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跟上洛知微几人时,孟鸣朝和方拾遗的脸色倒了个个儿,一个心情恢复良好,另一个神色郁郁。
其他人虽然好奇孟鸣朝,但各家皆有自己的秘密,自觉地不多问。
方拾遗揪回鸣鸣捏了两把,和洛知微低声谈论起来:“那灵药没在书里见过,先前忘了问了,叫什么?”
“叫蝶重兰,一般书上未有记载,我也是不经意才在前人手稿上发现的。”洛知微双手拢在袖中,神色豁达,“我这病自娘胎里带出来,倒是真正的短命,师父为我奔波多年,也未见成效,我自己写的方子,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效。”
顿了顿,方拾遗见他眉宇间难得升起一抹仇色,叹息着笑道:“小翎儿不懂事,若是此番事不成,我也准备上莫家与她解除婚约了。”
两人说话传音密语,其余人都没听见,莫翎正和虞星右你来我往地互损,见洛知微转过头来,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方拾遗心下顿时一酸。
洛知微冲她点点头,收回目光:“总不能耽搁她一辈子。”
方拾遗默然,他忽然想起刚将孟鸣朝带回山海门时,找岑先生看了脉,回来有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半夜总是惊醒,总要摸摸身边小孩儿的脉搏,探探鼻息,瞧着人还好好的,才松口气。
小孩儿看着弱不禁风的,他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就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孟鸣朝,抿了抿唇,刚想说点什么,附近忽然传来阵嗡嗡声。
周围荒凉一片,褐色的泥土覆盖大地,远远近近的,既没山,也无河,更没那倒霉见的山缝儿,生气几近于无,不知道那嗡嗡声是哪儿传来的。
方拾遗下意识挡到孟鸣朝身前,一手按在剑上,侧耳凝神细听:“莫非是……”
众人脸色一变,崩溃地异口同声:“方兄,免开尊口!”
“……”方拾遗心道怪我吗,摸出破扇子摇啊摇,露出微笑,“行,我不说。”
不开口,却还是要探查的。这声音来得蹊跷,众人不敢胡乱动弹,生怕触发什么陷阱,都将目光落在地上。
身后忽然贴近道身体,清淡的药香萦绕而来,孟鸣朝俯下身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在风里。”
方拾遗一怔:“风里?”
一阵风拂过,嗡嗡声更大了。
虞左辰耳尖一动,他听觉敏锐,察觉到什么,想凑过去看,脸颊忽然一痛,伸手摸了摸,触到一手温热。
护身灵力被无声无息削破了。
虞星右脸色一变:“哥!”
洛知微反应过来:“是风。”
正说着,又一阵风袭来,这次是冲着方拾遗。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方拾遗却一阵汗毛倒竖,手中扇子一转,正要挡过去,身后横插来只手,看着缓慢,却精准无误地一把捏住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风”。
随即“咔嚓”一声,有什么被捏碎了。
孟鸣朝清瘦的指间沾上了鲜红的血。
方拾遗简直毛骨悚然,一把按住他的手,细细检查了一下,控制不住火大:“你疯了?”
那玩意连护身灵力都能轻易削破,这小兔崽子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孟鸣朝撞进他盛着怒火的眼眸,非但不怕,反而笑了:“你在关心我吗?”
“废话。”
方拾遗简直想踹他一脚,冷冷道:“收回你的爪子,什么都敢抓,我也没给你喂过熊心豹子胆吧。”
孟鸣朝缩回手,摸出块绢子,细细将手擦干净:“好,不用手。”
他朝方拾遗眨了下左眼:“拾遗,冲我笑一笑,我就杀光这些东西好不好?”
“……”方拾遗摸了摸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兔崽子,叫师兄!”
孟鸣朝抽出那把几乎被当做摆设的听风剑,其余人都看不见那些藏在风里的东西,他却似乎看得清清楚楚,轻轻将方拾遗往洛知微那个方向一推,提着剑上前,轻描淡写一挥。
“嚓”的一声,空中爆出血色。
虞星右擦净了虞左辰的脸,看到这一幕,惊悚道:“方兄,你这个小美人师弟到底什么来头?”
不待方拾遗说话,虞左辰敲了下他的脑袋:“谨言。”
“啧,管得多。”虞星右嘀嘀咕咕,却还是听话地闭上嘴。
方拾遗望着那道清瘦修长的背影,半晌,长睫低垂下来,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看不见的危险本来更为恐怖,孟鸣朝一剑一个,不消片刻,便从容地解决完了附近那玩意。那东西落到地上,死后倒是现了形,方拾遗蹲下来看了看。
那玩意形似螳螂,纤薄如纸,胫节如镰刀,伸手一碰,指尖立刻被割开道小口,血涌了出来。
可想而知,若不是有孟鸣朝在,这又是个生死关。
方拾遗微微叹气,抬头见孟鸣朝来了,垂下袖子掩住手指:“看来应该没危险,那我们就继续……”
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成片“嗡嗡”声,还有人的大呼小叫。
方拾遗:“……”
孟鸣朝:“……”
其他人:“……”
众人朝着那个方向一看,只见数十个修士御剑狂奔而来,见到他们几个,立刻有人大喊:“道友,跑!”
