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叶临风再次恢复清醒时,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脑袋因为睡了太久而昏昏沉沉,身体也乏力发麻。

他睁开眼,先是发觉自己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而后便发现了绑住了双手和双脚的绳子,心下顿时一惊,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事。

那时候,似乎隐约听到了七绝魔尊的声音?难道自己就这么被魔尊抓走了?!

抓就抓呗,干嘛绑人啊?!

绑也就算了,这把人绑在床上是怎么个意思???

叶临风越想越不淡定了,在床上轱辘来轱辘去,直把被子都蹬踹开来了,放开了嗓子开始喊人,

“来人啊——来人——!七绝魔尊,魔尊!我知道你在呢,你别缩着不出声,你把我抓来想干什么好商量——要命没有,别的都行——七——绝——魔——尊——!你出来!我们做个交易啊啊啊啊——”

喊了没多会儿,还真喊过来个大活人,却不是什么七绝魔尊。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步入屋内,绕过里屋与外厅的层层帷帐,飘然若仙,席卷着阵阵发苦的药味儿。直到靠得近了,一双带着些剥茧、却丝毫让人想不到习武之人的干净修长的手指伸出,撩开最后一层薄纱的帷帐,来到叶临风的床前。

那人手执一柄折扇,气质儒雅,仿佛个饱读诗书的公子,叶临风朝他的脸看去,映入眼帘的笑容也是与身形气质相配的温和友善。

同样是拿着折扇的人,岳沉潭是拿着当扇子,或挂在身上,眼前的这人轻轻展开折扇,露出的却是藏在里面的一排银针。

针灸的那种针,有大有小,有长有短。

“七绝魔尊不在,怎么,看到我很失望?”

暮天真人打趣地笑道,似乎自觉拿着的不是什么藏着银针的扇子,而是一面绘着秋花夏竹的普通扇子,面前的人不是被凄惨地绑在床上,而是像老朋友见面那样躺在床上打招呼。

叶临风打了个寒颤,连忙摇摇头。

失望,是当然有点失望的,七绝魔尊虽然贪玩,但其实心思简单得很,而且自己也有求于魔尊,若是真被抓了去也不会慌张。

这没被抓去,结果一醒过来又是绳子又是银针的,想不冒冷汗也不行啊……

虽然知道是用来治病驱毒的,但还是,有点打怵。

见状,暮天真人颇为理解地笑了笑,拉过一个木凳子坐在床边,安慰道,“别怕,之前你一直神智不清明,受着七绝魔尊的控制,我怕你伤到自己,或是跑出去了,才出此下策,并无拘禁叶公子的意思。至于这些银针,也是用来为叶公子排毒疗伤的。”

“没事的,我相信暮天真人,能被您救治是我三生有幸。”叶临风努力做出放松不害怕的模样,“那么,我可否询问一下……我被七绝魔尊影响了以后,都做了些什么?”

“叶公子放心,”暮天靠近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的影子笼在叶临风的身上,滴水不漏,“你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试图和七绝魔尊离开,还试图摘下妖面仙君的面具,但是没成功。”

叶临风松了口气,比起前两次果然情况好多了。

至少没有衣衫不整,也没有突然闹出什么大动静,至于掀别人面具什么的,他倒是真的有点想做。

暮天正在松动他手腕上的绳子,低头瞧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询问道,“叶公子当真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么?”

“每次都会不记得,只会留下个很模糊的感觉,”叶临风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松绑,于是很配合,连手臂被拉高到头顶,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做了梦,当时会有点印象,事后就模糊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试试帮你想起来,就是过程会有点……不适。”

叶临风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试着动了动手腕,发觉绳子仍然绑着很紧,只是从松垮垮地绑在床上、让他无法离开床铺太远,变成被固定在床头无法活动了。

为了绑好绳子,暮天真人还恰好虚压在他的身上,两个人距离很近。

姿势一度令人尴尬。

“暮天真人……您这是?”

“别怕,”暮天低着头,就着这样的姿势摸摸叶临风的头发,“蛊毒留在你的体内时间越长,就越难驱除,现在我就试试用银针将其逼出。如果不成,还有其它办法。”

叶临风很想说,七绝魔尊的蛊毒不同寻常,一般人……不,别人都是驱除不干净的,还想说,银针就银针,为什么要绑着我,这样真的让人害怕。

想了又想,欲言又止,叶临风还是没说话,只是尽可能放松身体,让暮天真人看到自己全然信任对方的样子。

没办法,想要接近暮天真人的话,被对方治治病,良药苦口,疼上一疼,也算是必经之路了。

那边暮天坐在床边,确认好绳子没问题后,就开始解叶临风的衣服。

胸口一凉,叶临风头皮又是一阵发麻,针灸他知道,的确是需要脱,需要把皮肤露出来,但是眼下的架势,真的很容易让人想歪。

也许是受神书荼毒太深,叶临风心知正常人该想的都是比较暧昧桃色的东西,但自己联想的仍旧是要被开膛破肚什么的,画面感极其强烈,完全浮想不出来别的。

以前是不觉得,看了神书后,很多细节就想忽视都难了。

比如暮天真人在准备给他针灸之前,做的一些准备工作,极具仪式感,床边的桌上是温水,里面放了几片香叶,用来洗手、擦身,而暮天将自己的手洗得格外干净不说,还例外焚香了,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令人心神清明、无法入睡的清香。

