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青楼,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密切,私自在外自立门户,还得罪了华付城几乎全部有头有脸的人——光是这些罪名,就足够他爹将他腿都打断四五次的了。
快半年没回叶家了,厢房中属于叶临风的卧室仍然干净整洁,看不到多少灰尘,像是时常有人打扫的样子。叶临风瞧了这些,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多半又是姨娘命人做的,爹爹的心可没这么细致。
东西收拾了一半,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听着沉稳而快速,约莫是个努力走快些,又碍于礼仪不愿太失态的成年男子。叶临风修炼多年,早已将听力练得超乎常人,未曾入道修炼的凡人脚步声,他一下就能听见,若是熟人,则干脆能直接猜出来的人是谁。
这一次,叶临风听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这声音,应当是他那少年老成的弟弟,叶临歌,也是姨娘来叶家后生的第一个儿子。
叶临风看着自己收拾了一半的东西,算准时机将东西都堆在床上,然后将被子一掀,将那些行李全都盖上遮掩,这才转身去开了门。
“临歌弟弟,你怎么……”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
打招呼的话刚说到一半,他就见到临歌的神色有些不寻常,那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弟弟急急忙忙就挤进了门,示意他小声一点,进门后神色紧张地在门口向外张望了一圈,确定附近没什么人看到,才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还不忘给插上门闩。
叶临风一愣,不知临歌是怎么的了,难不成还是闯祸了来找自己求助不成?
“嘘……小声点,过来。”叶临歌拽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离门远些的里屋,额头已经不知为何急出了薄汗,神经兮兮地拉着叶临风坐下了,声音小得仿佛怕隔墙有耳。
“到底怎么了?”
叶临歌见四周安全了,才放下心来,冲着叶临风开口就是一句低呵:
“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还敢回家?不要命了!”
“闯祸?你倒说说,我闯什么祸了?”
叶临风脸上还挂着笑,多年不见,自己这弟弟还是这么爱乱操心,真不知谁才是当哥的。
按年龄,叶临风比他大两岁,按阅历,叶临风从小就离开了家上山修炼,按辈分,叶临风也是那死去的叶家正妻生的长子,临歌则是后来进门的姨娘生的次子。
只不过,按相貌,叶临风看起来清秀干净,一双眼灵动明亮,脸颊身体因为修炼总显得更加小一些、年轻一些,像过世的亲娘。叶临歌却看起来很成熟沉稳,脸长得有棱有角的,更像爹爹。
对于弟弟总是比自己高半头这件事,叶临风一直颇有意见,只是每年回家,好不容易想炫耀自己长高了,却总发现叶临歌也长高了……
论性格?叶临风打小挨揍就不少,顶嘴是强项,乖顺懂事都是打出来教训出来的,就算嘴上不说,也总对长辈颇有微词,只是这样的个性倒是更像爹,是个口服心不服的主。
叶临歌却从小就跟在临风屁股后面,唠唠叨叨仿佛第二个爹,一会儿担心他摔了碰了,一会儿担心他闯祸被爹发现,性格随姨娘,喜欢照顾人,还总是眉头紧皱,成了叶家孩子中的小大人。
从小一起长大,俩人的感情算是最亲近的,往往有许多事,无法和爹说,叶临风便会和临歌说,许多次冲动也总是被这个弟弟在紧要关头拦住。
如今这一幕,瞬间就让叶临风感觉回到了从前,回到自己最不懂事,容易热血上头的小时候。
他看着临歌着急上火的样子,心里反而觉得有些暖,嘴中明知故问说着哪里闯祸了,脑海里却在吃惊——他还以为自己这几日做得天衣无缝,整个华付城都不知道字画铺的老板就是自己呢。
“在我面前,你还想着说瞎话隐瞒?”临歌被他这不急不忙的态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会儿又压低声音继续道,“你实话跟我说,临风,那家字画铺是不是你开的?”
叶临风眨眨眼,嘿嘿一笑,“多久不见,你竟然变得这么慧眼识精……”
临歌的脸色一下就黑了,“这件事暂时除了我还没人发现,今天明天我还能帮你瞒着,时间长了,你打算怎么办?!”
