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常礼貌客气地用鬼音与两个鬼影沟通起来,可惜那两人似乎木讷愚痴得很,稍微复杂点的话就不懂了,问来问去也只是‘不清楚’、‘不知道’、‘要等主人醒来’的车轱辘话。
放弃沟通,确定这俩仆人没那么好说话,女鬼只好放弃了帮角落那位求情的心思,明哲保身地没有多管。
至于两个鬼影口中的‘主人’,她倒是明白了,就是在床上抱着古逍不放,非要睡在一起的那个修士,看样子,自己借用的面具,似乎也是属于他的。
他的面具,似乎藏着什么力量,女鬼有些好奇地细细打量着,见旁边两个鬼影仆人没有动作,便小心地凑到床边,低头查看。
就在此时,那面具上本是一道线条的‘眼睛’猛然睁开。
“呀!”
她吓了一跳,向后躲去,默默抓着床柱看人,一言不发。
无相愣了一下,面具上的五官线条逐渐发生着变化,不多时,似乎是清醒了过来,松开了怀中的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他醒来后,便收起了两个鬼影仆人,下床,整理好衣衫,在女鬼一脸懵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夫人好,晚辈道号无相,先前夫人昏睡不醒,晚辈未曾通报就貌美来访,还请勿见怪。”
某夫人:“……”
好……好严肃?!这个人怎么回事?!
突然被一个明显很厉害的人这么恭敬有礼地对待,女鬼不太适应,默默往后挪了一步,看看无相,又看看床上自己认识的古逍,努力想着措辞,“额……你、你不用这么见外,这个客栈又不是我出钱住下的……”
紧接着,她就看到自称‘无相’的男人直起身子,主动捏住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啊……是你?”
她认了出来,这个‘无相’,可不正是那个重伤坠崖后仍然大难不死的人?后来还是他带着自己和古逍离开了断思崖。
先前那两人聊天时,她的魂魄还很是虚弱,没怎么听两人的对话,更没记住‘岳沉潭’这个名字,此时,才终于想了起来。
可是……她又有些困惑地望着他,不解地想道,当时他们也算是见过面的,怎么第二次见面,这个岳沉潭的态度就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难不成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什么仙界大佬?
不不不,自己虽然很多事不记得了,但死了多少年还是记得的,按照之前古逍和那位‘陆壬’的说法,自己若真是个有名望的大佬,不可能才死十几年就只剩这点记忆了。
岳沉潭一身华服褪去,乍一看,脸色似乎有些灰败之色,似乎比在崖底重伤那时候更糟糕了。
他将屋内的矮桌上重新泡好茶,倒了两杯,一杯放在对面,抬手示意请女鬼坐下,“抱歉,之前不得已要戴此面具,希望不要见怪。”
女鬼瞧着他非常认真的模样,还是给面子地坐了过去,摆摆手,“你不要这么客气的,是我应该好好感谢你。”
岳沉潭笑了笑,而后抬起食指,做了个噤声动作,“晚辈的身份,还请夫人帮忙遮掩一段时间。”
女鬼点头,表示没问题的,然后看向了岳沉潭的身后。
在那个方向,陆壬还被五花大绑着,但因为视角问题,被床帏遮挡,无法看清无相的面容,只能隐约听到两人对话。
女鬼:“那个……墙角那个人,他其实不是贼来着。”
岳沉潭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去看,语气并未放缓,“是么?如果没有歹意,为何要强行突破古公子设下的结界?当时若非有我的仆人守着,他也许已经闯了祸了。”
这是不打算松绑的意思。
对于陆壬的身份,以及被多方追查的事,女鬼也有所了解,明白这人放着乱跑的确容易招祸惹乱子,也就没有多为他辩解,毕竟也只是半途遇到的人。
更重要的是,女鬼虽然记忆失去了很多,但心智尚且保留着,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古逍对于这个陆壬的微妙态度。她是因为古逍的帮忙,才得以离开崖底、得以有了如今的鬼影,感情上自然也站在古逍这边,察觉到他并不喜欢陆壬这件事,有些话、也就只是点到为止,不愿多说了。
换了被绑在那里遭到误会的是古逍,说不准她还会于心不忍,多说几句,眼下?这岳沉潭也就是无相,可是自己和古逍两人的同伴,共患难过的,顺着他的意思,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在古逍苏醒之前,陆壬就那么被遗忘在角落里了。嘴巴被堵着不说,外貌身形还遗留着古逍的幻术,让他看起来不再是叶临风的样子,而对于这个幻术,陆壬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如何解除……
陆壬的模样并非本尊,岳沉潭也是清楚的,只是清楚归清楚,却因为感知到那幻术的气息来自于古逍,而懒得好奇于陆壬的真实模样了。
于是,在古逍苏醒之前,岳沉潭便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般,将女鬼服侍得舒舒服服,又是给上茶,又是请吃鬼魂能食用的香火,又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各种丹药、为女鬼的魂力巡航……
若不是在照顾女鬼的同时,岳沉潭还时刻观察留意着古逍的情况,贴心地为其每半个时辰喂一次药、输送一次气力,她几乎要怀疑眼前的男子是别有所图了。
这殷勤的模样,当真是让许久没有与人交流过的女鬼很是受宠若惊,最后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种种东西,又看看再次为古逍盖好被子、扶着人躺好休息的岳沉潭,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你……”
“嗯?夫人有何指教?还是有哪里不适?”岳沉潭连忙微笑着站在一旁,非常乖巧,“如果是觉得憋闷了,晚辈这就去开窗通通风。”
都是鬼了,怎么会觉得闷?女鬼有些无奈,还是咬着牙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古逍告诉过你吧,我生前是嫁过人的,还有个儿子。”
岳沉潭沉默了片刻,整个的气场不知怎的忽然低沉了下来,而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幅一下子不太开心的模样,让女鬼更是心惊,支支吾吾地向后挪了挪椅子,“那个、你……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也不打算留太久,无论我儿子是死是活,能再看看他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
听了这些解释,岳沉潭有些困惑,不太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所以什么?”
