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觉得自己又耳鸣了:“啊?”
陆汀迟却不多说了。
方拾遗琢磨起来:好似无论是三师叔还是四师叔,都不太喜欢孟鸣朝。
师父与孟鸣朝的气氛也怪怪的。
小鸣朝到底是什么人?
陆汀迟思索片刻,抬手按在他头上,声音低低的:“我也不知道你那个小师弟到底是什么人,但掌门师兄曾与我说起过,我便起卦算了一卦。”
方拾遗顿了顿:“如何?”
“大凶,大煞,血光之灾,大不祥之人。”陆汀迟道,“我算不出他的过去,亦算不出他的未来,即使是现在,也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方拾遗想起孟鸣朝那张精致漂亮的苍白小脸,实在无法将这“凶煞不祥”和他关联起来。
孟鸣朝小时候身子就不好,病歪歪的,一到冬日就困得东倒西歪,整天都懒洋洋的,虽然待其他人并不亲近,却也没有恶意,见天地黏糊他,像只乖巧的小兽,固然会露出兽牙,也会摊开柔软的肚皮。
他沉默了会儿,摇摇头:“师叔,一个人到底如何,靠其他人来评断总是不够的。小鸣朝心性不坏,我信他。”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师父同四师叔才没有告诉你。”陆汀迟清楚这个师侄的性子,也不觉得奇怪。
说话时他扫了眼附近,不动声色地又加了层隔音结界。
总觉得似乎有人在偷听,可察觉不出来来头。
那种隐隐约约被窥视的感觉并不好,陆汀迟咽下多余的话,轻轻推了推他:“带他不会有错,下去准备准备吧,今晚出发。”
方拾遗还是不太乐意将孟鸣朝牵扯进来,犹豫着下了顶楼。
楼下的孟鸣朝抱着大猫,靠在柱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摸着那团手感颇好的猫,低垂着视线。
他脑中回荡着“大凶大煞”与“不祥”,还有那句“没有未来过往”,表情难辨喜怒。
鸣鸣怂得不行,不敢靠近他,干脆跑去莫翎头顶。鹤鸣庄的弟子擅长驭兽,庄中灵兽无数,莫翎从小与灵兽为伴,很喜欢这只看着灵气的鸟儿,见孟鸣朝没意见,兜着这鸟在二三楼转悠了几圈。
百宝阁分类明确,什么都有,除却修士常用的,居然还有凡人的东西。
小姑娘没买一般女修喜欢的饰物或精巧的法器,几圈下来,只买了支难得的灵药,小心地收好放进百宝囊。
再抬头时,方拾遗已经下了楼梯走来,她眼睛一亮:“方师兄!”
孟鸣朝像是慢了一拍,抬起头看向方拾遗时,略带探究:“师兄。”
方拾遗下楼时就妥帖收拾好了情绪,笑吟吟地点点头:“久等了,没什么事。还有时间,师弟想不想再到处看看?”
转头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他矜持地补上一句:“莫师妹有空的话一道同游?”
“好啊!”莫翎一口答应,“洛师兄和左辰星右过几日也来白玉京,方师兄想见见他们吗?”
方拾遗笑了笑:“我有点事,待不久,大概见不到了。”
莫翎略感失落。
见孟鸣朝一直没说话,方拾遗纳闷地弹弹他的脑门:“小祖宗,不过是上楼去不带你,又生气了?”
孟鸣朝被敲了敲,倒是回神了,笑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拾遗的眼睛:“没有。”
他兴致显然不高,莫翎虽然很想跟着方拾遗,见状立刻道:“我一个人跑出来的,师兄师姐们恐怕在找我,那我也先走一步啦。”
“哎。”方拾遗提起大猫递过去,莫翎却摆摆手,有些无奈,“蛋蛋说想跟着你们。”
方拾遗疑惑:“可它是鹤鸣庄的……”
“方师兄有所不知。”莫翎压低声音,“我们庄上的灵兽,大半是自己养的,签了血契,还有些是外面抓的收养的,管不住。蛋蛋是我小时候出去喂了几口肉就自己缠上来的,它性子傲得很,不肯和任何人签下血契,其实并不算鹤鸣庄的灵兽。”
说着,小姑娘眨眨眼:“我看孟师弟也挺喜欢它,不嫌弃就把它留在你们身边吧,以后若是得空,我去山海门看看它,知道它没死就成。”
蛋蛋不满地喵了声。
莫翎和方拾遗凑得有点近,后背莫名凉飕飕的,疑惑地左右看了看,继续说:“蛋蛋不愿意签血契也不必担心,它不会伤人的,其实庄内很多师叔师兄姐弟们都不愿意签血契,有违天和。”
蛋蛋:“……”
其实是孟鸣朝不愿意和它签。
但这么丢人的事还是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莫翎凑上去摸了摸蛋蛋,大猫舔了舔她的手指,小姑娘摆摆手,说走就走了。
方拾遗其实有些愧疚,原地立了片刻,斜眼看小师弟:“还当闷葫芦?”
“师兄和谁都很亲近。”孟鸣朝答非所问,“和城主也是吗?”
方拾遗挑眉:“闹别扭?”
