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在想到司障月这一层的时候,古逍就已经决定好了,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岳沉潭先离开这里。

司障月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会故弄玄虚的人,当初给自己留下那样的话,就定然是早早预料到了一些事。

至于变故和风险,古逍也考虑到了。

司障月若是不来,光凭自己和岳沉潭,不一定能撑过去,到时候太过凶险,让岳沉潭陪自己冒险、万一伤重了,太不值得。自己死就死了,如果活不下来,那么就算岳沉潭在场,也不会改变什么,多半会跟着一起受伤而已。

若是司障月会来,那么就需要避免他和无相正面撞上,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会很不好收拾。他不希望岳沉潭在还未成长到足够强大,就比神书中的剧情提前太多和司障月交手。

更何况,就算今天的事,托了岳沉潭的福,顺利度过了。

下一次、下下次呢?辟谷期之后,他还有太多次渡劫的时候,总不能每次都让岳沉潭和自己一起以身犯险。但如果帮自己渡劫的是司障月?

那就用不着担心别人,更不会心疼了,只需要全心全意地努力活下来就成。

不,更严重的是,如果让岳沉潭亲眼见识了这次雷劫的威力,按照岳大公子的性格,很可能会再也不肯放自己独自去面对渡劫的困难。

今天把人支开、赶走,尚且是吵个架就能做到的,今日没成功的话,下一次再想让岳沉潭不管自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谁让岳沉潭是个傻子呢。

欠钱、欠人情、欠这个那个……也不能欠他一条命啊。

“哎……”

古逍闭了闭眼,沉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骤然变得疲惫了起来。

“岳公子,我有自己保命的法子,你别多想。”

“什么法子?”

他朝着岳沉潭眨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要是肯告诉你这个宝贝法子,还需要让你退避么?”

言下之意,就是别自作多情了。我让你走,不是为了你好,是因为不信你,我有大宝贝,不能让你看到,谁也别想看,谁也别想觊觎我的大宝贝。

非常抠门,非常自私,非常过河拆桥了。

别以为你这几日对我好,我对你好,我们就真的亲密无间了,不存在的。

脚下的阵法已经快要完成了,以古逍为中心,方圆几里内的山谷也已经被劫云覆盖,纵使是完成阵法后就立刻御剑离开,也需要些许时间,才能撤退到完全不被劫云影响的范围。

岳沉潭迅速将阵法的最后一部分完成,效率出奇的快,让古逍都有些眼花缭乱。而后他一个闪身,站在了古逍面前,语气里几乎带了些怒意,

“如果我说不呢?”

当真是态度坚决了,这么多天以来,古逍还是第一次看到岳沉潭露出这样的眼神,气势全开的模样。

不愧是被神书称为‘主角’的人啊。

在这种时候,古逍仍然有闲心如此腹诽,望着眼前的人,眼里带着一些颇为欣赏的笑意。

轻飘飘的笑意,对上那满面的肃容,岳沉潭的周身气息仿若一把刀,旁若无人地四散炸开,危险又锋利,让周围的阴风都跟着出现瞬间的凝滞。

可那又如何呢,古逍想着,凶得徒有其表啊。

他就算把全身的刺都炸开了,就算是灵气化作无形刀刃,也只是虚张声势地落在古逍的周围,唯独丝毫不伤到被深切注视着的古逍本人,这样的岳沉潭,与其说是要震慑、困住眼前的人,还不如说是凶巴巴地护着。

“岳公子是听不懂人话么?”

他放了狠意,看也不再多看,从岳沉潭身侧绕开,继续自己那一半未完成的阵法布置,脚踩步法,手中晶石落下深埋,

“你不肯走,就是坏我的好事,让我无法拿出最后的底牌,断我生路……还是说,到了这种时候,岳公子不介意与我化友为敌了?”

嗡的一声,岳沉潭守在阵法一处,长剑带鞘猛地插入土地,“今日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走的,日后你是恨我也罢,要为敌也好,任你处置!”

“处置?你今天坏了事,我死都死了,还怎么处置你?”古逍反驳他,手下布置阵法的动作不慌不忙,语气却越发没了温度,“你若非要赖着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右手掐诀,长剑嗖然出鞘,握在古逍的手中,一个回身,剑指岳沉潭。

“古逍若想砍我伤我,待到顺利渡劫后,随便你,眼下还是积攒气力,全心应付眼前事的好。”岳沉潭完全不为所动,指尖一弹,将古逍的长剑从眼前挪开,“眼下你就算是骂我打我,脾气再大,我也不会离开半步的。”

油盐不进!

古逍被气到了,长剑一甩,发泄似的扫平了一片花花草草,乱风中顿时一片碎枝断叶飞扬,“岳沉潭!你还讲不讲道理!?你以为你帮了我一些忙,你就高我一等,有权力随意拿捏我了吗?!”