女鬼继续解释,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直接了,“所以,在这期间,我是不会和其他人或者鬼亲近的……你懂得。”
“哦……”岳沉潭还是有些懵懂,“是我拿了太多对鬼修有益的东西,让夫人困扰了吗?”
“啊?不不……”她苦笑不得,连忙发了个好人卡,“岳公子是个好人,但还是不要对我一个死去多年的普通女鬼太过体贴了的好,我不想……不想古逍他误会。”
本想说不想再牵扯儿女情长,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让眼前的男子下不来台,女鬼临时又扯了个别的借口。
岳沉潭张了张嘴,僵在原地,片刻后恍然大悟,神色反复变幻,似乎在琢磨着这话中的意思,“夫人是担心他……会误会?”
女鬼点点头,“是啊是啊,那样就不好解释了嘛。”
而后岳沉潭就轻轻笑了,郑重地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是,晚辈懂了,之前的确是晚辈考虑不周。”
女鬼:???
你懂了啥?
不知怎的,女鬼忽然感觉有些心累,不由自主多看了昏睡中的古逍一眼。
似是心有所感,岳沉潭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床榻之上看去——
“唔……”
细小的响动传来,岳沉潭瞧见他似乎动了动,有转醒的迹象,连忙过去守在床边,目光关切地盯着古逍,抬手捉住人的腕脉探查,小声唤道,“古公子……能醒来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古逍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还未睁开,伸手在床上胡乱摸索着,被岳沉潭握住了手,才稍微安稳了些,勉强想要睁眼,似乎被光线刺到了,又别开头去,伸手挡住了眼睛。
“古逍……古公子?”
还未到一盏茶的时间,岳沉潭已经凑到了近处,就差将人直接抱紧怀里好生哄着了,那眼里的关切也不是假的。
旁边的女鬼托腮瞧着,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和委婉拒绝和笑话一样——眼前这才叫关心过度态度有猫腻好吗!
床榻之上,古逍怎么也不肯放开捂着眼睛的手,身体几乎蜷缩起来,微微发着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嗫喏声。
“哪里疼吗?”岳沉潭皱紧了眉头,伏地了身子,凑过去听他唇边的话语,片刻后,神色凝重地起了身。
“眼睛……”古逍试图将头蒙进被子里,似乎是神智还未清醒,“好疼……”
“古逍、古逍……别怕,”岳沉潭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终于给搂进怀里,手掌不稳地摸出一瓶药,塞进他的嘴里。
就算是修士,也有修士可用的止疼药,聊胜于无。
然而古逍似乎很是不配合,牙关咬得死紧,就是不肯张口吃药,被箍在怀里也微弱挣扎着,闭着眼呜呜叫。仔细看去,他的眼眶周围的确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脸色却惨白如纸,看着很是吓人。
丹药再次滚落在床榻之上,岳沉潭叹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唯一的观众女鬼夫人,后者抬手,做出‘我明白我懂得’的手势,避嫌般地转过头去,不看他俩了。
岳沉潭:……
没办法,总要先让古逍冷静下来,再帮他恢复神智才好,邪术的反噬和窥视阴司的代价,可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再次捡起丹药,岳沉潭扣住了古逍的后脑,捏着人的下巴,将丹药含在唇间,口对口地强行喂了过去。
舌尖和嘴唇被咬伤了,嘴里的苦涩药味掺了一股甜丝丝的血气,动作却未停歇,直到他终于没再吐药,乖乖咽了下去,岳沉潭才将人放开。
药效来得很快,古逍的身子逐渐停下了颤抖,发烫的双眸半眯着睁开一条缝。
他瞧见了眼前的人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尖发颤。
下一刻,倒吸一口冷气,又闭眼昏了过去。
仿佛因为被轻薄而吓晕的娇弱病美人。
岳沉潭晃了晃他,神情怔愣,似乎有点不能接受他真的又睡过去的事实。
“噗。”
一声没忍住的笑音暴露了女鬼还是偷看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