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播报的声音依旧是黑羽天使那清越优美的声线,但所有选手却都像是听见了阎王殿敲钟,脸色顿时花花绿绿如同没洗的调色盘。

所有比赛类型里,灵异类是最要命的,哪怕面前是一只哥斯拉,它也不过个头大点、皮厚点、巴掌硬点,努力努力还是能戳烂它心脏的,可鬼怪就不一样了,这东西没有逻辑可言,不讲任何科学道理,不是蛮力乱砍就能赢的。

播报继续:

【民以食为天,鬼吃坟前祭。香烛、元宝,墓碑前的馒头,饥饿的亡者安静地等着开饭。】

【七月半,鬼回家。家家户户都在中元节里为故去的先人做一桌丰盛的晚宴。阴阳相隔,但对亲人的思念并不会随之故去,一杯浊酒,聊表哀思,愿如天上星,即便再也不能触碰,但抬起头,不灭的星光便如心里永恒的牵挂。】

选手们纷纷睁开眼睛,大部分人出现在一张摆满食物的餐桌旁,暖黄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视野里没有NPC出现,周围安静无声,好像环境都是招贴画,因此选手们暂时可以随意交谈。

罗小北与袁行知下意识地抬起头,对视一眼,进场时袁行知下意识地抓住了罗小北的肩膀,谁知他们就真的出现在了同一个初始点。

面前的餐桌上,距离最近的是一盘红烧肉,罗小北一眼看过去,肚子咕噜了一声。

很饿。

——所有选手都觉得很饿,毕竟播报刚说完民以食为天,而现在是晚餐时间。

这是一个客厅,摆设都是很大气冷淡的那种现代风,但就是能让人觉得整洁温馨,罗小北环顾一圈,有些恍惚。

袁行知:“你怎么了?”

罗小北眨眨眼:“我觉得,这和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好像啊!”

他转身:“真的是!看,那墙上还贴着我爸妈的奖状!”

袁行知与他一起回头看,一面墙,电子显示的奖状一张摞一张,非常壮观。

家总是让人放松的地方,罗小北有些欢快:“对,他俩超超超——恐怖的!比赛发论文,听说生娃的时候搞了个竞赛,谁今年成果多,娃跟谁姓,结果我妈赢了哈哈哈……说起来,我是我家学历最低的,天天被嫌弃,唉。”

“好厉害,他们是做什么专业的?”袁行知顺着问。

罗小北一怔,拧着眉头:“呃,我记得我爸是社会学,我妈好像……”

他陷入沉默。

袁行知:“我知道了。”

涉及被砍科技树,这段记忆不能硬想,查理教授叮嘱过千百遍,反面典型就是赵羽竹,宁折不弯这种品质不适用所有场合,太阳防卫军团的指挥官因为回忆过度被抬进急救室三次,全军拿他当反例。

缓了一会儿,罗小北才问:“哥,你说狗塔这是干什么,帮我们恢复记忆?”

袁行知皱眉沉思,于是罗小北尝试分析:“老套路吧,就像它把加百列、女娲都做成怪物。其实真实世界的祭祖文化并不可怕,清明、七月半,这些扫墓的日子是为了让活人寄托哀思,不论东西方,去世的亲友依然是被爱着的,但它把这个主题拉进比赛……”

罗小北一拍桌子,总结:“让我们以后一想起祭祖,就自动和恐怖片划等号?”

光塔比赛当然不可能一路温情,果然,下一句播报便是——

【然而吃着晚餐的人们没意识到,从幽冥归来的,并不只有那些被爱着的灵魂。】

【饥饿的恶鬼顶替了本该归来的人,它已经披上熟悉之人的外衣,贪婪地填充自己空虚的胃,它很快就不再满足于普通的祭品,它想要更新鲜、更美味、带着温度的食物。】

罗小北瑟瑟发抖,袁行知伸手摸了摸他翘起的头毛。

“别怕,你都把阴谋看得一清二楚了,害怕什么?”

罗小北上牙磕下牙:“哥,你没看过游戏主播直播玩恐怖游戏吗,一个个号称狼灭,还不是被游戏里的CG假鬼吓到鸡叫!”