“消气,古公子。”岳沉潭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席地而坐也是坐得端端正正,面无波澜,“我只是打定了主意要助你渡劫,要亲眼看着你平安无事,跟古公子的意愿以及你我的关系地位并无关系。”

意思就是在说,我就是要帮你,跟你乐不乐意没关系。

蛮不讲理、厚颜无耻。

“好,你不走,我走!”古逍气急了,甚至自己也不清楚这股子不打一处来的邪气是怎么回事儿,几乎要冲散自己仅有的理智,他转身就走,一脚就踏上长剑,连辛辛苦苦花费大半时间精力布置的阵法也不要了。

直到这时,岳沉潭那坚定不移的眼底才有了一丝松动,见状立刻追了上去,长臂一伸挡在古逍面前,“你要去哪儿?”

去找你死对头!古逍在心里骂道,而后嘴角一扯,“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岳沉潭眉峰一沉,捉了人双手手腕,轻松一拽就从长剑上拽了下来,跌扑向自己怀里,那长剑本就是临时找的,没有剑灵,好压制得很,他捉了古逍,就瞬时将人手臂在背后反扣,压向自己,

“你是我带出断思崖的,也是我在你重伤时救回来的,你吃我的,使唤我的,现在你若是平白无故要拿性命开玩笑,你说关我什么事?!”

“呵,原来岳公子看着大方仁善,原来一直记着一笔账呢啊?”古逍挣不过他,这几日以来他是进益良多,但还没到能超越同样进益良多的岳沉潭的地步,手臂被制着,他贴在岳沉潭身上,倒也不避讳,张口就是尖锐的讥讽,

“你若是怕没人偿还你这些日的情分钱财,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一个好地方,你自己去寻,里面藏了我的全部身家,虽然比不上你仙乐坊家大业大名震四海,但也足够还债了!”

他说话时高挑着双眸,眼角因情绪翻涌而带着些绯红,一双尚未完全痊愈的眼睛还带着些模糊雾气,却亮得惊人。

岳沉潭听了这话,顿时就有些后悔,可后悔了,眼神软下来了,手上力气却仍然不肯松懈半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古公子,算我求你了,别再赶我走。”

忽然软下来的语气里面,甚至还带着些央求和委屈,古逍呼吸一滞,一身的演技险些破功。他忽然想起,似乎从自己成为‘古逍’开始,就总是三番五次地赶人走。

离开崖底就分道扬镳,用完就扔,人家找上门来了,好心要帮自己,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到后来,这样主动地寻来价值连城的东西为自己补身体,也是这样,甚至今天也是。

明明已经不是叶临风了,明明不再需要为了报复而欺负岳沉潭,故意让他讨厌自己了,却还是让这个耿直的青年妖修一次次被自己拒绝。

真可怜啊。可你已经够可怜了,若是今天真的让你留下,让你受伤,或是和司障月提前打上……那你就不是可怜,而是倒霉透顶,霉运缠身了。

想到这里,古逍又咬牙,下定了决心,不服气地瞪人,“你松开我!”

“不松,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松了。”

到底是谁在耍无赖啊?!

古逍气炸了,抬脚踢他,踹他,跺他脚,就差咬人了,又没法用什么术法伤人,怕这个傻子不躲真伤狠了,“你凭什么管着我!岳沉潭,你这个混蛋!我又没有卖给你!”

随着他骂声落地,头顶的劫云之中雷光更胜了,一道道闪电滑过,一次比一次凶猛可怖,像是随时都会落下,又迟迟拖延着,刀尖悬在人心上,让人紧张又折磨。

怀中的人又骂又闹,可岳沉潭死死箍着他、困着他,却忽然感觉到在那些打骂之中藏着的微弱颤抖,摸到了手心里越来越冰冷的体温。

原来这么不讲理又擅长撒谎的一个人,竟然也是知道怕的。

他不知道的是,若非他在崖底时,神志不清地用手掌挡过一剑,此时的古逍,只会更不讲理,更加疯狂发狠。

“别挣了,我不会松手的。”

岳沉潭叹气,最后劝了他一句,而后低下头去,压着古逍的双唇,吻了下去。面具头一次出现了形状上的变化,莹白色的下方边缘如烛蜡般融化褪去,配合地露出小半张脸。

就像是野兽遇到了什么天敌,炙热发红的烙铁浸没在水中,一个亲吻下去,瞬间噤声,古逍瞪大了眼睛,本来就情绪上头的脑袋,彻底被搅乱化作一片混沌。

怀里的人安静了,岳沉潭松了口气,却仍然没感到满意。

“亲都亲过了,还觉得我没资格护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