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临风紧张到冒汗，按照司障月的水平，此时逃跑只会死得更惨，不死也惨。
然而他在原地等了片刻，却并未等到司障月如预想中那样朝自己冲过来，或动手或囚禁或威逼利诱，有的，只是一个坐在原地，除了放狠话威胁以及死亡凝视外什么也不做的鬼修障月。
这就，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没跟我说什么啊……”叶临风装傻。
此刻的他已经冷静了许多，也有了心思琢磨刚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第一，被挖走的道心回到手上了，可以推测应该是黑鸦魔君做的，而自己拿回这东西的事，最好不要让司障月发现。
叶临风不动声色，将东西藏进衣袖，自己的道心，倒是很好操控的样子。
第二，刚才见到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事，那被黑雾包裹、看不清长相身形的应当就是给自己留下神书的黑鸦魔君，按照旁边那位与自己搭话的‘沈道长’所说，黑鸦魔君应该是离开了外人无法进入的那片秘境，做了什么事，刚刚回去。
这样是否可以推断，黑鸦魔君曾经将自己从司障月手中救走过？离开秘境，还与司障月交手了？
那么眼前的司障月……很可能是重伤在身，才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正是知道这一点，黑鸦魔君才放心直接用传送阵将自己送了回来？
叶临风试着动了动，站起身来，做出要跑的模样，一步一步往外挪，司障月果然只是放杀气，并未追来。
第三，司障月想从黑鸦魔君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他知道自己是被黑鸦魔君带去了一段时间，又为何断定自己与黑鸦魔君有关系？
直到思及此处，叶临风又想到了神书。
神书几乎能预测世间的一切大小事件，而这样的一本神书，在自己得到它之前，一直保留在黑鸦魔君的手中。
也就是说，若是有什么东西和神书记载的不一样，一部分会是自己为了改变命数而导致的变化，另一半则很可能是黑鸦魔君做的。
在所有神书中提到过的人里，司障月算是可怕和危险程度数一数二的一个，大大小小的灾祸、事端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但却让人拿不到他亲自作恶的把柄，那些祸事也都很难单用是非黑白来分辨。
就比如鹿城之祸来说，谁说解决了那只黄鼠狼精，就是真正的解决了鹿城的事呢？那些以邪门歪道的法子开智的牲畜家禽们，究竟如何处理、怎么处理，似乎都不是万全之策。
该死吗？可是它们已经有了心智，不算是单纯的牲口了，不该死吗？那谁去赔偿这个城镇所有百姓的损失，谁去养活那些可怜人？送它们得道？那是否吃些假药，就是能得道成精的捷径了？对其它兢兢业业勤恳小心修炼了数百年才开神智、成精怪的生灵们是否公平？
就连叶临风，也只是受了魔尊的蛊虫影响后，一时冲动，做了不考虑后果，也导致出乎意料的结局的事情。
谁说其它门派的人们没猜出鹿城的真相？当真在岳沉潭之前，就一个看清一切的人都没有？
一切默默发生的时候，司障月，这个不知对黄鼠狼精说了什么、提点了什么的鬼修，就在暗处欣赏着一切，冷笑着看这些凡人、牲口、修者的鹿城的戏台上表演。
按照神书所说，那黄鼠狼精被捉回鹿城之后，作为见过司障月的精怪，却拼死也不说出这人的名讳，为了保守秘密，自杀牢中。
对于所有没看过神书的人来说，鹿城的事背后也只有这么个黄鼠狼精在作怪，有一个找借口杀了黄鼠狼还鹿城公道的妖面仙君在。
可直到如今，叶临风也忘了询问黄鼠狼精的下落，更不曾听妖面仙君或是苏雪提前这些。
但……若一切真如神书中发展，黄鼠狼精已经身死，那么这个关于鹿城的消息，总会在民间盛传一段时间。
略回忆一下就会发现，鹿城罪魁祸首畏罪自杀的这条消息，还真的一直没听人提起过，鹿城的事，就像是忽然被人抛在脑后了一般。之前的叶临风没有刻意去留意这件事，是觉得许多小事无需打听，就算是和神书中的不一样，也是自己瞎胡闹导致的连锁反应。
如今一细想，才猛然意识到，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位能改变天地间种种命数的人，黑鸦魔君。
若是那黄鼠狼精没有‘畏罪自杀’，那么最不爽的会是谁？
叶临风看向司障月，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若是黄鼠狼精因为黑鸦魔君的暗中干预没死成，那么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多少常人无法留意到的细节，因为这样一个看破天机的黑鸦魔君而坏了鬼修障月的好事？
若非是好事接连被坏，计划一个个被扰乱，司障月又何必一提到黑鸦魔君就如此情绪激动，甚至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时，就认定自己这样一个‘知道太多天机’的人定然与黑鸦魔君有关系？
叶临风眼珠一转，不急着跑了。
司障月见他不怕自己了，也心知自己受伤的事瞒不过去了，便放缓了语气，朝叶临风说道，“你过来。”
叶临风摇摇头，“我不过去。”
“你过来，我把你的道心还给你。”
叶临风：……
好狡猾啊。
不过去，岂不是就相当于告诉司障月，自己拿回道心了，或是已经被黑鸦魔君告知道心不在他手里了。
过去，就很容易中计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重伤的高手比我强。
“你当我傻吗？”叶临风只好折中地说道，“你要是真能还给我，当初还抢走干什么，观赏？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鬼话？叶临风，你本事不小，胆子倒是挺大。”
