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还在院中噼噼啪啪地烧着,万籁俱寂中,傅重明忽然全身一震——
【叮——】
他听到加百列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怀好意地响起:
【灾厄与疫病还在城中肆虐,万恶之首的女巫躲在阴影里享受残酷的胜利,慈悲的驱魔圣者却回归天国,但悲天悯人的圣贤怎能这样放弃,留无辜民众于水深火热呢?女巫没有料到,他在死前将他的圣血洒在被选中者身上,他的意志将被延续,去吧,新的驱魔圣者,在天使赐予的利刃刺入女巫胸膛之前,继续壮大队伍,不死不休!】
烈火环绕,防卫官却面如寒霜,他阴沉着脸看向自己的右手,宋乾溅在他身上的血随着加百列的声音流淌起来,变成金色的花纹,最终在他手背上形成一个金色十字。
“操。”防卫官的发音字正腔圆,声音端庄沉稳,一张嘴却是个脏字。
“所以这其实是个对抗场!”罗小北战战兢兢趴在柱子后,小心地躲避文诤远,因为后者正拎着注射器狂捅一切人形物体,稻草人都不放过。
“看来是。”傅重明沉声道,“是我大意了。”
比赛的形式非常多样,分组对抗当然是永恒的经典模式,正常对抗类场次会把选手平分成两组,公平竞争。这一场确实分了组,可人数不对等,再加上对方完全是光塔阵营选手,所以连傅重明都被骗过,以为那七个光塔选手是在充当NPC猎杀普通选手。
“对抗其实是比赛正式内容。”傅重明的脸色更冷了,他明知道光塔喜欢坑选手,却居然还是中招了!
他眼含煞气地看着手背的圣徽——系统最开始的公告确实说了一句驱魔者们会不断壮大自己,原来这个壮大竟然指的是强行改变其他选手的比赛分组?
罗小北:“那咋办?傅哥你要和我们打吗?”
傅重明嫌弃的白眼说明了一切。
罗小北缩脖子:QAQ!
——不,防卫官是端庄稳重的,防卫官是不会翻白眼的!
“哎呀~这里还有一个听话的病人!”文诤远嘿嘿笑着,蹲到一个老妇人身边,“我就喜欢谨遵医嘱的好病人。”
罗小北和秦爱爱冲过去一左一右拉开恐怖医生。
“天哪远哥,你到底有多少根大针头啊!”
地上假扮修女嬷嬷的选手是硬生生被针扎醒的,他一睁眼就对上满身杀气的傅重明,吓得抱头大哭:
“求您,我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如果我不听光塔的,那一场我会生生饿死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没办法的!”
旁观者齐齐抱着手臂,冷漠地看着他表演。
罗小北摇头叹息:“我以前看电视剧就一直疑惑,你说你为了活命不得不叛变吧,行,那你都安全了之后,干啥还不跳反,偏要继续心甘情愿卖命?”
老妇人竟然真的回答了:“我没办法,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真的不能回头了……如果我不定期完成光塔的特殊任务,它会惩罚我,还要把我的家人一个个都拉进来,我是真的没法回头了啊!”
他大哭着:“我不想死,真的,我那次割伤那小孩的手把她绑在树上吸引嗜血兽,光塔的奖励真的特别好……但我现在发现我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
“我去,打不过怪物你对自己人下手啊?”罗小北啐了一口,“远哥,扎他!”
文诤远杀气腾腾地拎起注射器,被傅重明怼着脸摁到一边。
“光塔有没有给你们额外获胜提示?”他问。
老妇人在麻药作用下知无不言:“有,获胜条件就是系统明面上的要求:用天使赐予的圣剑刺入女巫心脏,我们只是不知道女巫是谁。”
傅重明心头一沉:“圣剑在哪?”
“驱魔圣者的手握住的任何武器都具有圣剑功效——那只带有十字圣徽标记的手。”
最后傅重明谨慎地问:“没有其他获胜条件?”
“我不知道。”老妇人摇头。
防卫官问到了所有想知道的问题,略带嫌恶地把人丢回地上,用罗小北的大裙角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老妇人瘫软在地,嘴里一直发出无意义的求饶。
没有人理他,就像他没有理睬当初的受害者。
傅重明站起身,其余选手立刻拥簇着他。
“傅长官,怎么办?这女巫显然不可能是NPC啊。”秦爱爱摇头,“比赛可没那么好心眼。”
傅重明说:“按照经验,一场比赛不会只有单一获胜方法,否则所有人拒绝互殴,宁愿集体自尽怎么办?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其他途径。”
罗小北歪头:“比如?”