方拾遗二话不说,拎起孟鸣朝就跑。
药谷众人紧跟而来,虞星右苦着脸:“方师兄啊……”
方拾遗麻木道:“与我无关。”
那数十个修士满身狼狈,身上衣物被割得破破碎碎,护身法宝叮叮当当一片响,也不知有多少螳螂。
孟鸣朝回头看了眼,给出解答:“捅了窝了。”
他护在几人身边,解决那些零星跑来的。数量太大,连孟鸣朝都觉得棘手,其他人更是焦头烂额。
直到身下的褐土变了颜色,那片嗡嗡声才忽然一滞,似乎遇到了什么忌惮的东西,缓缓朝后退去,却没走远。
方拾遗脚步一顿,不肯再往前。
因为地上的土变了颜色,变成了……鲜红色。
好像是血染成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有血腥味从远处飘过来。
那些螳螂停下了,大家又都有了不疾不徐的风度,认识的重新站到一起,注意到这边,有人惊讶叫道:“方拾遗,洛知微!”
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
方拾遗转去目光,和和气气:“巧啊。”
逃跑的修士里竟然还有不少世家门派弟子,大多面孔年轻,出门在外,有点还穿着门派服饰,纷纷看来,惊喜不已:“洛师兄,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方师兄,我们见过的,在南都山上!”
“这位就是方师兄吗?”
“小师妹,原来你也来了?”
“……”
不知不觉的,世家门派子弟和散修分成了两队,隐隐有以方拾遗和洛知微这两个同辈中的佼佼者为头的意思。
方拾遗和洛知微对视一眼,将这些激动不已的小弟子护到身后,皱着眉问:“你们自己来的?胆子这么大?”
“不是,”北天宫领头的弟子是个小麻子脸,矢口否认,“是大长老带我们来的。”
“我等是师叔带来的。”旁边的奕剑阁弟子倒还算沉静,“师叔说要趁着这个机会多磨砺磨砺。”
莫翎正与一堆师兄师姐汇合,激动问:“是师叔带你们来的吗?”
蛋蛋就在这儿,不会被掐死吧?
鹤鸣庄一众:“嘿嘿,我们自己来的。”
莫翎:“……”
方拾遗心想,你们可真够心大的。
洛知微开口:“人都齐吗?”
奕剑阁弟子和鹤鸣庄弟子都点点头,小麻子脸摇头:“我们大师兄同我们走散了。”
长老和师叔们也不在。
一群年轻稚嫩的弟子,进来这半天,没少吃苦头。
好在没出事。
方拾遗叹了口气。
除了帮洛知微找到那味灵药,现在还得送孩子回家。
孟鸣朝冷眼旁观,见那些散修想往前方血红血红的那片地走,忽然开口:“土里有东西。”
其他人惊疑不定地看来。
孟鸣朝身上有暗伤,脸色确实不好看,看着虚弱,这点没装。
温修越收了个废柴病鬼小徒弟的事早传遍了中洲,多少人捶手顿足,很想请知祸剑尊再眼瞎一次。只是孟鸣朝深居简出,在山海门除了揽月峰、山海柱和藏书阁外,几乎哪儿也不去,没多少人见过。
此时见他紧跟在方拾遗身边,众人立时猜出他的身份。
散修队中一个刀疤脸抽出背后双刀,狠狠插进地里,直没入到刀柄,也没见有什么。
他收回双刀,冷笑一声:“被一个小鬼吓到,诸位白活这许多年了吧。”
说完,抬脚朝里走去。
孟鸣朝稍稍一怔,皱了皱眉。
刀疤脸走了许久都没出事,后头的散修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陆陆续续走进十几个人,都没出事。
方拾遗还能感觉到附近那些螳螂,它们似乎在等着他们退却出去。
现在出去面对数不清的、看不见的螳螂,极有可能被片成薄片风干,孟鸣朝再有本事,也不是三头六臂的。
他转头问孟鸣朝:“下面有东西?”
孟鸣朝细细感应了片刻,脸上茫然之色一闪,摇摇头,迟疑着道:“好像又没了。”
其余人都在眼巴巴等着方拾遗给出意见。
方拾遗思考了一下,摸出一块以前炼器时费劲切割出来的寒铁边角料,珍惜地抚了抚,然后扔了出去。
下一刻,就听嗡嗡声响,不消片刻,那块坚硬至极的寒铁就被切成了满地铁屑。
众人:“……”
古战场内的东西,许多都是当今修士闻所未闻的,更别提它们的弱点了。
方拾遗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手搭在眉骨上看了会儿,小气巴巴地痛心完,摊了摊手:“看来没有第二条路选择了。”
众弟子看得心头发寒,苦中作乐:“好歹……进这里面不会被切成丝吧。”
背后的螳螂虎视眈眈,大家犹犹豫豫地走进这片看着就不太令人愉快的土地。
洛知微领头,方拾遗断后,待孟鸣朝也走进去,方拾遗才迈开脚。
踩上这松软的土地的瞬间,一股寒气冲上心头。
地下猛地蹿出数不清的藤蔓,似乎就等着方拾遗走进来,猝不及防将他整个人一裹,眨眼就扎进了地底。
快得连孟鸣朝都没反应过来。
藤蔓上有着小刺,避开了方拾遗的大部分部位,剩余的无声无息扎破了他的皮肤。
毒液融进血液,方拾遗眼前的世界开始颠倒朦胧。
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泯灭前,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娘。
娘的,怎么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