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轻一点落下,叶临风便迅速陷入更安稳的深睡之中,神情归于一片祥和平静。
岳沉潭一手握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几株白色仙草,以灵力将仙草药力化用,另一手则从指尖汇聚全部被化用过的药力,丁点不剩地灌注进叶临风的识海。
那是名为止风龙枝的一味药材,是许多种丹药会用到的上等仙草,本身就带着安魂、平乱、抑制种种蛊毒效力的作用。此时被岳沉潭丝丝缕缕地灌注叶临风体内,效果不知是否会有,倒是让叶临风的睡眠变得更加安稳香甜了。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七绝魔尊下的那一道毒,就是魔宗蛊毒之一,与其它蛊毒不同,入侵的并非肺腑,而是在识海扎根,除下毒之人外很难不留遗患地彻底清除。
至于效果……便有些复杂了,如今岳沉潭知道的,也只有能短时间内让人如木偶般听命,失去自我和思考能力。
可七绝魔尊是什么人?一个无聊的人,最不感兴趣的就是那些怕他、畏惧他而唯命是从、唯唯诺诺的弱者,丝毫乐趣也无。
这样的一个人,遇到了新的‘玩具’,怎么会迫不及待地将对方用蛊毒变成比其它人更无趣的木偶呢?
恐怕是蛊毒的效用之中,另有乾坤……
岳沉潭用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总算将收集来的全部止风龙枝为叶临风化用完毕,送了口气候,再次凝视着叶临风的睡容陷入沉思。
直接询问七绝魔尊,是必然得不到答案的,倒不如自己探索一番。
此时此刻,什么鹿城的调查之事,已经彻底被抛在脑后。岳沉潭在无人注意的暗处轻笑了一声,这不笑倒好,一笑,就不太像那个耿直正经的傻白甜仙修了。
如此神情恰好被一只迷迷糊糊打着哈欠的狸猫瞧见,一人一猫对视了一息,那狸猫就猛地被盯得一个激灵,双爪捂眼睛一头埋进肚子里,假装啥也没看到了。
仔细观察的话,尾巴毛还微微炸起来了些许,粗了一圈。
岳沉潭第二次外出回到道观时,叶临风刚刚醒来,经过之前的一觉,浑身的困乏疲惫感一扫而空,体内也变得灵气充盈,不再体虚无力。
因为睡得太好太舒服,叶临风直接从睡眠的状态蹦到彻底清醒,连刚醒来的迷糊、打哈欠、懒得动的过程都没经过,眼睛一睁开就是一片清明,圆溜溜地看着迈步进来的岳沉潭。
岳沉潭被他看得一愣,“叶公子醒了……多久了?”
叶临风坐起来,吸吸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刚醒。你带了什么回来?”
“附近百姓酿的酒,方才与几个居民试着聊了聊,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赠送了一些可以安神助眠的药,免得夜里总被城里的那些动物闹得没法休息。他们作为感谢,就给了我这个。”他刚要将东西放下,叶临风就猛地窜了过来,动作迅速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翻出一张毯子铺好,又不知怎的掏出个折叠矮桌,这才准许岳沉潭放下酒菜。
“还有吃的?豆腐干、豆皮、豆泡……花生米?不错啊。”叶临风完全不客气地翻开看了一圈,“不愧是岳公子,听说鹿城居民都搬走一大批,就剩下几十户了,这都能被你找到。”
岳沉潭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以聊天的寻常语气接话,“运气好罢了,我也以为会找不到人,或者只剩下十几二十户,他们平日还总躲着,没想到比预想中人更多些。”
“那是啊,光看的话肯定会以为是个没人的空城了,他们平时都躲着嘛,不然走在外面全都是鸟屎狗屎牛羊屎,那些东西啊,果然和正经修炼出来的不一样,会说话了也不懂得上茅厕。”叶临风见他也没有吃独食的意思,心情不错,絮絮叨叨就说了一堆,坐在矮桌边只掏出自己的‘御用’的银筷子就坐等给倒酒。
这自然而然等着他人给倒酒伺候的架势,倒是真有种富家公子爷本色。岳沉潭笑笑,毫不在意地拿起酒壶满了两杯。
酒是平民自己酿的酒,不知道都杂七杂八放了些什么东西,闻着香味很冲,喝到嘴里倒是不辣,只咽下了才感觉到一阵暖意。
叶临风嘴馋地尝了一口,才忽然困惑了一瞬。
咦,刚才我是不是说漏嘴了?鹿城百姓还只留下了几十户,并没有明面上看上去那么荒凉什么的,可是从神书看来的消息。
他装作连喝几口,从酒杯边缘晃出一道视线偷看岳沉潭,发觉对方神色如常,没有发觉不妥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今天是怎么了,说话都不经大脑的。
不过,这酒是真的香啊……
两三杯下肚,一旁也同样睡醒了的几个毛茸茸也凑到了矮桌边,两人都完全不介意,分了些花生给松鼠,还分了些别的零食给其它这个妖那个精,因为修炼了许多年,一只只的都很有礼貌,只露出脑袋用两个前爪捧着吃。
就连本该是吃肉的狐狸和狸猫,都勉为其难地吃了素。毕竟在一切牲畜家禽都闹翻天的鹿城,早就没有肉食这一说了。
叶临风眨眨眼,“它们不喝么?”
