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见到无相的面具时,虽然知道‘妖面仙君’这个称号,但对于那个面具,古逍只觉得是个隐瞒真实身份的道具罢了,只不过是带着幻术的道具。
再后来,开始猜疑无相的真实身份,想到无相和岳沉潭之间的战力差距,古逍又曾经猜想过,或许这是个厉害的法器,戴上了,人就会变厉害。
如今这么一问,岳沉潭却坦言说每一个仙乐坊的面具之中,都藏着一个死魂,而且死魂依附了面具,就是签了卖身契了。
生前也许是人,也许是妖,死后为了生存,为了有一条出路,宁可化身作他人提升战力的法器,也算是很拼了。
要知道,纵然是他的娘亲,得了那么一样寻常鬼面的助力,也不过是能够化出人形了,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岳沉潭?早在一开始,就有着寻常修者,和仙乐坊坊主妖面仙君这两个天差地别的身份和实力差距,原因就是那个神秘的妖面。
虽说后来岳沉潭的修为突飞猛进,一日比一日厉害,但当初的冲击感,还是留在古逍的脑海里,让他无比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死魂,什么样的鬼修,能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而那样一个强大的鬼修,又为何从不见其现身?其它鬼面,好歹还能在作为仆人的时候出来活动一下,而岳沉潭的妖面之中那位,似乎完全对见人和出来活动没有兴趣。
别说是妖面里的这位,就是岳沉潭的爹娘,古逍也是第一次听到岳沉潭亲口提起。
“这个……我戴着的这个妖面,和其它的有一些不太一样……”
话还未说完,四周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天空。
头顶上方,短短瞬息之间,便乌云密布,好好的青天白日,变得仿若夜晚一般。
古逍看了几眼,讶然道,“诶?来得竟然这样早。”
他们在今日离开客栈,来到这处山谷,便是觉得真正的劫云,最快一天,最晚一周会到来,却没想到,还未真正安顿下来,布好阵法,劫云就来了。
古逍觉得惊讶,一旁作无相打扮的岳沉潭,却没说话,仍然盯着头顶的云,眉头越发低压,片刻后,沉声道,
“这劫云,是不是太大了些?”
乌黑低压的劫云,覆盖了两人头顶的这片天空,而且没有就此停止的趋势,越积越多,也越发厚重,遮天蔽日,简直不像是一个筑基期魔修应当招来的了。
古逍没太在意,他自知是后来入的魔,而且是用种种药材灵植堆起来的修为,劫云大一些,也不过是和寻常的魔修渡劫时一般大,而非替身渡劫那般走个形式的大小,
“还好吧。”
岳沉潭并不放心,抓紧了现在的时间,开始布置阵法了。
阵法的布置,主要是以防雷引雷、保护的为主,对于岳沉潭这种水平的人,虽然不是专修阵法,也不很难,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就瞧见了古逍还捧着个护心法宝在瞧着自己笑。
一边笑,还一边凑过来,一副等他开口的样子。
哦,是了,刚才被突然出现的劫云打断,好像有什么话题也被中断了……
岳沉潭:……
“你对他很感兴趣?”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寄生在妖面之中的魂魄。
这个话一问出来,岳沉潭就抿了抿嘴,妖面之中,也传来一阵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嗤笑。
古逍也笑了一下,很给面子地,没有调侃他那微妙的语气,只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分明是对你感兴趣啊,岳公子。”
这一口一个的岳公子,叫的是恭恭敬敬,客气有礼,只是从古逍的口中叫出,听久了,就越来越偏离了原本的味道,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岳沉潭仔细又听了听,回味了一下,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岳公子’,而非什么其它引人遐想的东西,越发觉得自己魔障了。
“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岳沉潭布下最后一个阵眼,站起身来,四周猛地闪过一阵白光,“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想看什么,都满足你,好么?”
想看什么都可以?
