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在上厚土为证。
他一开始,真的,只是吓到了,想装个死逃避现实而已。
只不过动作急了点、大了点,一个甩头……就真的睡过去了。
因为太没出息了,所以古逍并不想承认自己一开始没有真晕这件事。
不过,也许是已经休息了很久,也许是(口对口)喂进去的药起了作用……
总之,没过多久,古逍就再次苏醒了。
这一次,岳沉潭非常慎重,动作也非常轻柔小心,连装死的机会都没给古逍留下,见人醒了,也把人当一碰就碎的豆腐捧着,擦擦汗,小声唤两句,筷子小心地在人嘴唇上点些水珠。
这幅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古逍内心都忍不住一阵愧疚,咳嗽了两声,就要起身。
岳沉潭连忙将软垫放在他身后,给人靠坐着,并举着手臂供人借力。
“感觉好些了吗?”
古逍一时没有说话,眨了眨眼睛,然后低头拿手揉了揉,没揉两下,手臂又被人捉住拿开。
“别直接用手揉,你眼睛有些肿了,还充血的厉害,不舒服的话先用毛巾敷一敷吧。”
听了这话,古逍觉得可以,点点头。
两个先前被收了的鬼影仆人不知何时又放了出来,各自捧着一些新买来的灵草灵药,以及用来敷眼睛的布条。
岳沉潭亲手捣碎了药草,将深色药汁铺在棉布上,而后抬起古逍的下巴,让人闭眼仰头,将药敷了上去,而后用布条固定,在脑后系上。
视线重新归于一片黑暗,古逍像是突然被定了身似的,一下乖巧了许多,一动不动坐在床上不说话。
岳沉潭问他喝水,他就点头喝掉,让他吃东西,他就张嘴一勺勺咽下去,也不管是苦涩的药水还是点心瓜果。喂了一阵子,又问他饱了没有,依旧是乖乖点头,一点意见要求都没有,更不曾挑剔任何。
也不知是因为想起之前的绘梦之术,身心俱疲了,还是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不太适应才一动不动。
真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么乖,一副毫不设防,可以随便揉搓的样子。岳沉潭瞧了他一会儿,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头。
古逍感觉到脑袋上的手掌,朝着他的方向抬头,微微歪头:?
岳沉潭:“……咳,抱歉。”
古逍:“为什么道歉?”
为了没付诸实践的无礼之举吧。虽然心知眼前的人绝不是什么小白兔,但是视觉冲击太强烈了,忍不住有了罪恶感。
当然,这些是不能说的。
“没什么,”岳沉潭转移话题,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努力缩减自己存在感,就差举个牌子上书‘我不打扰你们’的女鬼,又挪回视线,“你现在身子很虚,不过我掌握的医术不多,对于你特殊的体质也不够了解,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吩咐吧。”
古逍仍然有点懵,缓缓点了点头,“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也可以的。”
有岳沉潭在面前,他就得守着马甲不掉,也有很多事不能处理,更不敢和好不容易团聚的亲娘说些什么。
然而这一幕落在岳沉潭眼里,又变成了懂事客气地让人心疼,竟然都伤成这样了还怕麻烦别人。
真是太让人放不下心了。
古逍还不知自己委婉的一句话,已经起了反效果,让岳沉潭有了势必守着自己直到痊愈的决心,眼睛被蒙着,更是从未下床过,不知道自己关在对面屋的陆壬已经被绑在墙角长蘑菇了,否则此时也绝不会这么淡定。
实际上,他对于自己不得不蒙着眼睛这件事还是挺满意的,丝毫没觉得自己多可怜。
毕竟,眼睛一闭,就相当于鸵鸟一头扎进了土里,脸皮什么的,尴尬什么的,都没了大半。
踏实。
岳沉潭在某种方面上来讲,也是因此松了口气的。
对方看不到自己,他的视线就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盯着脸蛋看,盯着脖子看,盯着胎记看,不小心走神了也没关系。
就是,当着人家亲娘的面这么看,也不是很礼貌。
算了,日后赔罪吧。
大概是和古逍在一起相处久了,日渐熏陶得多了,岳沉潭感觉自己也慢慢放宽了心,对某些东西不是那么在意了。
“是我之前护法不周,才害你受伤这么重的。”他怕古逍心里过意不去,出声安慰,“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吧,应该不会有什么我拿不到的。”
他瞧着对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更加细腻白皙的皮肤身体,心里猜到这大概是炎崆那一脉的塑身之法,一旦受损要修补,需要的材料也不会太寻常。
先前他还戴着面具时,曾以仙乐坊坊主的身份与炎崆尊者搭线,从对方那里以高价买了不少东西,仙乐坊内也备了不少这方面的上等灵植,此时倒是方便了。
“当真?”
