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流失的鲜血在脚下汇聚,先前被放出的黑色薄雾成了毁尸灭迹的最佳阻隔,鲜血被半透明的黑雾阻挡,没有弄脏暗室里的任何东西。
叶临风的脖子也被紧紧扣住,整个人站在原地、或者应该说是挂在原地,动弹不得,身上越发冰寒僵硬,垂眼看去,司障月刺入自己身体的指甲已经被染红,正一点点向外抽离着。
与鲜血、利刃一同抽出身体的,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银白色,丝丝缕缕,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道心……?这玩意儿,居然是有实体的?和金丹似的能挖出来?
叶临风一边冷汗直冒,一边迅速掐了心诀,用出平秋幽功,将快要疼晕自己的痛感尽数抛出,钉入司障月的体内。
同一个瞬间,司障月的身形一滞,掐在脖子上的手猛然收紧,险些将人的脖子直接掐断,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叶临风,爆发出可怕的滔天怒意。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手,反而动作更快地结束了一切,然后将叶临风丢开。
身上只剩下使不上力气的虚脱感,像是被废了一身修为般,叶临风双手双腿都发着抖,勉强扶着一边的架子重新站起。
魔心种,本就是司障月的东西,换句话来说……是司障月身为魔修时,临死时自挖心脏、以自身怨恨凝结魔气所化的精华,到底怎么落入的七绝魔尊手中已经不得而知,但它被人动的时候,司障月能感知到,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得知自己输给魔尊的魔心种被偷,第一反应是将那人自己的道心给挖走……是个什么思维回路?!
叶临风捂住自己的心口,试图运气灵力止血疗伤,结果刚动了灵气,就仿佛糟了雷击般全身发麻,再次跌坐回地面。
没辙,只好先吞几颗药续命。
他抬起头,看向同样不好受的司障月,“你究竟……想做什么?”
若只是想杀人,必然不需要费这么多的麻烦。
这个司障月……恐怕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自己,打算等待合适的时机下手了。
在寝宫里故意发出声音,是为了阻止自己出去,进来后故意做出一副怕人发现、急忙躲进暗室的模样,是为了防止自己生疑,贴在石墙上也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偷偷潜入的事被人发现,而是为了确保暗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无人打扰、无人知晓,等待下手时更不会有人营救阻拦。
而第一次对视时,司障月脸上滑过的一丝讶异,也不是因为发现暗室里还有别人,而是发觉自己在追踪的人,竟然用了苏雪的模样做伪装。
就连那张开的黑雾,也不是为了阻隔声音,而是为了防止血迹留在原地。
这样一来,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
唯一无法猜测的是,厉害如司障月……是为何会盯上自己这么个小角色的?又是从何时盯上的?
叶临风心中忐忑,两人实力过于悬殊,若是依云洞也被发现,就麻烦了。
司障月没有回答他,只冷冷道,“现在吞下魔心种,你还有救。”
叶临风:……???
“你早说啊?!”
若非身体过于虚弱,叶临风几乎要吼出这句话了,他气得心口飙血更快,“我本来就要吞了魔心种自己用的,用得着你横插一手?!你要不管的话我离开这儿找个地方也会吞了它啊!”
神经病!!!
说完这几句,叶临风又没力气了。
修行之人,道心也好魔心也罢,都是在修炼过程中一点点凝聚出来的,和心脏的心不是同一个心。
如果说金丹、元婴之类的,是肉身的修为之根本,那么道心、魔心,就该是魂魄本体的修为载体,修者一旦肉身损坏、或是身死,只要道心、魔心还在,就能随着魂魄意识带走,换个壳子还是修为高超的大能,只是会降个阶罢了。
如今叶临风自知修为不高,此时被抽去道心,和废了一身修为也没大差别,只是肉身还完好就有救罢了。
讲道理,这时候吞掉魔心种的确是唯一的解救办法。
二话不说,叶临风从乾坤袋里取出刚放进去的魔心种——通体漆黑无光、甚至能让周围都变暗的樱桃大小的珠子——丝毫不犹豫地就扔进嘴里吃了。
还有事没做完,总不能现在就挂了,而且现在挂了的话,就算能在做好的新肉身上重新活过来,修为也带不过去了!