袁行知:“……”

【幸好,地府已经洞察一切,追魂索命的无常鬼差已经出发,誓要把作恶的恶鬼诛杀,所有祸乱人间、啖食生人的恶行,必须严惩不贷!】

罗小北:“我去?”

【在下一个月圆之前,找出恶鬼,让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4444分赛场比赛正式开始,祝愿各位选手积极表现,闪耀太阳系。】

系统播报话音刚落,灯光开始晃动,安静的屋里忽然响起炒菜的声音,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不要急,最后一个菜啦,等不及可以先吃——”

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房间里发生,灯火昏黄,但温暖宜人,整个城市在夜色里弥漫着家的香味。

这个开场过于温馨,甚至让精神紧绷的选手恍惚了一下。

唯独艾比脸色铁青,生生把下嘴唇咬破了——

因为她坐在桌边,桌上摆着红玫瑰,点着摇曳的烛火,她看见厨房里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一身精英人士标配的高定西服,身上不伦不类地系着棉布围裙,端出一盘有些焦糊的牛排。

“抱歉亲爱的。”英俊男人的脸上露出惭愧,低声说:“我尽力了,今天是我们恋爱一周年,本想给你个惊喜,结果还是搞砸了,煎牛排真的比管理公司难多了啊。”

艾比瞪着眼睛,眼角几乎裂开。

“你别吃了,会坏肚子。”男人说着站起身,“宝贝儿你等等,我这就打电话让餐厅送来。”

她摸到自己中指上多了枚戒指,指甲几乎瞬间刺破掌心,拼劲全身力气,才没有暴起,徒手拧了这人渣男人的脖子。

来!女人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狗塔,我看看你到底要怎么算计我。

夏风吹过,路怀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栋大楼的边缘,他的衣摆有点长,于是他两指拎起来,抖了抖,柔软的布料扑簌簌地响。

——这种布料绝对不是作战服会用的,软软的,像拍古装片。

不仅衣摆长,袖子也能拖地,腰到是收得很紧,还有红绳流苏做腰带。

他抬起手,顺便摸到了垂下来的长发,以及头顶一顶很高的帽子。而且他抬手的时候,发现手腕上还缠着一根黑漆漆的锁链,稀里哗啦响。

路怀星:“……”

“这次的任务目标这么直白?”

他背后有人说话,路怀星叹了口气,转身,果然看见一身白得耀眼的傅重明。

对方拎着个棒子,头顶同款高帽,写了四个字——“一见生财”。

太阳防卫官的制服虽说也是白色,但现代款式和这种古装长袍大袖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同色系,但穿起来气质差别很大。

路怀星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怎么这种眼神盯着我呀?”傅重明摊手,还原地转了一圈,“喔……我好看吧?你没听说过吗,‘要想俏,一身孝’,不然古装剧怎么会坚持给主角设计根本不符合历史的白古装呢,因为仙气儿!”

出乎意料,路怀星还真点头了:“是挺好看的,很俏。”

傅重明是以潜行侦查见长的,所以他武力值虽高,却不是安德烈那种肌肉壮硕的猛男,而是身材修长匀称,四肢与腰部的肌肉都柔韧有力,但那得穿作战服才能看清楚,如果换成这样一身飘飘摇摇的仙气白袍,还真有点端方如玉的欺骗性。

防卫官这张脸,不绷着表情的时候是真的可以很暖,嘴角总有笑意,所以一对比,更显得黑衣的路怀星满身肃杀之气。

还挺符合黑白无常身份设定的。

S111佩刀挂在傅重明腰间,算是他全身唯一一点不和谐色彩,所以路怀星极其自然,把那刀拿来挂到了自己腰上。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找‘恶鬼’?”傅重明轻笑,“有点意思。”

“是有点意思。”路怀星也跟着笑了一下,“这回的获胜条件提示得太明显了些,恶鬼披着熟悉之人的皮,也就是说我们的目标很可能看上去是认识的人,或者其他选手认识的人。上一场要是也这么提示,我们就不用在海上漂得到现在还残留着海浪摇晃的感觉呢。”

