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分,曾经春暖花开,绿意盎然的蔚蓝星球,现在只余一片萧条和幽森。
阴惨惨的天空下,除了荒漠砂石,龟裂的土地上唯一能证明植物存在过的证据,就是那黢黑可怖的粗桠树干。
它们能存在,不是因为它们干枯的枝干坚硬,即便再坚硬的树干也敌不过从古地球到星际时代,一场场战争摧毁和战争带来的辐射。
没有灰飞烟灭是因为它们异化了,和这个被星际放弃的星球上的怪物们一样。
这里是星际各个种族装在心里最柔软处的母星。
早在三百年前,这里生态崩溃,恶劣的环境不再适宜生物生存,大部分生物不得不放弃这里,搬向周边星球,乃至更远的星系,宇宙中一个个星球被点亮,帝国诞生崛起。
有极少数留在这里的生物,其中植物大多数灭绝,而动物在末世和战争带来的污染辐射下异化,变成未知恐怖生物。
几百年后,当不同物种再次回望母星时,这里已成为危险丛生,不可掌控的星球,星盟和几个帝国仅有的影像里,未知生物的异能和长相一样恐怖,连虫族的星舰都能吞噬。
越是恐怖,越想研究。
慢慢的,星盟发现,遍体鳞伤的母星中,有一个神奇的区域,这个区域不仅有令人人胆寒的异化动物,还有植物。
要知道,一般来说,植物的生命力和适应能力远低于动物,星际植物稀缺,这里竟然还有植物躯干,并且是有生命力的植物,足以让任何物种惊讶。
后来,经过反复研究,星盟发现这个最危险的区域,竟然能神奇地激发异能。
每一个种族都有异能者,异能代表力量,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觉醒异能是星际所有有意识生物最大的愿望。
不管是危险激发的,还是有什么神奇物质,这一结论都诱惑力十足,但因为承载力和能力的限制,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到达这里,能来这里的每个生物,身份都足以被津津乐道一下午。
此时,星际上唯一经历过末世和星际战争依然存活的黢黑植物下,一只毛茸茸的幼崽正趴在那里休息。
它一身灰色的绒毛,底绒丰厚,顺滑柔软,眼瞳是罕见的青灰色,头上两只犄角随着呼吸起伏,小翅膀伏在后背,即便在休息时,四只爪爪也紧绷着,随时会跳起来。
这是一只虫族幼年期的崽崽,虫族的生命期分为幼年期和成年期,幼年期就是这种毛茸茸的形态,成年期有两种形态,新人类形态和原始形态。
新人类形态,顾名思义,外表看起来和人类一样。
整个星际的物种都有这个形态,末世之后物种大规模进化,最终进化成功的物种,觉醒异能,智力飞速提升,并且都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
虫族的原始形态就是成年后,躯体强化变大,最利于作战的原始状态。
幼年期和成年期没有统一的时间划分,最厉害的虫族幼年期只有不到十年,十年之内可以化成人形,而有的虫族幼年期要经历几十年,这一类虫族即便进入成年期,也无法转化成人类形态。
这是一只幼年虫族,可又不是常见的虫族幼崽,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他瞳孔的颜色。虫族瞳孔常见的颜色是黑色、褐色和灰色,这是一只眼瞳为青灰色的幼崽,浅灰色里洇开一抹古朴的青,独一无二。
青灰色的眼瞳像是朝暮的烟霭里沉淀下来的,因为疼痛不够亮,但清澈漂亮。
虫族幼崽的状态并不好,绒毛和犄角上沾着血,厚厚绒毛下,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出鲜血。
乌云低垂,黯淡无光,阴凉的风在幽暗的枯林里呼啸着,举目四望,阒无一人。
如果是普通崽崽现在可能早就哭了,作为一只虫族幼崽,宿熔眼里不见惧色,思考着在重伤之时,怎样度过这新的一天。
风似乎更大了,宿熔头上黑黢黢的枝干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出现了幻觉,宿熔甚至听到了它激动的呜咽。
轰隆隆一声惊雷炸破天际,呼啸的风声中呜咽声愈加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宿熔在这一刻想到了曾经听某个人类老头讲的一句话:惊蛰来,春雷起,龙抬头。
他想不起其他的,身体里那种熟悉的疼痛愈演愈烈,疼得他头疼昏胀。
忽然,他伸出毛茸茸的前爪揉揉眼睛,青灰色的眼瞳里淡定不再。
扒在地上的两只前爪前面,黑色皲裂的土地里钻出一抹绿,星际最稀缺最珍贵最柔软的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宛如神迹。
稚嫩的幼芽,在宿熔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倔强又欢快地,迫不及待从坚硬的土地里钻出,舒展着身姿,不符合常理地茁壮快速生长。
一棵又一棵,脚下延绵出柔软绿色,覆盖住冷硬干燥的黑色泥土,和这个荒星个格格不入,即便是冷漠的虫族心里也因柔软生机的小草有一丝软化。
宿熔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象依然在,如果眼睛看到的是假的,那鼻尖嗅到的清香呢?