用的绳子是牛筋一类的东西,韧性强且结实,不伤手,却很容易留下红痕。

再比如,暮天真人穿着的是一身白,而这个病床,也是铺着洁白无瑕的床单被褥,包括那些毛巾、器具,像是要刻意凸显其它颜色。

再比如,屋子的内部装饰非常多,门内似乎上了锁,明明是回了自己的地盘,却生怕被人打扰的样子,窗户也每一个都紧闭着,听不到外面有丝毫声音。

还比如,自从准备这些后,暮天就变得口渴起来,喝了好几杯茶水缓解,像是紧张,但更像是在期待什么。

而正式开始施针时,暮天真人认真注视的,也不是下针的地方,而是叶临风的脸,神情温柔,更多的是专注和观察。

“在正式对付蛊毒之前,我想先为你排出体内的多余魔气,它们滞留太久,会有损你的修为,甚至阻挠经脉中灵气的运作。”暮天一边在他身上落针,一边解释道,“可能会有点疼,那是正常的,不必忍着。”

叶临风咬紧牙关,视线飘远,瞧见桌上还摆着一些瓶瓶罐罐。

令人疼痛难忍的治疗,这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有点不想忍受下去了。

每一针下去,刺激的并非皮肉,而是经脉,明明只是一针,却好似有无数根尖细的小针扎进骨头缝里,让人冷汗直流。

多日以来,叶临风一直刻意忽视体内魔气带来的负面影响,仙魔不同道他知道,心里也明白魔气入体早晚要遭罪,只是毕竟没亲身经历过,小看了所谓的遭罪是什么罪。

经脉中被炎崆和七绝魔尊打入的魔气被丝丝缕缕的剥离,却生了根一般,剥离的仿佛不是什么魔气,而是一寸寸的筋肉血骨。

也正是因为这些魔气,是依附于各种药物入体,不单单是打入体内的那些,所以想要剥离时才会分外困难,越是困难,越是疼。

事到如今,他才真的理解暮天为自己绑着的绳子其实真是出于好意。

自始至终,暮天真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观察着他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咬紧牙关、一点点褪去的血色和眼瞳因剧痛的收缩。

不知何时,身上已经扎下了十数根银针不止,有些还扎在了头上,他听到暮天在耳边低语,嗓音里带着情人般的缱绻,“如果让炎崆尊者知道的话,他会很生气吧……”

疼痛,往往会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难以思考,陷入疯狂。

至少大多数人是这样的,就算是还有余力和他人交流的少数人,也难以保持如同寻常时的敏锐,更无法察觉暮天此时的表情、眼神有哪里不对,只会觉得他真是个善良的人,如此视如己出地关心着每个病人的感受。

叶临风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如云雾般自银针上端升腾而起的黑雾,也隔着那些黑灰色的雾气,看到了暮天真人,对上了他比往常更加深邃专注的视线。

如同神书上写的那样,那是一双写满了痴迷、疯狂、艳羡嫉妒,甚至享受到兴奋不已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深不可测的黑水,正汹涌出惊涛骇浪。

因为自己感受不到疼痛,所以对疼痛感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看法,将其视作生命最美好的呈现,因为得不到,所以控制不住地对其产生欲求,痴迷于此,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暮天为他治疗的同时,他也为暮天缓解了心底的‘瘾’。

他想抓住暮天的手臂,想求他放慢节奏,不必非要这么快就逼出全部魔气,想告诉他,那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可是嘴刚张开,倾吐而出的却是一声……惨叫。

杀猪般的惨叫,近距离听的话能让人耳鸣的那种。

憋不住了,实在憋不住了,疼死个人了!

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更娇柔可爱了,很努力的用喘气和哼哼唧唧发泄了,很努力的满足暮天了,但是没办法,人疼狠了就是这样啊!!

不但惨叫,还要哭出声!哭丧那种嚎哭!

甚至想满床打滚!大闹我不治了不治了!

然后就有点气短。

叶临风可怜巴巴地望着暮天,胸腔也被扎了针,脖子也扎针了,他也分不清哪些是治病的,哪些是干别的……反正是比起刚才,好像气儿没那么够用了,喊还是可以喊,就是没法喊那么大声、那么持久了……

脸颊被轻轻捏了捏,暮天安抚小朋友似的柔声安慰,“叶公子,疼是治病的必然过程,长痛不如短痛……我不会害你的,乖一点。”

“呜……”

叶临风心说我也知道你不会害人啊,否则能混成天下皆知人人崇敬向往的仁医吗,但你不害人是真的,我越疼你越爽也是真的啊!你越装作善良无私我越害怕的啊忍不住!

也不知是疼了多久,针又扎了多久,叶临风恍恍惚惚间,闻着那股香味,想晕想睡都晕不过去,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这一关,等到暮天下了结论。

“看来,是两位尊者的功力太深,想要根除你体内的魔气和毒素,并非一时半刻能办到的事。”

叶临风狂点头,泪洒心田。

暮天望着他,呼吸也有些急促,温热的手指像是比常人体温更高,有些发烫似的,贴在叶临风已经拔去银针的躯体上,好奇地用指腹确认那些触感。

“叶公子的皮肤似乎比常人更白皙柔软些,这些……也都是炎崆尊者给你试药而生出的药效么?”

想到炎崆的那些不一而同的药效,叶临风脸上顿时一阵白又一阵红,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还是疼死我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