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天刚搬过来,外公外婆又都不在家,便准备提前去学校周围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整个学校安安静静的,高一高二放假,但是作为市重点,准高三们还是要牺牲假期时间来补课的。
刚走到三中大门附近,就看到一旁的围墙上突然冒出来一颗脑袋,那是一个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少年。
祁湛站得不算远,能清晰地看见他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半边身子也开始往墙上爬,没过一会,整个人就坐在了墙上,一条腿在里面一条腿在外面。
祁湛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直接栽了下来。
“喻礼!你给我下来!”另外一边传来一声怒吼,祁湛顺着铁栏杆看过去,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老师怒气冲冲,“你还真敢跑啊?下来!你就是这么给同学做表率的?”
“是你自己说的物理试卷满分的可以不用听课,老师,做人要讲诚信!”少年嘻嘻笑着,朝老师做了个鬼脸,两条腿都挂在了围墙外面,晃荡着随时准备跳下来。
“我是说过不用听课!但我没说你可以出去!给我回来!”男老师涨的脸色通红,颤抖着手指着他,恶狠狠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他扯回去。
少年径直从接近两米的栅栏上跳了下去,轻盈落地,甚至都没有踉跄一下,还回头朝老师挥挥手,乖巧道别,“反正我呆在学校里也不用听课,我今天是真的有事,就先走啦,老师拜拜!明天见!”
然后就像只兔子一样跑走了,留下男老师瞪着眼,却无可奈何。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恣意笑容,也是从前难以想象的师生相处模式。
他觉得学习就该是严肃死板又认真,就像数学题一样,只有那唯一的答案,而师生之间多是又敬又畏,甚至是厌恶疏离。
老师哪怕再怎么平易近人,因为身份因为年纪,彼此之间总是隔着一段怎么也跨不过去的距离。
但那老师看起来暴怒,却也不自觉笑骂一声,“个臭小子!看你明天过来我怎么教训你!”
好像也没有多生气的样子。
祁湛看着这堪称荒诞诡异的一幕,却莫名觉得心情好了起来,连带一整天因为搬家奔波带来的疲累都被一扫而空,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可下一次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恣意活波的笑容没有了,似乎所有的少年朝气都被磨了个干净,变得阴郁又死气沉沉。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厌世气息,在校园里走着,身边的同学都恨不得离他三米远。
可有一个人,却偏偏在这种情况下,非要往他面前凑。
祁湛站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那个男生脸上的讥讽和恶意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年木木呆呆没什么反应,只是绕过他想要离开,却不知道那男生又说了什么,他竟突然暴起,瞬间将人打倒在地。
然后一步跨到他的腰上,阴着一张脸抱着同归于尽的狠意左右开弓,狠狠在人身上砸下数拳,过了约有半分钟才被人强行扯开。
祁湛第一时间去找了校医和老师,可等回过头,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上被打得颇为凄惨的学生。据说打断了鼻梁骨,额头上还被缝了十几针,他的家长到学校大闹一通,连校长办公室都砸了。
第二天那个少年就退学了,全校通报批评。
再然后,就是那次小巷口的解围,喻礼身上的死气淡了不少,变得懒懒散散,又随性自在。
那些谣言伤不到他,异样的眼神影响不了他,只是一直在默默努力,坚持走自己的路。
这样的少年,非常耀眼。
非常非常好。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透过薄薄的眼皮,刺得喻礼不太舒服地往臂弯里蹭了蹭。
祁湛抬起右手帮他临时挡了一下,然后随手翻开一本书,呈九十度立在桌面上,正好将光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静下心去批改。
一时间只能听到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和喻礼猫儿般轻微的呼吸声。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周围空无一人。
喻礼一睁眼,就被面前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一片吓了一跳,一手拍过去,随着书脊砸在桌面上清脆的响声,然后就是被阳光突然刺到眼,涌上的生理性泪水的酸涩。
他连忙别过头,好一会才缓过来,随即意识到刚刚是个什么情况。
“这小孩……”喻礼轻笑一声,坐起来转了转略微僵硬的脖子。
面冷心热,别扭得可爱。
然而还没来得及感动多久,就看到一旁笔袋下压着一张纸。
工工整整写着一串,“作业:背诵《赤壁赋》《琵琶行》《沁园春·长沙》……背诵英语单词200,背诵……”
喻礼:……
这破小孩!一点都不可爱!