“你觉得这场难点在哪?”傅重明抱着双肩,而且还拎着那根棒子,一般民间传说里白无常有根哭丧棒,专打恶鬼的,就是造型不太符合眼下傅重明的仙子长袍,有点过于像个狼牙棒。

路怀星依旧笑了一下:“那提示也未必没有误导我们的地方。而且,越熟悉可能越不好下手。况且这次场地也不小,就算把恶鬼照片给你看了,这么大片城区,你也得找一会儿。”

傅重明点头:“那倒是。”

他们站在一栋大楼边缘,夜色就在他们脚下,霓虹照过来,作为无常,他们都没有影子,显得有一点怪异。

楼下是一个高档小区,住宅都不高,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平楼比高层罕见,这个小区不算小,全是两层复式住宅,中间还有个大游泳池。

这片城区并不算太小,但和上一场的大海比,已经够迷你了。

路怀星往远看了看,小区旁边有学校、商业街、医院等等建筑,再往外的景物有些模糊,车辆都不怎么有动的迹象,这也是一种场地提示——那些地方不在本次比赛范围内。

路怀星也不意外,灵异事件,其实地图越封闭,越恐怖,没见过哪个恐怖片的场地是全国那么大的。

“走,下楼。”路怀星说。

“我们现在是鬼仙,索命的无常,你说会不会飞?”傅重明探头看了看楼下。

路怀星指着楼下,笑:“我可以帮忙收尸,你跳吧。”

傅重明收回脚:“那算了。”

他跟着路怀星走回楼道里,两个“无常”一前一后,脚下都没有声音,路怀星尝试了一下,他用力跺脚,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的傅重明也是这样,绝对的寂静。

“有个陷阱。”路怀星忽然说,“你说这个恶鬼,是只有扮演无常的玩家能杀,还是普通选手也能?”

傅重明嗯了一声,思考中。

“我猜三者该有制约关系。”路怀星想了想,“但具体是什么可能得自己摸索,不过无常能杀掉恶鬼这是肯定的。”

他们又往下走了两层。

“傅重明。”

“嗯?”

路怀星轻巧地转过一个楼梯,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S111佩刀毫无预兆地出鞘,雪亮的银光在漆黑的楼道里一闪而过。

几乎连刀柄都没入傅重明心口,殷红血迹逐渐扩大,傅重明的脸上满是震惊。

然而持刀之人满身俱是冷冽如霜的杀意,他明明没有切换成SP状态,但路怀星现在的表情让人怀疑他的两个人格融合了,没有温和,没有笑意,他扯动嘴角,勾起的是一个索命无常般的笑容。

甚至他不满意这一刀,跟拉锯似的,还来回抽了抽。

“你——”

握着刀柄的手在他开口时立刻旋转,刀刃毫不犹豫地粉碎心脏。

这伤势必死无疑,哪怕像路怀星这样心脏里有个微型护盾发生器,也挡不住这种透心凉的攻击。

但“傅重明”没有死。

楼道里不知何时亮起幽幽绿光,连头顶原本的白炽灯都变成了绿色,照得面前熟悉的面孔阴森而陌生。

路怀星重新变得客气温和,抖了抖手腕:“不好意思,业务不熟练。”

没等“傅重明”有任何举动,手腕上的“勾魂索”立刻脱手飞出,他反手抽回S111,大片鲜血飞扬,但路怀星没有半秒迟疑动摇,勾魂索尖端的钩子直接戳入“傅重明”心口。

噗——

“傅重明”好像被扎漏气了似的,血褪了颜色,变成牛奶一样惨淡的白色,身体也变得像是一个纸人,而且表情狰狞扭曲,但好在这时候它看起来已经不再像傅重明了。

路怀星依旧手起刀落,把它砍得像刚从碎纸机里掉出来,尤其是脸,都看不出来有过人形了。

“怎么不长记性呢?居然还敢跟我玩这一套。”路怀星歪了歪头,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破纸条”,慢条斯理地评价,“不过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穿一身孝确实好看啊。”

“就算长成一样的,声音也完美,但我永远不可能认错。”

路怀星忽然拔刀指向虚空:“换点高级手段来,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