“你不是鬼，难不成还是活人？”叶临风一副我有理我天经地义的模样，“鬼说的话不是鬼话是什么。”
司障月：“……呵呵。”
叶临风：“我的确见到黑鸦魔君了，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解释完以后，叶临风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补了一句，“我其实和他不熟的。”
可以确定的是，黑鸦魔君确实很聪明也很厉害，从未让司障月发现神书的存在。既然如此，自己也得继续将神书隐瞒下去。
“哦？”司障月又是冷笑，
“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无论受伤还是中毒、抑或是招惹各路厉害人物都不怕，连叶家都跟你撕破了脸，就连道心被挖、被迫入魔都能泰然处之……叶临风，我算过你的命数了，分明不是短命的将死之人，却做出一副天塌了也不怕的模样，如今你说你背后的倚仗不是黑鸦魔君，你以为，我会信吗？”
叶临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还真不是有魔君撑腰，他还真是快死了所以无法无天……真的要说，自己也不过是黑鸦魔君拿来对付司障月的一个棋子。
可就算让他现在亲口说了，估计司障月也不会信。
不信更好，叶临风忍住笑的冲动，琢磨着不如将计就计，让司障月信了这说法，这么一来，打不过魔君找不到魔君不要紧，直接将愤怒和仇恨转嫁到自己身上，岂不妙哉！
等到夺舍的人来了，嘿嘿嘿……
叶临风捂住嘴，遮掩了笑意，转身就往外走去。
反正想都想明白了，也不用在司障月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去依云洞看看，顺便前往魔君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到底是什么‘还来得及’。
“站住。”
司障月再次开口，满满的都是命令语气，叶临风却并不做反应。
“叶临风，你现在出去，可是自找死路。”司障月继续说道，这一次，叶临风总算在溶洞的拐角处停下了，回过头来，很是好奇地反问，“怎么个死法？”
“暮天真人正在满世界找你，一旦捉住了，你可别想第二次还能这样轻易地逃出来，七绝魔尊也对你动了怒，因为你不但偷了他的东西，还烧了他的赤霄宫，炎崆尊者更是明白过来自己被你耍了，要你为食言付出代价……”
“等会儿，我什么时候烧他的赤霄宫了？”
司障月笑了笑，没说话。叶临风明白了，到底是谁放了火不重要，只要自己离开后赤霄宫着火了，那就必须是自己的罪名，谁还会怀疑到鬼修障月身上？
“只要你走出这结界，离开我身边，七绝魔尊留在你身上的蛊虫就会苏醒，而后彻底掌控你。”
叶临风皱眉，“我都要死要活了一次了，这蛊虫还这么顽强？之前暮天真人已经将它折磨得很虚弱了，不可能还会彻底影响我。”
“你之前是仙修，暮天的确能用药、用术法压制蛊虫，但你现在是魔修了。”司障月轻笑着说道，“你的身体，已经成了蛊虫最喜欢的地方，它现在舒服得很，只是因为有我在旁边，才蛰伏着不敢动弹。”
叶临风转过身来，认真看着司障月，“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他们，自然会怕极了他们，如今受到了威胁，定然会一刻不停地向黑鸦魔君求助，让他来护我？”
司障月又是沉默。
当初的叶临风拿他没办法，看不透他，是因为神书上的信息给得太少，两人又实力悬殊。
如今叶临风的态度却变了许多，这种明显的改变，就连司障月都能明显感觉到。
司障月觉得他是被黑鸦魔君救了，有了倚仗有了底气，却没想到，正是这样的猜测，让叶临风摸出了点他的弱点和性子。
谁没有弱点呢，谁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真的没有喜恶之分呢？
叶临风看着他笑，眼眸里有暗红的光隐隐闪烁，本该清秀天真的少年面容，本是可爱而娇柔的笑容，甚至在他的身上还残留着过于华丽、过于夸张的打扮，狐狸耳朵一抖一抖，可这样的面容、这样的笑，却因为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恶劣之色，让司障月感觉到了截然相反的气场。
下意识地，司障月直觉地提起警惕，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失误了，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已经在黑鸦魔君身上损失了太多，决不能再因魔君手下的一个小修士出岔子。
而后，下一刻，眼睁睁地，司障月看到这个好不容易才撑过鬼门关的年轻人，当着他的面拔出了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叶临风手执长剑，剑锋擦过左臂，割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却愣是没有手软，甩去了剑上的血迹，“想要找到黑鸦魔君的话，就亲自去找啊，利用我当鱼饵算什么本事？”
等待着，看到血液流了大片，叶临风的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难看。
司障月瞳孔骤缩，一眨不眨盯着叶临风，浅色的眼瞳里迸发出生动的神采，看不清其中喜怒。
叶临风看差不多了，才草草包扎自己手臂的伤口，魔气灌注剑身、踩了上去，转身离去，
“暮天真人曾说过，若是我死了，那蛊虫也活不成，所以若是我重伤在身，身体虚弱，那蛊虫也会被迫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