他这么一说,古逍倒是有了办法,故意说了几味又贵又难找的材料,想借此将人支开,
“我这肉身是以术法维持的,材料也是搜集了很久才集齐……所以要补,就只能用这一类的东西了,如果找不到,也不必费心,让我自己来办就好。”
声音是客客气气,除了开口时说的几味灵植有点惊人外,看起来是礼貌羞涩的不行,就差反悔说不要了。
“别担心,这几味东西我先记下了,定会为你找来。”
岳沉潭来到床边,拿出张纸来,写下了诸如‘鹰宝天枝’、‘罗王真莲’、‘梵奇玄玉肉’之类的名贵材料,一个不落地记了下来。
等到岳沉潭戴上面具,恢复了无相的装扮,留下一道保护性地结界离开后,古逍才一咕噜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手扶着床柱,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确认无相确实被支走了,古逍才松了口气,伸手就要扯下眼睛上的布条。
女鬼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戏了,见他这样子,连忙上前劝阻,“诶!你干嘛要摘了它?这个对眼睛好的呀。”
听到她的声音,古逍整个人动作一僵,而后摸索着,把她的手推开,摇摇头,坚定地拆了布条,睁开眼睛。
眼眶周围的青紫色还很明显,甚至能看到树叶脉络般的深色血管,越是靠近眼球的部位,血管就越是凸起得厉害,看起来有些狰狞吓人。而那颤抖着眼皮,缓慢露出再次见光的眼眸,也有些不寻常了,眼白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像是随时都会流出血来,眼珠也不再是黑曜石般的通透乌黑,而是变得有些浑浊。
仔细看去,那眼珠的深处还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像是琉璃珠子摔在地上,一碰就要碎掉。
古逍费力地睁开眼睛,循着光线和声音,朝四周看去,只短暂这么一会儿工夫,眼睛就变得酸胀难忍,变得泪汪汪的。
女鬼被吓到了,轻轻地呀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心疼,扶着他坐下,小心询问,“好严重啊……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把自己搞成这样?”
古逍摇了摇头,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一切都只剩下模糊地影子轮廓能看清。
女鬼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惊道,“你……难道……”
古逍苦笑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呀?”她不解地询问,只觉得这两人,古逍也是,岳沉潭也是,今日都有点不寻常。
古逍没有回答,重新将布条绑回去,“到时候,别告诉他了吧,不然他又要管闲事了。”
这个‘他’,自然指得是岳沉潭。方才他在场的时候,古逍便有意不乱动不说话,就是察觉到视力有些模糊,不愿被发现罢了。
女鬼担心地问他,“还能治好的吗?”
“能的。”古逍点点头,这身体是自己种出来的,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材料到位的话,用不了几天就能恢复。”
正因如此,才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他歇了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便起身朝着门的方向摸过去,在黑暗中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要去哪儿?我扶着你吧?”女鬼凑过来问他。
“谢谢……去看看陆壬,他应该醒了。”
女鬼:“……嗯,他在那边呢。”
古逍:“……?什么?他在屋里?”
被遗忘许久的陆壬开始呜呜呜地超委屈哼唧,疯狂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古逍没直接过去,继续问道,“那……无相呢?他没问什么?”
女鬼:“陆壬刚想过来,就被他的鬼影仆人给当成贼绑起来了,无相懒得管,就一直没给松绑也没搭理,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呢,哎,你是不知道,他那个痴情的样子啊……”
“咳咳……”古逍耳朵一痒,连忙抬手表示不愿听下去了,“那先给他送回原来的屋里去继续养伤吧。”
女鬼:“我来。”
“不,您别动手,”古逍拉住她的衣袖,“这种事怎么能劳烦您,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手脚还利索着,快回去坐着吧,你魂力有限,不要浪费了。”
女鬼很是茫然,不明白怎么连他也对自己这么恭敬了,“不会浪费啊?松绑一下而已,你才是伤员,要是给你累着了,无相回来肯定要阴沉个脸。”
古逍语气顿时一冷,脱口而出道,“他还跟你拉脸子了?”
无相对于不小心被绑的陆壬无动于衷,那么自己醒来之前,又是如何对待娘亲的?
这个问题不想则已,一想就是满满的心惊胆战,一口凉气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待他发作,女鬼连忙哄着道,“哪有啊,你紧张什么?他呀,估计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很是彬彬有礼,没有一点不客气的。”
见古逍沉默着又放松下来,女鬼暗自摇头,觉得这俩大男人越来越难懂了。
不,应该说,也就是那个岳沉潭难懂一些,眼前这个小少年,倒是脾气很好摸的,随便一猜,就能猜到他的心情。
当真可爱。
陆壬总算被松开了嘴巴,能说话了,直接汪地一声抱住古逍大腿,几乎哭出声来,
“前辈救我啊!”
古逍被扑得一懵,不知怎的,恍惚中有了一种被比下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