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上日出之后,叶临风带好自己的东西出来,见到的却不是那个无论何时都耀眼夺目的炎崆美人,而是一个着一身暗红长衣,眉眼斜飞,面貌出众却穿戴利落,浑身上下丝毫装饰物都无的俊美青年。若非周身仍然萦绕着些许叶临风熟悉的术法效果,靠近时便有近几日闻惯了的暗香,叶临风都要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怎么,看呆了不成?”
又是这个半带调笑,半带得意的语调,句尾像个尾巴似的翘起,如同将他一路抱回山顶那时,轻飘飘让叶临风回了神。
“炎、炎崆?”
这么一变装,接连多日承受华丽美貌冲击双眼,本来已经快要麻木了的叶临风反而觉得比任何一眼都要惊艳,没了那些累赘似的浮夸装饰,炎崆本人的五官线条反而凸显了出来,浑身上下独属于修者大能的威压锐气也凛然而出,让人看上一眼便要屏住呼吸。
“到时候在外面,就不要这样叫我了,”炎崆勾起唇角,伸手在虚空一握,长剑便自动出鞘,撞进手心之中,稳稳抓牢,而后以灌注灵力,悬在半空,只待人上去,“我懒得以本来面貌见那么多人,记得,平乐山外,就称呼我……庄华。”
原来这就是炎崆的‘不见’……
等等,这个庄华,怎么有点耳熟。
叶临风点头应下了,而后一同踩上了剑身,原本打算站在后面的,刚要走,却又被炎崆——不、庄华,拽到了身前去,成了背靠着庄华,腰上还被搂着的姿势。
一抬头,还正好看到庄华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真是要命了。
啊,想起来了,前几日翻看神书时候找到过炎崆尊者的本名,好像是……庄华影。
不知怎的,明明已经彼此熟识了许多,也认识了快一个月,叶临风面对这样一个‘庄华’时,却没法像前几日那么放松肆意了,下意识地就拘谨起来,哪怕脑子里还时时想着要维持好风流不羁好色嘴甜的形象,行动和实际却跟不上了。
心里一虚,气场上便先输了一截,一路乖得像只孵蛋鸟。
也不愧是十大尊者之一的御剑,叶临风只来得及被突然快起来的速度冲得后仰,身体没受控地向后倒去,直接栽进庄华怀里,便觉得眼前一晃,眨眼睛两人便来到了云霄之上,脚下的景色遥远而渺小,缓缓后退。直到速度稳定下来,叶临风才终于站直身体,还与身后的庄华道了谢。
“……庄华。”叶临风适应了一下这个新称呼,小声道,“你经常这样变装下山吗?”
所以世人印象中那个与世隔绝,鲜少与他人来往的炎崆,其实是个假象?
庄华:“一个人呆得无趣了,自然要下山。”
叶临风不禁想到,看来就算是神书,也有写不到的秘密。
炎崆化身庄华跟着下了山,叶临风原本想独自去寻一处好地方准备替身术法的计划也被打乱,原本叶临风自己御剑要用几个时辰的路程,到了庄华这里,一个时辰内便搞定了。快到仙乐坊最大的本部时,庄华开始控制着剑身减速,再次用胳膊搂在了叶临风腰上,防止人站不稳再摔下去。
脚下是一处宽阔如海的巨大湖泊,饶是从高空俯视下去,也觉得很是惊人,名为望月湖,仙乐坊最初还未有任何分支乐坊时,便是开在这里。
庄华带着人俯冲而下,那如同一块琥珀石大小的游船便在眼前逐渐放大,直到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竟是超过了天下第一酒楼的大小和高度,整个船只上层层叠叠的亭台,仿佛一个飘在湖面上的城。
岳沉潭就站在这小城最顶端的迎君台上,那台子活似一叶莲,表面凹凸不平地是莲叶的纹理脉络,恰好不至于让从天而降的来客被阳光反射晃到眼睛。
站在上面的岳沉潭,却被那泛着寒气的剑、以及剑上站着的人晃到了眼睛。
剑是好剑,会反射阳光很是常见,御剑而来的也是美人,却仿佛被柔光笼罩着,皮肤头发都莹润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更奇妙的是,从那么高的地方飞来,速度如此之快,竟然还有蝴蝶跟着。
最晃眼的,还要数那剑上二人的亲密姿态,一个冷艳而气势逼人,一个可爱灵动而貌美如仙,少年乖巧地依附在身后青年的怀中,紧紧抓着那环抱在腰上的手臂,生怕会掉下来。
这样一副暧昧而桃色的画面,难免让人多想,下意识生出非礼勿视的心思。
未来得及惊讶多久,岳沉潭就很快发现,这个奇妙的美人,自己竟然认识。
于是那份生于教养的非礼勿视,又迅疾地夭折了,被某些摸不清的东西取代,难言其中滋味。岳沉潭只觉得眼皮一跳,牙根深处咬破了颗颗水润的鱼籽似的,啵地一声,爆裂开一阵又冷又热的潮气。
只是这复杂的感受来得快,去得也快,岳沉潭呼出一口气,收回下意迈出去的脚,在两人御剑落下时挂上得体的微笑,强迫自己从那揽在叶公子腰上的手臂挪开视线。
白日里的仙乐坊,尤其是阳光正足的上午,鲜少有人光顾,住在乐坊里的人也不怎么到外围溜达。若非如此,岳沉潭恐怕自己并不会多看几眼,又这么快就想到来人和自己等待的叶公子有任何联系。
此时此刻,迎君台上也没有其它人。
俗话说得好,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落到迎君台后,叶临风与庄华迎着岳沉潭的视线,一时间三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各有一番心思,都是欲言又止,等着对方先开口的模样。
于是,庄华看着岳沉潭,岳沉潭看着叶临风,叶临风看着旁边飞来飞去的蝴蝶,相对无言,画面一度非常诡异。
片刻过后,还是叶临风先咳了一声,笑着打了招呼,“岳公子,好久不见。”
“嗯……叶公子,”岳沉潭收了收神,“这是……”
这是你的什么人?