孟鸣朝放开手,蛋蛋赶紧爬到他肩上,把自己长成毛茸茸的围领。他双手拢在袖中,察觉到自己的手足好像永远这样冰凉,有些厌烦地皱了下眉。
他混混沌沌四处漂泊时,从未想过自己的来历。
可他想和方拾遗一直在一起,就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会不会伤到方拾遗。
还有……关于他的那段判词,方拾遗这么敏感的人,当真不会对他产生其他看法吗?
心里烦躁,孟鸣朝垂下眼:“师兄和那位城主说了什么?”
方拾遗拉住他的手:“回去说。”
陈珖那块传送玉牌转瞬将他们送回了白玉楼,方拾遗放下隔音结界,让孟鸣朝坐好,脸色肃然,掐掉自己的身世和陆汀迟起卦的那一段,将前后告诉了孟鸣朝。
他这么坦诚,孟鸣朝反而愣了愣。
“三师叔让我带上你,说实话,我不想带你去掺和。”方拾遗顿了顿,“可是也总不能一直替你决定。唔,万一我要是自个儿偷摸走了,回去你说不准就不要我这个师兄了。”
失信那么多次,总得靠谱一两回。
“古战场的危险不必我多说,小鸣朝,你愿意和师兄一起去吗?”
方拾遗望着他,半跪在地上,牵着他一只手,容色很温柔:“我私心不愿你去,但你要是也想去,我会豁出性命保护你。”
有的人天生温柔多情,方拾遗就是那种人。
这种性子不该出在一个父母早早双亡,流浪街头数年的孩子身上。
方拾遗是个异类。
孟鸣朝魔怔般盯着他的脸,几乎有那么一瞬想捧着他的脸吻下去。
这样对他说话的方拾遗,就算是让他自戕,他也能果断下手。
“师兄,我陪你去。”他伸手勾住方拾遗的手,含笑蹭了蹭他的手心,轻声道,“我会护住你的。”
方拾遗心想你这一戳就倒的身子,拉倒吧——面上笑眯眯的:“好啊。”
哄小孩儿似的。
孟鸣朝有些无奈。
一次性展露实力,恐怕会吓到他的师兄,也无从解释。
倒不如到了那儿再说。
两人心思各异,等到天色微暗时,陈珖迈着散漫的步子来敲门:“带孩子的,走了。”
孟鸣朝想到方拾遗模模糊糊那声“儿子”,眼皮一掀,望向陈珖的神色不善。
陈珖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当孟鸣朝是只没牙的小狼崽。
出了白玉楼,等在外头的人却出乎方拾遗意料。
除了陆汀迟,居然还有只有一面之缘的白玉京城主。
“城主大人,您……”方拾遗迟疑了一下,对方神色温和,冲他一笑。
“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白叔。”城主道,“我与你父亲相识时,还是一介散修,缘浅的师父教我修无情无欲道,没有给我取名,说是尘世累赘。我虽没踏上那条道,不过也一直没什么名号。”
方拾遗笑了笑,依言叫:“白叔。”
白城主看了眼他身边的孟鸣朝,没有多言,挥袖间,几只张着翅膀的骏马拉着马车踏空而来,停在几人身侧。陈珖懒洋洋地将手拢在袖中:“几位,等你们活着回来喝酒啊。”
看了眼方拾遗,“这位就免了,浪费我的好酒。”
方拾遗懒得搭理他。
上了马车,速度竟然不必御剑慢,还更稳。陆汀迟摸出一块残缺的兽皮地图,上面有几处标红的点。
“这是你爹当年给我们的。”他指了指标红的其中一个点,“其实云谷大战后,就没几个人敢再深入那片战场,修为再高者,也只能在外围转转,再深入就有陨落风险,方家后人也没进过古战场,所谓的宝库到此存不存在、又是在哪儿,无人知晓。”
方拾遗拧眉:“那我那位老祖宗的洞府……”
“你爹曾只身进过古战场几回,回来什么也没说过,只给了掌门师兄这张图。”陆汀迟顿了顿,忽然面露疑惑,“这张图是十几年前掌门师兄给我的,难道他那时料到了什么?可让你进古战场,他铁定要随身陪同才是。”
方拾遗一阵默然。
看来温修越很早前就算了自己的劫,嘴上说着不介意,却还是冥冥中感觉不好,将这个给了陆汀迟。
想来师父本意不是让他只身前去。
更不是师父不想陪他进去。
而是他陪不了。
三人讨论起宝库可能在哪个方向,孟鸣朝则偏了偏头,看向马车外面。
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白玉京本来就离古战场的入口近,没多久,马车一停。
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方拾遗愕然往外一看。
古战场即是当年云谷的旧址,因为戾气凶险,被门派勉强用大阵锁住凶气,偶尔会有不要命要财的修士想去打秋风,进入古战场,多半出不来。
而此时,以往清冷的山谷口,竟然林林总总沾满了人,粗粗一扫,就有百余个,都在探头探脑,窃窃私语,满脸兴奋向往。
只是大多踯躅不安,徘徊在谷口不敢进去,有的则一咬牙,就冲了进去。
白城主侧耳听了会儿,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些人……是去探方家宝库的。”
方家宝库的秘密竟然不胫而走,就在这两日横飞中洲。
无论是传说中的神剑,还是数不清的修炼功法、绝世法宝、灵药宝阵,都是无上的诱惑。
这些人是来窃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