头顶上,弯曲嶙峋的枝干上,小小的绿叶一寸寸厚起来,鲜嫩可爱地覆盖住黢黑树干的每一处,浅绿色的小花苞,锁着春色,羞涩又激动地等待。
干燥到难以呼吸空气中氤氲着青草的气息和鲜花的清香,渐渐融成怡人的湿意,绵延要远处。
远处无一不神奇,在春雷声中,长风浩荡,万物生长,大地焕发生机,蓬勃有序。
宿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倏然间,头顶和远处鲜花浩瀚盛开。
青草随风摇曳,溪流叮咚,被连年战争摧残的土地都变得湿润柔软,草叶延绵的另一边有脚步声传来。
不疾不徐,轻缓缓。
宿熔身体里更加疼痛,莫名地,心跳剧烈到慌乱。
脚步声越来越近,身着青衣的人越来越近。
宿熔完全控制不住身体里愈发激烈的情绪,身体里火烧般的疼变得虚无缥缈,天地间只剩下心跳声和脚步声。
脚步声停下后,世界变得安静,心跳更加喧嚣。
宿熔抬起头,那一刻有什么没人能解释的复杂情绪,汹涌而来。
幼崽忍住不发出任何呜咽声,火热凶猛的情绪从心底燃烧到四肢百骸,头上的绒毛被汗水濡湿,身体和大脑都被攻占,空白中生出的紧张,让宿熔完全不知所措。
那个人从远处走近,靠近他身边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宿熔连呼吸都忘记了,呆愣间,那个人继续向前走远了。
虫族幼崽不知道自己心里生出的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或者还有酸涩的委屈。
刚刚松了一口气,脚步声又近了,那个人转身向回走,他走到宿熔身边,垂首打量着宿熔。
眼光并不灼热,宿熔身体里的疼痛却变成一团火,他身上有数不清的毛绒,细软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能拂弯,这一刻每一根都直直立起来。
那个人弯腰,黑发垂落,一只手伸向他。
宿熔见过很多虫族的人形,也见过人类,从未见过这样细白又有力的一只手。
大脑呆愣没有任何反应,等宿熔反应过来,忍不住伸出自己汗湿的前爪,想要靠近时,那只手收回去了。
宿熔心里一紧,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巨大的失望落在心上。
自从感受到这个人后,身体里那股莫名的躁动愈演愈烈,在这一刻火烧火燎起来。
一片洁白清香的花瓣,又轻又软,颤悠悠地落在宿熔的头顶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根树枝被那双好看的手折断。
树枝带着稚嫩的绿叶和清新的花朵,这在星际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应该在研究院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这样随手折断是要被全星际骂的,可是如果是这个人,这双手,宿熔觉得恰到好处。
树枝靠近宿熔,就像是献上一枝春色,一簇娇羞的花。
宿熔心里的失落和阴翳如此轻易地被这一枝花枝拂去,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什么都无法思考。
树枝伸到他柔软的肚皮下,虫族幼崽僵硬地屏息,树枝停顿了一下,把他翻了过来,肚皮朝天。
属于他的力量传过来,两个人仿若有了接触,毛茸茸紧绷成一团,呼吸还是错乱了,他的感知被无限放大,身体里的血液有了生命,不受控制地急速流动。
面前的人弯腰看向他的腹部伤口,这一刻,宿熔完全呆滞,有种心跳骤停的天旋地转感,彻底变傻。
不止是他,他们不知道,数不清的虫族和宿熔一样呆滞,他们呆呆地注视着这个人,眼瞳不自觉恢复成最原始的形态。
星际最为残暴,被别的种族嘲笑不懂情感的种族,这一刻心底涌上一股令虫陌生的情绪,上瘾般移不开视线。
这个人让他们变得奇怪,他们亢奋得暴躁,又被这个人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彻底安抚,矛盾地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
他们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还是对一个人类,虫族和人类关系僵硬,人类是虫族最讨厌的种族之一,仅次于丧尸。
可是,又觉得好像是根植在骨血里般理所当然。
从未有过,陌生,但不讨厌,莫名地想要亲近这个从天而降的人,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