物理化学的卷子都批好了,逼近满分的成绩,没什么好说的,错的那两道题下面还有祁湛拿蓝笔写得工工整整的解题思路,清晰明了。
但至于语文和英语……
语文就不说了,喻礼记忆好到变态,不管什么东西,基本他只要稍稍用心地扫一眼,就能很快记住,起码短时间内都忘不掉,但独独在背诵这一方面……
可能是因为他天生对古诗词那种需要背诵的东西有点排斥心理,多看一眼都嫌烦,除非特别认真背,否则还真记不住,甚至比起一般背诗快的同学还不如。
英语就更别提了,以前家里条件好的时候,三个外教一起上课,就管他一个孩子,让他出国访谈甚至全英文辩论,都没有任何问题,但这说和写,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不说提笔忘词,单是中国人对于英语语法近乎严苛的教学标准就让他吃不消。
他相当于半个母语学习者,越是这样,语法方面越是随性,A也对B也对,其实差不多,为什么只能选A呢?
更何况又这么久没背单词了,竟只比语文好那么一点点。
“哎……”喻礼趴在桌子上,颓丧了三分钟,认命地开始复习。
但是太久没有背这种死板的东西了,这滋味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凳子都有些坐不住,像屁.股底下长了刺。
他恨不得现在连刷三套物理题冷静冷静!
实在憋不住了,喻礼稍稍整理了一下东西,就带着校园卡出去了,他记得操场边上有个自动贩卖机,准备去买瓶水,顺便给小朋友也带一瓶。
然而等他提溜着两瓶脉动走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原本坐的位置被人占了。
整个图书馆空空荡荡,即使来借书的人也没时间多做停留,拿了就走了。
可偏偏,就这么巧,坐在了他选定的位置上。
而且他原本摆的整整齐齐的书册都被胡乱地甩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祁湛给他准备的小书包也随意丢在凳子上。
书包口袋大开,水笔散了一地。
喻礼挑了挑眉,慢慢走了过去,在那个男生身后站定。
他正低头给人发着信息,“我已经到图书馆了,老师说自由活动你就过来吧,老位置等你。”
看对方的头像,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而桌子上正摊着几张试卷,喻礼随意扫了一眼。
“看什么?有病啊你?”男生察觉到他的视线,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喻礼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自己的书本旁,小心翼翼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套上笔帽。
男生看到他的动作,愣了一瞬,然后露出一个有些轻蔑的笑。
还以为他会吵起来呢,没想到这么怂!
然后没多久,他要等的人就来了,一个高一的小学妹,模样乖巧又懂事,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崇拜和感激,“不好意思啊学长,还要占用你体育课的时间……”
“没事没事,助人为乐嘛……”男生笑眯眯地把人让了进去,正好是喻礼之前坐的位置。
“那我们开始吧。”
喻礼听着那边两人的讲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上下翻飞灵活至极,却怎么都不会掉下去。
“因为这里垂直,所以……”男生拿出了另一只笔,正准备往下解答,就听到喻礼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那题从头到尾都没说这条线跟三角形垂直,你眼睛看它垂直它就垂直了?垂直是要求的好吧?”
“你瞎说什么?”男生瞬间炸了,在崇拜他的小学妹面前被人下了面子,简直快要气疯,“题干里明明写了……”
他的手指指着试卷,哑了声。
“题干里写着直角三角形,可没说它垂直,”喻礼单手托腮,继续补刀,“就这眼神还给人家补课?教怎么考六十分吗?”
“你!”那个男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扣住试卷一角,将它扣出一个洞来。
他死死盯着喻礼,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打他。
“学长!学长……我们讲别的吧,讲物理吧,我物理最差了……”生怕他们吵起来,那小姑娘连忙转移视线,把另一张物理试卷拉了过来。
那人这才勉强压下火,结果讲了还没三分钟,喻礼又开口了,“那是个下坡,它就算匀速滑下去,除了重力还有一个角度需要考虑吧?而且题干里没说是光滑平面,怎么着,摩擦力被你吃了?”
“你特么有病啊!”男生终于忍不住了,摔了试卷两步冲到喻礼面前。
他怎么也想不通,隔得这么远,这人是怎么看清他的试卷的?
喻礼慢悠悠站起身,单手撑着桌面,从上而下俯视比他矮了一个头多,满脸麻子坑的男生,无比欠揍地笑了笑,“怎么着,还想打人?恼羞成怒了?小学弟,水平差就算了,误人子弟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其实在冲过来的一瞬,那个男生就后悔了,图书馆里有监控,要是闹起来了,全校通报可不是好玩的。
而且喻礼身上的气势太强了,他竟被压得几乎说不了话。
正巧这时小姑娘又来劝,才就坡下驴假装放了句狠话,带着人有些狼狈地逃了。
“终于清静了……”喻礼重新坐回了窗边,却没有坐那小姑娘做过的位置。
他摩挲着纸上祁湛干净漂亮的注释解析,脑中甚至能想象出他认真批改的样子,不由得轻叹一声。
“还是我们家小朋友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