“不能喝。”岳沉潭并不吃东西,只品了几口酒,“都是修为还浅的,喝了酒会误事,需要忌口。”
“真可怜。”叶临风脱口而出,而后愣了一下,“诶,这酒后劲儿有点大啊。”
“怎么说?”岳沉潭不动声色询问着,视线温和而一眨不眨地落在叶临风身上,“若是酒量不行,叶公子就别喝了。”
“那可不行!我酒量向来很好!千杯不醉不醉千杯!”叶临风不服输,一下被激起了斗志,咕咚咽下一大口,“想当初我不小心将家里的白酒当成白水解渴的时候,那可是……”
岳沉潭忍住笑意,“可是……什么?”
“……没什么,不说这个。”叶临风捂住嘴,觉得说话有点秃噜,摇摇头,闷头吃豆腐,“我怎么会把自己八岁醉酒被爹胖揍的黑历史说给外人听,哼,小看我……”
岳沉潭放下酒杯,抬手拦住他继续给自己倒酒的那只手,声线微沉,“叶公子,你醉了。”
谁不想窥探天机呢,就算是没有私欲,谁知道爹娘看到知道这一切后,会不会做出些过激反应呢。
里面毕竟写了太多秘密,有着太多人想要的东西。
而若是没有神书作为证明……按照这书里所写的来看,那个夺舍自己的人,本事其实不小,多次被人怀疑不是叶临风,却不知凭靠着什么办法,愣是骗过了哪怕最厉害的术法检查,没被任何人发现不是本人。
没有神书的话,就没法证明自己是自己,更没法证明他不是自己。
就算能够证明……又如何解决?杀了那个占据自己身体的家伙?保不齐人家压根不怕死,转眼就要换个人继续夺舍,无穷无尽了,把那人的魂魄打散或者囚禁起来?那似乎……也不太好,看书中所写,他也没有害人的心思。
到时候若是叶家被折腾得鸡犬不宁,才是真的不值当了。
思来想去,还是先准备好备用的肉身最为妥当。
叶临风内心里肯定自己,下定了决心。
对的,是为了家人和更多因素综合考虑才这样决定的,绝不是因为什么神书的最后一页写着透露天机就会因祸上身死无全尸。
我多么厉害多么无畏的人啊,怎么会被那么明显一看就是后来写上去的话威胁呢呵呵呵。
然后他就成功下山了。
然后就不小心在路上碰到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是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修士。
身形修长直挺,长发如瀑,与一身金白长衫随风而动。那模样,就是活脱脱的谪仙下凡,那恰到好处的淡笑,就是翩翩佳公子看谁都叫人如沐春风。瞧他手执一柄折扇,是玉骨绸面,清雅非凡。虽然不见佩剑,却能仔细观察下发觉一软剑缠于腰带,定是最柔韧锋利的质地,吹毛立断。
再看那迎面走来时举手投足的气质,眉眼端正神采奕奕目不斜视的,无需猜测便知是个心地善良性情正直洒脱的仙君,一双眼生的明亮讨喜,如何俊美温和都不会显得轻浮,如何淡漠出神都不会显得高傲,不笑的时候也只显得神情认真。
叶临风看着看着,下意识地就摸向自己的乾坤袋,想起里面的那肉灵芝和灵藕。
这人,难不成……
是拿这种东西配合术法修整过姿容的前辈?
一不小心就多看了几眼,一不小心就被那帅到像是用了障眼法的仙君发现了自己毫不掩饰的目光。
仙君终于无法装作看不见,终于礼貌地笑着看向叶临风,说了句‘请问……’的时候,俩人也正好走到了近处,叶临风抬头一看,就瞧见那玉石扇骨上刻着一个字。
正是一个雕刻得龙飞凤舞、美如符画,叫人过目便难忘掉的‘岳’字。
‘岳’啊……怎么有点眼熟。
叶临风不知是脑子抽抽了,还是嘴巴叛变了,刚想起方才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岳’字,就喃喃地脱口而出。
“……岳沉潭?”
叶临风呆呆地反应过来,好像,神书里面写着的,那个夺舍的人,特别特别想勾引的‘主角’就叫这个名字来着。
结果那人就微微讶然,反问道,“阁下认得我?”
叶临风的脸顿时就变了色。
“不认得!”
岳沉潭狐疑地一抬眉,笑着等他改口解释。
“不曾见过……”叶临风咽了口唾沫,尴尬地假笑,“但仰慕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