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尴尬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附近的修士都沸腾了。
方拾遗被盯得头皮发麻,心想,修仙者注重精气修养,无欲无求,诸位这么八卦当真对得起天道吗。
孟鸣朝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觉得有意思,闷闷地笑:“师兄备受崇敬啊。”
方拾遗第一次独自面对邪修妖族都没这种感觉,闻言啧了声:“其他人就算了,你可别瞎起哄。”
真是没一日不想炸了那见鬼的修仙小报。
他撩起眼皮扫了眼四下,笑吟吟地拱了拱手,然后二话不说,趁着那些好奇的修士围过来前,提着孟鸣朝就跑。
冲到白玉京城门口时,几个巡逻守门的居然没拦他,闪身一让,去堵那些凑热闹的:“城主有令!方少侠可任意来去白玉京!其余道友请继续排队!”
方拾遗一个趔趄,对这份殊荣敬谢不敏,心道我更想请英明神武的阁下撤了那玩意。
进了泛着水波似的城门口,眼前的景色转瞬有了变化。
前方是高高低低浮在空中的楼阁殿宇,底下还有不少在地上摆着东西,打坐调息等人去看的散修。来往修士三三两两,凑做一堆,衣饰繁简,各有不同,看得出有的出自世家门派,有的是来往逍遥的散修。
也有不少骑着珍奇异兽,在路人惊艳羡慕的眼神里翩然路过,随即被巡逻队追着大喊:“城内禁止大型灵兽法宝御空!违令者驱逐出城!”
除却在山海门和药谷,方拾遗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修士。
不过在孟鸣朝面前,大师兄总要翘着尾巴做人,假装习以为常,挟着孟鸣朝走在白玉京内,瞧见熟悉的影子,就指点着介绍:“那边的是奕剑阁的弟子,奕剑阁在五大门派内最是低调,他们的门人弟子管束也最多,换我肯定三天一踩线五天一违规,活都活不下去……”
“那边是北天宫的人,傲气得很,不过他们宫主几十年如一日来挑战师父,就没赢过,不必害怕……”方拾遗说到这儿,笑容忽然滞了滞,隔了半晌,避开孟鸣朝的眼神,轻声道,“北天宫的人虽然傲气,不过同奕剑阁固守北境也有上千年了,值得倾佩。”
孟鸣朝瞧出他的兴致忽然低下去了,伸手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指:“那还有一大门派呢?”
方拾遗摸摸鼻子:“那是冤家……”他看了眼眯着眼趴在孟鸣朝肩头的蛋蛋,好笑道,“恐怕得让你这大猫回家了。”
蛋蛋喵了声,舔舔爪子洗洗脸,不想回去。
方拾遗循着道旁的招牌找过去,边道:“我也是近日才想起,鹤鸣庄曾找修仙小报发出寻兽启示……嗯,若是没错的话,蛋蛋就是那只丢了的灵兽。”
孟鸣朝哦了声,随意抓着蛋蛋的爪子玩了玩:“你想回去吗?”