傅重明:“比如结束中世纪。治好瘟疫,女巫不就不存在了?”
既然女巫是个时代悲剧,那如果时代不再悲伤呢?
他们默默转头,一起盯着某位嘿嘿笑的医生。
修道院里面传来一阵喧哗,傅重明回过头,立刻扬起灿烂笑脸,但乌泱泱的人群涌来,防卫官又像变脸似的一秒切换成了训练过的庄重表情。
路怀星站在门廊下看他,身边跟着一群互相搀扶的普通选手,看见防卫官时齐齐面露欣喜。
傅重明维持着表情,悄悄眨眨眼,但不敢太过——现在的路长官是红色那位。
他只是从老妇人身上翻出之前被抢的“路易莎小姐”定情信物——那条红宝石项链,当着路怀星的面,意有所指地晃了晃,然后堂而皇之地塞进自己口袋。
路怀星冷若冰霜地地瞪着他,顾及到身边欢庆的选手,决定暂时记账,日后一起打。
“诸位,对于如何获得本场比赛的完美胜利,我有一个初步想法。”傅重明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他点点头,笑道,“我们结束黑暗时代。”
人们往往习惯将整个漫长的中世纪称为黑暗时代,因为这里物资匮乏、疾病泛滥,民众生活困苦只能靠虚假的死后天堂来安慰彼此,并深信不疑。
在这基础上,来自2518年的光子护盾成了肉眼可见的神迹,配合秦爱爱的洗脑表演,连大贵族都不敢反驳傅重明等人的决定。
指定的垃圾投放处被设立,随地大小便、不洗澡和乱泼脏水都要坐牢,灭鼠运动轰轰烈烈展开。文诤远和蒋依拎着针头满大街给人打针,尽管文诤远早都恢复了理智科学家形象,但罗小北只要看见任何尖头物体,就觉得有位不道德黑医生在耳边嘿嘿笑,彻底罹患文医生PTSD。
整改效率奇高,没几天,城镇就要舒服得像度假区了,连城外荒山都被清理了一遍。
但傅重明的心情一点点沉下去。
比赛仍然没有结束。
群众依旧是迷信女巫的,被当做魔鬼仆从的光塔选手落在了他们手中,火刑架在广场上立起来,傅重明只在远处冷冷看了一眼,并没有去阻止。
火焰在老妇人身上烧起来的时候,他放声大哭,却始终没敢看远处的防卫官。
随后,投靠宋乾的郑霖与张俭被士兵压到高台上,他们面色衰败,尤其是张俭,昏过去好几次。
主教在他们面前露出和蔼笑容:“曾经答应给你们的宽赦依旧有效。”
此话一出,张俭顿时露出希冀的表情,然而下一秒天堂倾覆。
只听主教说:“你们可以从火刑架上被赦免,鉴于你们的配合认罪,你们会被仁慈地斩首。”
“啥?”张俭哭嚎起来,“为什么斩首是仁慈,死法不一样怎么就仁慈了?防卫官呢,防卫官救救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快来救我!”
“咦,指控圣·路易莎小姐是女巫,还要烧死她的人不是你们两个吗?”主教回答,“孩子,这就是时代的宿命,你自己选择的宿命。”
圣·路怀星正站在窗边,依然被迫身披纯白长裙,像个雪雕,美丽冻人。傅重明走进门就差点被青年自带的冷空气冻僵。这几天不知为什么,路怀星始终是红色状态,而且一天比一天脸黑,只有浑身太阳光的防卫官才能继续在他身边乐不思蜀。
窗外明媚的日光正照在那人脸上,他眯着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
“直视太阳光是要瞎的,长官。”傅重明蹦跶着跳过去,途中未卜先知般闪开路怀星随手砸的茶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说真的,盲眼美人也太性感了吧?”
路怀星举起军刀,比了比防卫官的双眼,阴森森地呲牙:“你想试试?军官证满足不了你,要换残疾证?”
“别别,我这模样那叫熊瞎子。”傅重明连连摆手。
“自信一点。”路怀星嗤笑,“改天三流军团倒闭了,你还是可以靠脸出道的。”
防卫官是一种给个杆就顺着爬的生物,立刻笑容满面地凑过来:“长官您是夸我帅吗?谢谢!”
长官嫌恶地别过头:“滚!”