叶临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临歌弟弟,今后,叶家就交给你了。”
他还记得神书中的内容,在那个‘魂穿’者取代了自己以后,同时也掌控了叶家的所有资源,但常年在外游历,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精力经营家业。而临歌弟弟为了避嫌,也不敢掌权太多,导致名义上家主虽然异位了,却还是爹爹在操劳。
然而爹爹已经年迈,体力精力都有限,家主也传给了儿子,并不想真的管事,更想自己多享受享受清福,结果就变成了临歌在幕后投入精力,维持叶家的周转,借爹爹的名义来给仆人下达一系列的吩咐。
倒不如,提前将这个重任交给弟弟。
叶临歌听了这话,脸上的血色却唰地一下退了,猛然站起身来,“临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临风的神情与临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在看着本就在预料之中的发展,“坐下,弟弟,紧张什么?我本来就不适合一直留在叶家,你也知道的。”
他见过临歌操心各种事情时的神情,见过临歌因各种突发情况担心焦急的模样,但像现在这样,被吓得脸色血色都没了,倒是头一回。
不,也不能说是头一回。
若不是神书中恰好提到过,叶临风也不会在这时候想起,在快要忘记的记忆深处,临歌弟弟第一次露出这种近乎于慌张的神情,是在幼年时,两人一起在外游玩,不知不觉走远了。
那时正值严冬,湖水上面结了厚厚的冰,原本应当能承受两个孩童的重量,叶临风与弟弟追跑打闹着,不小心掉进了渔夫凿出的冰洞之中。
还好那冰洞比较小,叶临风只掉进去一半,就被自己的肥肉和厚厚的棉袄卡住了,当时的临歌就瞬间吓得脸色惨白,手脚都使不出力气。后来两人回了家,临歌还自责了许久。
想到了幼年记忆,叶临风的表情不禁柔软了些。
临歌是他的好弟弟,就算在神书中,也一直对霸占着家主之位的自己视如己出。
可就是因为临歌实在待他太好了,这样的弟弟,就算自己不能拥有了,也决不能让给别人,决不能让弟弟对着冒充自己的人掏心掏肺。
他看着叶临歌的脸,轻声道,“临歌弟弟,你紧张什么?这叶家的家主之位,你难道不想要吗?”
叶临歌的脸色苍白着,像是费尽了力气那般,摇了摇头,“临风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许多的事情,神书中没有一字一句地直接写出,但却能通过神书中提到的具体事件,推断而出。
比如,他的弟弟临歌,在神书中的描述里展现出了巨大的才能,哪怕只是无法走到明面上的做事,也很好地经营着叶家的生意。
不是因为不得已从中帮忙,逐渐锻炼、硬着头皮上的才能,而是那种从一开始就熟悉一切,得心应手地管理能力。
叶临风没有直接回答弟弟的问题,而是开始以不急不缓的语气,像聊家常那样说起了别的,还亲切地拉着临歌重新坐了下来,给他倒了温和的茶水,
“自从我娘亲去世,每两年就被送去圣天门修炼,后来一直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常住,都是偶尔才回来一次,其它时间都是靠书信往来。临歌,但是你不一样,你一直留在叶家接受教导,叶家的家业该如何经营下去,你比我懂。”
他说的这些,也有一部分是根据神书中的描述推断出来的。家父应该早就开始教临歌许许多多家中的大小事情了,只是这些都没有摆到明面上来。
叶临风一开始并不明白,既然已经将这么多必备的东西都逐渐教给了临歌,又为何不干脆直接让临歌做这个家主。
更不明白的是,为何在宣布家主之位时,神书中的临歌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失落或是遗憾的情绪,能做到镇定冷静的祝贺恭喜,毫无怨言地以下属的身份辅佐自己这个哥哥。
叶临歌摇了摇头,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脸色依旧不太好,语气却放松了些,“临风哥,你不必这么说,你才是叶家的长子,无论如何,未来家主的位子都是你的,这是理所应当的。”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临歌弟弟,你位面脾性太温和了些。”
叶临风后来独自想了很久,反复研读过那些写在神书上的话语。
与寻常的卜算、明理之道不同,神书上预测的一切,不光有实际的事件,还会时常写到各个人的内心想法。
然后他发现了,叶临歌早早地就被爹爹告知,家主之位是哥哥的,不能抢。而在正式继承家主之位后,更是直白的让临歌明白,实权可以有,但不能让外人发现。
明面上,叶临风必须还是叶家的家主,只有这样,叶家才不会彻底失去这个成功走上了修仙之路的血脉,成了家主,叶临风也无法像其他修真者那样彻底斩断尘缘。
修真界有那么多的宝贝,大多都是寻常凡人接触不到,也无法用寻常银两买到的。但身为仙修的叶临风,却能轻易拿到。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一切都是利益得失的安排,或者人情往来,或是恩怨牵扯。
叶临风倒是胃口很好的样子,一边吃着自己带来的干果、瓜子,一边喝茶,神情轻松自如,“爹爹觉得对不起我娘,想用一个家主的位子弥补我,可他若真的觉得对不起、真想弥补,就不会等到她死后就将我送走,更不会这么快就让我有了姨娘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