叶临风笑容不变,客气道,“这几天我换了个打扮的风格,想着也许会更受欢迎些,没吓到你吧。”
是的,我这是出卖肉体(试药)换取更大利益(学术法)了,惊讶吧。
快误会快误会快想歪!
“当然没有。”答非所问,岳沉潭脸色微变、也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有些歪了,视线转向旁边明显正常得多的青年,“这位是……?”
庄华向前一步,略一点头,冷淡道,“庄华,一介散修,与叶公子……”
怎生美而锐气的一张脸,却在说到此时嘴角勾起,轻笑着看向叶临风,话语略一停顿,像在斟酌用词,又像在吊人胃口,“……相识不久,正好也想来这里见识一番,便同行而来了。”
这话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可配上庄华这语调、神情,以及那令人瞎想的停顿……便让人很容易想歪,觉得那话里有话。
叶临风觉得这炎崆尊者,此时的庄华,真是太上道了,太和自己胃口了,忍不住也甜甜地笑了一下。
此时的庄华已经收拢隐匿了全身威压,让人看不出修为高低,身份如何,只能猜到是个魔修。岳沉潭沉默了片刻,只客气疏离地也报上自己的姓名身份,
“岳沉潭,出云门亲传弟子,一介仙道妖修,不才刚刚突破分神期。”略一停顿,还不忘加上一句,“也不过在一月前才偶遇叶公子,一见如故罢了。”
一个月前?叶临风纳闷了一下,有一个月了吗怎么记得好像没这么久,是和炎崆差不多一样的时间,二十三四天而已?
庄华也不知在想什么,明明面上冷淡,话却没停,“哦?原来是岳公子,年少英才,久仰。怪不得临……叶公子在出行前,会那么在意自己的打扮,险些要让我帮他恢复原样呢。”
岳沉潭立时转过头来,紧张道,“今天的事?”
叶临风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有些茫然摸不清话题重点在哪儿,“等等,我……”
我是有考虑过这个没错,可炎崆怎么知道的?还有明明是我的事情,岳沉潭怎么不直接问我,反而越过我伸着脖子问庄华?我被他们无视了吗??
庄华语气淡淡,扯瞎话不打草稿地认真道,“是啊,他现在这模样原是我给挑选出来的,今天却忽然忐忑紧张起来,觉得自己入不了别人的眼。”
叶临风:“……我紧张不是因为……”
而且要用这副样子见人了,会怕吓到别人才是正常的吧!
庄华:“可叫我一路好生哄了许久,才肯在到了乐坊时笑一笑。”
岳沉潭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路走直线,“叶公子天生丽质,又经过精心打扮,怎会有人觉得不好看,那定是他瞎了眼。”
庄华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原来庄华是等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夸呢。
叶临风好奇地看着岳沉潭,这真的是在夸自己?怎么跟背书似的……
也难为他了,明明昨天才承认了欣赏不来这种打扮的人,今天就要被拐弯抹角逼着套话夸赞。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乐坊内部一处较为安静的酒坊,匾额上写着‘醉欢歌’三字。
寻得一处二楼的看台落座,叶临风寻着机会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岳公子,想见我的到底是哪位美人?”
岳沉潭看了一眼始终不打算回避的庄华,沉声道,“他想单独见你。”
叶临风哈哈一笑,“这里的乐师小倌有只卖艺的我知道,让他不必害怕,我不会与你、与庄华合起伙来‘欺负’他的,让他不要怕,直接来见我就是。”
岳沉潭被这直白的话语挑的面色微尬,无奈解释道,“不是乐师、小倌,也不是舞姬名伶,是妖面仙君。”
妖面仙君,正是这座仙乐坊幕后的真正老板。
脾气娇蛮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人家可是尊者,还是传说中生得雌雄莫辩的那种美人,有点脾气也正常,一切都顺毛撸不就行了?反正自己现在的人设是没皮没脸的混蛋,也不用顾虑太多了……
那蚓精觉得地上太冷,与他告别后就钻回地里去了,再往前就是尊者的山头。叶临风从乾坤袋里又取出一件披风,是鹿皮的,脖子边一圈软乎乎的兔毛,灰色,穿戴好以后朝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