蛋蛋猛摇头。
孟鸣朝睁着双清澈的眼:“师兄,蛋蛋不想回去。”
“那可由不得我们和它了。”方拾遗揉了揉蛋蛋和孟鸣朝的头,想了想又不太忍心,“就算它回去了,师兄也能带你常去看它。”
孟鸣朝瞥了眼肩头的大猫,沉默着不说话了。
方拾遗心里暗叹——若是蛋蛋是无主的,他抢也会把蛋蛋抢回来给孟鸣朝。
可这大猫是鹤鸣庄丢的,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了。
正想着,趴在孟鸣朝肩头耷拉着耳朵的蛋蛋抬起头,听到什么似的,左看右看,忽然从孟鸣朝肩头一跃而下,闪电般钻进了人群里。
孟鸣朝愣了下,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两步,才收回脚,转头茫然地看着方拾遗。
方拾遗猜测大猫可能是嗅到鹤鸣庄的人的气息,过去找人了,虽然几息之前还想着蛋蛋走后如何安慰孟鸣朝,但没料到走得这么快。
孟鸣朝低落了一阵,又扬起笑脸:“也该放它走了,师兄不是还有急事吗,走吧。”
懂事的孩子更惹人心疼,方拾遗摸摸他的头,顺手把趴在他头顶把他的头发当窝的鸣鸣揪下来递给他。
处于低端无权反抗的鸣鸣弱弱地啾了两声。
白玉京上各处楼阁随着城内的阵法不断漂浮转移着位置,方拾遗一时有点头疼怎么找白玉楼。
找人问就算了,方拾遗不想在大街上被一堆人看猴儿似的围着。
正想着,前方忽然有人惊呼起来,方拾遗抬头一看,远处有十来个披帛穿纱的妙龄女子赤足踏空而行,还未靠近,就有香风逼近,恍如白鹤翩翩而舞。
方拾遗驻足欣赏:“哎,师弟你看。”
孟鸣朝冷冷看了眼那边,旋身挡在方拾遗面前:“她们没我好看。”
“……”方拾遗呛到了,“这哪儿一样了。”
孟鸣朝的唇抿得死紧。
方拾遗猜想大概是小孩儿对自己的过于依赖,拍拍他的肩:“紧张什么,又不是来找咱们的。走吧,找个人问问白玉楼在哪儿。”
孟鸣朝见他确实没有太多兴趣的样子,闷着声音点点头,师兄弟俩刚要走,那群白衣仙子就过来了。
领头的仙子那个掩唇一笑:“这位可是方少侠?”
方拾遗:“……”
脸猝不及防有点疼。
“我家主人有请。”领头的仙子弯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孟鸣朝。
孟鸣朝沉着脸,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方拾遗及时打破僵局:“你家主人?”
“方少侠应该听过陈珖这个名字。”
方拾遗恍悟,是白玉楼的人。
他带着孟鸣朝跟在后头往白玉楼去,被簇拥在一群美人里,莫名浑身不自在,轻咳着道:“等问完事,师兄带你在白玉京转转,想要什么尽管说。”
哄小姑娘似的。
鸣鸣讥笑地啾了声。
……偏偏孟鸣朝还真吃这套。
白玉楼离此处不远,穿过空中阁楼花亭,没多久,就瞅见一座酒楼,瞧着也没多大气,只外面一张牌匾上飞舞的“白玉楼”三字遒劲漂亮,颇具风骨。
楼中无人,走进去,领头的仙子解释:“楼主在楼上等着两位,今日闭门不接外客。”
方拾遗颔首:“多谢。”
木梯上也施了术法,走上去三两步就到了地方,方拾遗敲了敲门,门便自动开了。屋里却不是寻常屋子的布置,跨入进去,却是在一处桃林里,他要找的人坐在一棵桃树下,喝得醉醺醺的,眉宇间一片桃红之色,听到声音,才转过来招了招手:“方兄,别来无恙?”
方拾遗轻轻抚了抚孟鸣朝的肩头,领着他走过去:“陈兄,你今日是清醒着,还是醉着?”
陈珖思考了会儿:“半醉半醒,还有力气帮帮你。”
方拾遗眯了眯眼:“陈兄知道我有事相求?”
“废话,不然你大老远来我这儿做什么。”陈珖撇撇嘴,笑骂了一句,瞅到孟鸣朝,眼前一亮,“哟,哪儿来的小美人。”
孟鸣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方拾遗踢了他一脚:“我家小师弟。”
“哦——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小师弟?”陈珖懒散地爬起来,靠着树认真打量了眼孟鸣朝,“我还以为你是来向我寻续命方子的,瞧你这小师弟只是体弱了些,也不像短命的样子。”
方拾遗没多绕弯子,直接摸出揣了一路的玉简递过去:“劳烦帮我查一查上面记载的修士是谁,洞府在何方。”
陈珖失笑:“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来找我?当初说了,你救了我一次,我帮你一次,人情这么简单就用了,可……”
他的话终止在将神识探入玉简后。
里面是方拾遗收集来的关于那个传说的所有记录,或三言两语,或一则故事。
有个共同点,都模糊得很,还是几千年前的事。
陈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收回前言,方兄,你可真能找。怎么,这里面是你家祖宗,你在溯本还原?还是你们那位易先生又让你写论文了?”