傅重明正色道:“今天我们清理了最后一处乱葬岗,收拾了贫民窟堆积的尸体。不过城外有一座山,昨天半夜的时候罗小北说感觉到地动,他怀疑那是个活火山,我们或许需要去检查一下——”
“没用。”
傅重明顿住。
窗边的青年转过身,掀了掀眼皮:“你当狗塔比赛是卫生防疫演习?”
傅重明抿紧了嘴唇。
“光塔的核心逻辑就是弄死你,三流货,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路怀星冷哼一声,“我试过,场地就这座城,我们是出不去的。至于你说的山,它不是可能是火山,那百分之一百二是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而它一旦喷发……”
傅重明脸色阴沉地接道:“这儿就是庞贝。”
“懂了吧,光塔不想看选手搞卫生。”路怀星用刀拍拍防卫官的脸,“你那纳米机器人的能源不会是你的脑子吧?拿来吧。”
“拿什么?”傅重明警觉后退。
“我那项链。”路怀星指了指空空荡荡的颈部,“红宝石那个。”
“你要那个干什么?长官,你真打算女装出道?”
防卫官故作夸张的感叹没有换来熟悉的拳头,路怀星没说话,他站在原地,手掌伸出,目光如刀,看得傅重明如针芒刺背,汗湿透脊背。
他试图挣扎,路怀星用刀背拍了拍傅重明的右手。
手背上的十字明明被他用盔甲护手当着。
修长的手摊开:“拿来。”
“你怎么知道?”傅重明没有笑。
路怀星走到床边,从床下拖出一个大箱子一脚踹开,里面五花大绑塞着一个老男人,正是公爵府那个管家。
“文诤远那种渣渣后勤都能想到审审NPC,我不能?”路怀星嗤笑,“公爵是老来得独女,年轻的时候换了一堆老婆也没个后,显然不孕不育。你说,这个连死三个未婚夫的女儿是怎么来的?”
这一场的确有魔法元素,不过不多,女巫确实存在,可城里的瘟疫与这位女巫毫无关系。
红宝石项链重新落入手中,路怀星眼前弹出系统的提示。
【特殊道具:女巫的诅咒。佩戴这枚魔石的人,是女巫。】
“但道具说明没有说只有你能戴!”傅重明低喝,“我不会动手的!”
“啧,所以你确实有圣剑。”
防卫官呆了一呆,怒道:“你诈我!”
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傅重明低下头,看见路怀星把军刀塞进他的右手。
“我——”
“S666。”路怀星忽然开口,他喊了个那个搞笑一样的代号,但他没有笑,他说,“结束比赛,这是命令。”
“火山还有些时间才会爆发,我们还能——”
“S666,战场抗命,是要淘汰的。”路怀星的唇角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况且,别急着哭鼻子,系统的获胜条件,天使的圣剑刺入女巫的心口,而不是圣剑杀死女巫,刺了就完事,少说废话。”
“但这有什么狗屁区别?”傅重明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板板正正的刘海揉得乱飞,“反正我早都被淘汰了,你随便淘汰我。”
防卫官气急败坏,形象全忘,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半晌,身后的人低笑一声。
“行了,你当我在和你演悲壮史诗煽情纪录片?”路怀星漫不经心地甩甩手,“那你旁边缺个记者啊。我让你这么做,是因为没有人会死。”
傅重明怔住,白衣青年拢了拢假发,扯开衣襟,露出稍显瘦弱的胸膛。
他问:“你信我吗?”
“我……”傅重明怔住,“我不信光塔,我不信它会设计一个戳一刀还免死的馅饼!”
“预备役傅重明!”路怀星喝道,“你信不信你的长官?如果有一天我给你一个看似荒唐的命令却没来得及解释,难道你要临阵反抗?”
傅重明看着他,呼吸急促。
“我信。”
刀柄压在他的掌心,他的长官以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自己心口偏下三分之一的位置。
刀没入。
一个刺杀者的手永远稳如磐石,没有一毫米的误差。
【在最终的天罚来临前,万恶的女巫被圣剑刺入了胸膛,曙光终于冲破阴云,照亮被诅咒的大地。】
加百列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温柔里带着藏不住的咬牙切齿。
【10176号分赛场比赛圆满胜利,30名参赛选手,21人胜出,恭喜成绩斐然的各位。20S后返回选手大厅。】
傅重明惊讶地眨眨眼,看到路怀星对他勾起嘴角。
他那一刀刺了进去,却仿佛撞上了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