为保存体力,一切术法散去,之前还依靠灵力维持运转的平秋幽功也同时失效,钻心的疼痛从心口扩散到全身,让叶临风眼前阵阵发黑。‘苏雪’的面容身形也消失不见,叶临风原本的样貌显露出来。
或许应该说,是带着狐狸耳朵,彩蝶绕身,皮肤细嫩白皙仿佛若有光的叶临风,出现在了司障月面前。
叶临风咬着牙开口,“鬼修障月,果然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是个神经病大佬。
“叶临风……你也很有意思。”司障月第二次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猜的。”
“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司障月瞧着他虚弱不成人形的样子,很是耐心地凑近过去,蹲在叶临风身旁,其中一只手里还缠绕着道心所化之物,当个玩意儿似的摆弄着。
鬼知道你怎么想的。
叶临风在心里骂了一句,而后沉默不语,光是消化忍受这颗魔心种带来的剧变,还要维持清醒,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不说话,司障月也毫不在意,还沾着淋漓鲜血的手指捏住叶临风的脸颊,叫人抬起头来,“不愿意猜也没关系。叶临风……在见到你之前,我也好奇了很久,每天、每天都在猜测,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让他们为你大打出手的。”
他们?谁们?
啊……是说、炎崆尊者、七绝魔尊还有暮天真人他们吧……
说起来,里面的确有超过一半的人算是司障月的老熟人了,若是没有神书在,司障月就应该是最了解他们几个的人才对。
叶临风喘着粗气,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彻底昏迷过去,也因为闭眼的话眩晕感只会更加严重可怕。吞吃入肚的魔心种不断生根发芽,全身的经脉都仿佛打碎重接一般,没有一处不是疼痛难忍的,让人恨不得就此死过去,结束这可怕的折磨。
和暮天相处久了,疼痛的时候没在暮天眼前被看着,竟然都莫名觉得疼的有点浪费了,不然他又能开心很久了吧?
想到此处,叶临风不禁感叹自己真是脑子出问题了,比哭还难看地苦笑一声。
司障月定定看着他,似乎想要从那濒死般的悲惨姿态中找出什么的蛛丝马迹,在瞧见他苦笑的表情时,眼里的好奇更胜,“你方才用的,是本该已经失传了的平秋幽功吧,你就是靠他让慕容发疯的,对吗?”
叶临风没说话,回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庄华影呢,你为了接近他,利用他,不惜成为他的试药人?”
司障月一句句说着,仿佛早已洞察了一切,“为了接近、吸引小七的注意力,你还故意刺激了体内的蛊虫,做出了一系列就算是清醒的人都很难办成的事,从他眼里的一个玩物,成为值得为之一战的有趣之人?”
一边说着,司障月一边将叶临风打横抱起,被血浸透的衣摆还在滴滴答答向下落着浓稠的血水。
“表面上看,你真是惨得可以,他们难道没有发现,你其实是个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扰乱天下的疯子?
“叶临风,今天你差点死在我手上……是不是也觉得,这个伤,其实已经回本了?
“其实,我想知道的也不多,只有一条。
“你究竟是从何处知道这么多的?黑鸦魔君,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魔君……?黑鸦魔君?好耳熟……
原以为会被问及神书的存在,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号。
叶临风昏昏沉沉地靠在司障月怀里,身体忽冷忽热,除了身体神经自发地颤抖,已经连冷汗都快要流干了,更别提回答任何问话。
眼睛,终究是闭上了,不知何时会再次睁开,他隐约觉得似乎被抱着走了很远的路,却脑袋发沉,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梦里,叶临风回到了一年多前,刚刚闯入那山中奇遇的时候。
是了……是了,黑鸦魔君。
留下这本神书给自己的人,不正是黑鸦魔君么?
传闻中,黑鸦魔君已经活了近千年,早该成为在世大魔,前往魔界去,就像那些修为到了极高处的仙修,总要飞升成仙,去往仙界一般。
所有人都等着他成为真正的魔,他却让所有人都等了数百年,始终隐居在一处偏僻的秘境之中,安安稳稳地在凡间做着自己的魔君。
有人说他是为了永远陪伴在同样应当飞升、却始终不肯飞升的仙修道长身边,有人说他是通晓天地运数的大神通,用了将这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才装作隐居,其实一直暗中观察、影响着一切。
叶临风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神书的存在,更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奇遇,是与黑鸦魔君有关的。若是真有厉害的人看出端倪,询问自己从何处得知这么多,也只打算用卜算之术糊弄过去。
会突然被司障月找上门,直接就问到和黑鸦魔君是什么关系……这样的事,却是从未预料过的。
该说倒霉吗?
不……
叶临风在半睡半醒间挣扎着掀开眼皮,看向周遭影影绰绰的一片,确认自己是真的已经离开了赤霄宫了,也明白自己是真的撑过了魔心种的成熟。
祸兮福所倚。
神书的下半卷,还在黑鸦魔君的手里,而这危险之极的司障月,说不定掌握着与黑鸦魔君有关的最后一丝线索。
妖面仙君的真实身份、将来那夺舍者的最后结局、甚至司障月此人的弱点和喜恶等等……一定都写在神书的下半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