“如果能找着,让我认他为祖宗也不是不可以。”方拾遗把脸皮撕下来踩了踩,谦虚地给陈珖戴高帽子,“我知道陈兄本事通天,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珖苦笑:“可饶了我吧。”
想了想,他收下玉简,冲着桃林深处招了招手,便有个白衣女子走来,接过玉简退下。
“我尽力。”陈珖没有把话说死,“三日之内给你结果。不过你也知道,云谷大战后许多东西要么遗失湮灭,要么埋藏在当初的古战场里,我也不能担保能给你找出这是谁。”
方拾遗点头:“劳烦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陈珖摇摇头,“不说那些了,喝酒吗?为了你,我可是贮藏了几年好酒,专等着与你不醉不休。”
方拾遗心口的沉重没卸下一半,闻言笑了笑,想着借酒浇愁也不错,一口答应下来。
孟鸣朝抱臂冷笑。
就方拾遗那酒量,他倒是想看看怎么和别人不醉不休。
两个大人坐一边,开了几坛陈年佳酿,孟鸣朝被放在旁边,倒了一杯甜味果酒。
那边方拾遗和陈珖开了话匣子,讲述彼此这几年的经历。
然后开始喝酒。
孟鸣朝一口饮尽,冷眼旁观。
陈珖这个老酒鬼喝酒豪爽,哄着方拾遗一起抱着坛子灌。
孟鸣朝抱着手,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二、一。
方拾遗倒了。
陈珖懵了:“方拾遗?”
陈珖:“这才刚开始啊!”
孟鸣朝见怪不怪,在陈珖想去扶起方拾遗时,错身而过,将醉倒的方拾遗收到怀里,轻轻抱起:“师兄不胜酒力,我先带他下去了。”
陈珖还没见过这么不能喝的,憋了会儿,一脸飘忽地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是准备给方兄的客房。”
孟鸣朝点点头,抱着方拾遗就走了。
他的眸子里闪烁着淡淡金光,一眼就看穿了桃林里的幻阵机关,丝毫不受干扰,三两步便到了一间屋子前,走进去布下结界,把方拾遗放到床上。
醉倒的方拾遗非常安静,和平日里叨叨唠唠的样子大相径庭,白玉似的面颊上泛着红霞,呼吸清浅。
只是就是在睡梦中,他也有纠结的苦恼,眉头轻蹙着,化不开的愁意。
孟鸣朝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师兄……”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唔了声当应答。
孟鸣朝弯腰靠近他,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他眉眼。
他的师兄当真是哪哪儿都好看,哪哪儿都让人舍不得。
“你在愁什么,为什么不同我说?”
孟鸣朝的目光落到他的唇上,那儿沾了酒,润泽湿红,微微启着。
从心底生出那种近乎想玷污方拾遗的念头后,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将方拾遗无意识抬起的手按到床上,十指交缠,贴近方拾遗的脸,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处,隐约可以嗅到浓郁的酒香,觊觎已久的薄唇近在咫尺。
孟鸣朝想起他坐在金光里,低垂着近乎慈悲的眉眼,神圣得遥不可及,心里蓦地一空,那个不堪的想法毒蛇般盘上心头。
想独自占有这点美好。
他……喜欢方拾遗。
有违天道伦常,有违师门训诫的喜欢,说出来太过不堪,恐怕会让方拾遗避之不及。
鸣鸣哆哆嗦嗦地蹲在床头,见到此景,忙不迭立刻自觉地滚下去了。
另一只手捏着方拾遗的下颔抬起来,孟鸣朝忽然笑了一下,低头吻了上去。
温软的唇齿交缠,心底岩浆滚腾般咕噜噜冒起来,孟鸣朝呼吸颤抖,说话的声音很轻:“告诉我,师兄,你想要什么?”
只要是你想要的,翻覆九霄黄泉我也给你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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