古逍将这一层隐含的意思在心底里过了一遍,顿时笑得甜出花儿来,“好呀。”
岳沉潭继续道,“至于妖面里的这位,就要看他了,他和我的契约,与其它鬼面的不太一样,我无法对他下命令,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古逍再次抬头开向了天空。
才一会儿功夫,头顶的劫云覆盖的范围更大了,其中还能够看到一些隐约的闪电亮光,传来野兽闷吼一般的闷雷声。
雷,还没正式落下,仍然在酝酿,只是越是酝酿,就越让人心惊。
四周的山谷之中,已经开始有被惊动到的鸟兽四下逃散,一片杂乱声音。
“这次的劫云有点不对劲。”岳沉潭首先说道。
的确是很不对劲,如果说刚才的劫云,只是太大了些,不像是给‘替身’准备的,那么现在,应该说是根本不像是辟谷期魔修应当遇到的雷劫了。
如果劫云继续扩散下去,继续朝着更危险可怖的方向变化,那么岳沉潭脚下刚刚准备好的这个阵法,很快就会如同一层薄纸般毫无用处。
古逍也注意到了异常,只是相比岳沉潭越发难看的脸色来说,看起来要平静从容许多,
“看这架势……是打算直接把我劈成灰啊。”
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即将被雷劈的不是他,而是什么其他不相干的人似的。
劫云还在继续变化,似乎没有尽头般不断膨胀着,雷劫却迟迟没有落下。这样的一幕,若是落在了什么陌生路人的眼里,怕是会以为有哪位修为了得的修者要在此渡劫了。
最可怕的是,劫云到底会变化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基本无从预测,无法预测也就意味着很难做出最佳应对。
若是开始准备更厉害、更有保障的阵法,那么耗时费力的程度必然更高,劫云来得迟一些还好,若是还没准备好,雷劫就落下了,那么古逍很可能会直接灰飞烟灭。
若是保险起见,先多准备几个威力不大,但耗时更短的阵法。那么劫云来得早些还能保命,若是都准备好了,雷劫还没落下,白白浪费的时间不说,到最后劫云越变越大没个谱,不够强的阵法再多,也只能留个全尸。
岳沉潭思考到这一层,脸色更差了,不说黑得像锅底,也能跟头顶黑压压的劫云媲美了。
“要不这样,古逍,你先自行布置一些简易速成的阵法,我在一旁多花费些精力,布一个外围的大阵。”
古逍摇摇头,“不,我们一起,合力布阵,越强越好,至少是能抵挡住元婴、分神大能的劫云的强度。”
岳沉潭不清楚实际清楚,但是到了眼下,古逍却是想明白了。
劫云是何?是对修真者的试炼,是天道对众生的约束,是每个试图超越自己生命力极限的人必须面对的一道坎。
而他呢?他是古逍,古逍又是谁?
是一个钻了天道的空子,行走在不被允许的捷径之上,占了大便宜的人,也是位于生死之间,非人非鬼非妖的怪物。
他早该想到的,自己这样的存在,天道,怎能轻易容下?
修炼时,他轻轻松松,靠着食用种种灵植丹药就积攒修为,气海内丹层层增益,体魄不断加强,这样的轻松,若是一点隐患、一点坏处都没有,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从窥探天机、擅自影响更改命数,到如今不死不活、钻着空子一步步提升修为,自己到底有多么逆天而行,古逍心里清楚得很。也正因为清楚,在看到这反常、可怖的劫云时,才会冷静地意识到,来自天道的责问压制,绝不会止于眼前这种程度。
脑子是清醒冷静的,心中倒不是没有惧意,他笃定了、坚持了让岳沉潭与自己合力布阵,但实际上,就算是阵法成功布下,他也不可能就放下心来。
手脚是冰冷的,表面上再镇定,看着再心里有数,他也无法让自己的指尖恢复温度,只能一遍遍调息,强行用意志稳定心神。
也就是到了此时,古逍才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随着时间流逝,几乎要被他遗忘在脑后的人,以及那个人突然来访时,留下的意味不明的话语。
司障月……
古逍的动作一顿,心底猛然地一惊。
是了,司障月,鬼修障月,他?!难道他早在那时候,就预见到了此时的事?
说什么收徒认师父,说什么是唯一能教自己的人,还说会再次见面……
他当时疑惑不解,以为司障月只是在发什么神经。那时候司障月的态度太过微妙,仿佛认定了有什么事会发生,笃定自己下次见面时一定会改变态度,即便如此,古逍也没有全信。
神书之中,司障月的确厉害,但也只是足够聪明。古逍从未觉得自己这样一个神书之外的变数,也能被司障月看出些什么来。
如今,他却又惊又喜,猜想到,也许司障月看出的,就是自己魂魄的特殊,也预见到了今天。
按照司障月的脾性,若是真的对自己感兴趣,很可能会在今天现身,助自己渡劫!
这样,便会应了司障月的预料,自己也会欠了这位鬼修一个人情。不,换句话说,司障月或许是唯一一个有办法帮助自己渡劫的修者。
倒不是怀疑岳沉潭的能力,而是从阅历、经历来说,司障月本就是从仙入魔,又做鬼修的人,论被天道打压,被天道不容、为难,论劫云的可怖程度最高能是什么样,没人会比司障月更清楚!
是反派boss又如何?是性情难以捉摸的鬼修又如何?自己又何尝是个至仁至善的好人了?
想着想着,古逍停下了布阵的手,站在原地,劫云之下,阴风如刀,杂乱无章地吹在身上,让他想起断思崖那些能杀人的可怖罡风。
岳沉潭发现他的异状,眉头微皱,此时他已经放出了十几个鬼影仆人相助布阵,方才也是好不容易和古逍说了半天,才被说服了、答应布阵的,此时这古逍怎么又反过来不专心布阵了?
“古公子?”
古逍没有回答,脸上逐渐流露出笑意,眼底里的光彩更明亮了。
“没事,继续布阵吧。”
他含着笑意,继续起手上的正事,状似随意地说道,“等阵法布置完毕后,就请岳公子先退避一下,离开这山谷吧,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就好。”
岳沉潭站直了身子,语气陡然冷了下来,“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