强的人族修士,样样精通,什么都在行。
……惭愧。
略感失落地叹了口气,方拾遗挥挥手将地上的东西都收了,怅然若失片刻,抬头看孟鸣朝。
对方淡然地杵在那儿,看着手里的话本子,又翻了一页。
方拾遗想起书架上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呛了下:“你在看什么!”
“某门某派一对师兄妹的艳.情史,”孟鸣朝放下册子,含笑道,“香艳有余,痴情不足。不如师兄藏在揽月居里的那些好看。”
合着家里都被翻遍了!
方拾遗尴尬到极致,反而淡定下来了,仗着脸皮厚,不遂这小混账的意脑脸红。
心想却不由想,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想戏弄我。
想来想去,都拿孟鸣朝没办法,方拾遗只好继续冷着脸,劈手把话本子夺过来,一股脑塞进戒指里,走出这间石室,将关于扬灰的手稿也收了起来。
左右没什么问题了,拎着孟鸣朝走出洞府,方拾遗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喃喃道:“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叫您一声老祖宗吧。”
话毕,弯腰拜了拜。
再次伫立了千年的洞府忽然颤了颤,片刻,轰然倒塌,在尘灰飞扬里,伴随着千年前就神魂消散的主人一同去了。
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旁边的宝库洞府也跟着颤了颤,洞府门缓缓合拢,与背靠的大山浑然一体,再无痕迹。
方拾遗往后退了两步,又看了眼祠堂,道:“走吧。”
恐怕等他们一走,此处就会永远闭合。
方家的祠堂会完好无损地留在此处,不再被后人打扰。
他有很多话想说,边往湖边走,边沉思着,转念一想,身边是小鸣朝,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爹来的那次,将那把传闻里的神剑刺离带了出去,”方拾遗想了会儿,开口道,“恐怕是交给了师父,师父后来捡到我,就将剑重新锻造成了望舒。”
也难怪师父会说出同方满堂一样的箴言。
只是看那个意思……莫非千年的老祖宗也同他一般,优柔寡断,有太多不可割舍?
方拾遗茫然想着,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直走到湖边,被孟鸣朝握着手轻轻捏了捏,才恍然回神。
“师兄,”他一手养大的小孩低下头,微凉的双唇在他手背上烙下轻飘飘一个吻,淡淡道,“不论如何,你是最好的,做你自己便好。”
方拾遗察觉自己有点钻牛角尖,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亲切温和地道:“师兄也希望你做自己,不要因为一时依赖错估心意。”
“……”孟鸣朝凉凉地说,“师兄恐怕不会想知道我是何时兴起的妄念。”
两人对视片刻,方拾遗讪讪移开视线,心里骂了两句,牵挂着其他人,用灵力裹着自己,先一步钻进了水底。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两人很快游到了出口,浮出水面,眼前的景象却变了。
不是云谷。
两人被传送到了一处荒林中,周遭静悄悄的,厮杀声远去,也不知道离云谷有多远了。
方拾遗皱皱眉,分辨不出这是哪儿,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离开古战场,还有其他人,不知如何了。
孟鸣朝稍稍落后一步,左右看了看,忽然开口:“师兄,我们好像把什么东西带出来了。”
“什么?”
方拾遗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就和水底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上了。
方拾遗:“……”
骷髅头:“咔咔咔。”
方拾遗冷静地拔出了剑。
骷髅头歪了歪头,半颗脑袋浮出水面,伸出白森森的指骨,非常嚣张地弹了下望舒。
望舒“嗡”了一声。
在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