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猫,回去补了一个好觉,喻礼又把那仅有的几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他能弄到手的书实在不多,自己之前的东西都被查封在了那套房子里,什么都没能带走。
江辰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学渣,从来不会把之前学过的课本乖乖留着,仅有的这几本,还是在三中旁的旧书摊买的。
但没过多久书摊主人就搬走了。
现在的孩子不缺钱,什么都喜欢买新的,书摊根本是难以为继。
等那笔奖金到手,按照之前的计划买几本复习资料,时间上不算太紧。
认真看了两个多小时,等到天都黑了,才换了衣服出门。
再回来,又是五点多。
照常洗澡换衣服,只是身上的淤青又重了些,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骇人了。
第二天要看店,一直挨到下午五点多,喻礼才找了个塑料袋包上自己两件已经小了的衣服,又揣了一块面包,匆匆出了门。
回到那条路上,轻声喊了两下,都没有回应。
照道理,小猫不是呆在盒子里,就是缩在那个消防栓后面,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就会怯生生探个头出来偷看他。
平时乖得很,不叫也不乱跑,几乎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团团……”喻礼又叫了几声,目光扫视着周围所有可能藏进去的小洞和石块后面,慢慢朝前走。
还没走到那个拐角,就听到几道满含恶意的笑声。
“快快,你踩着那,对对……嘿嘿,这样就动不了了吧?牙都没长齐呢就想咬人,给它拔了!”
喻礼心头一紧,快走两步。
两个男人蹲在地上,正好面朝着喻礼这个方向。
一个人用脚踩住了小猫的头,它的半边脸被踩在地上几乎变形,一只眼睛都快凸出来了,眼珠充血,瞪得大大的。
另一人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木棍,一只脚踩住小猫疯狂挣扎的爪子,在它肚子上用力戳着。
喻礼那该死的视力,让他甚至能看清被木棍捅出来的伤口,和沾在白色毛发上的血迹。
本来乖得不得了的小猫咪,现在叫得无比凄厉,声音却越来越轻了。
只随着他们的动作时不时高亢两声,很快又弱了下去。
喻礼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两步冲上去,一脚踹在一个男人胸口,半点没留情,让他倒飞出去一米多,捂着胸口唉唉叫唤。
落地一瞬间,抬起膝盖自下而上狠狠踢中另一人转过来的下巴,让他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叫都叫不出来了。
“我草!你他.妈谁啊?”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一手摁着胸口,勉强爬了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
“你们在做什么?”喻礼蹲下身,看着几乎没有形状的小团子,心里揪疼不已。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抱起来才不会让伤势加重。
“做什么?”那人缓了会,胸口的钝痛消下去了点,终于能喘匀气。
他看着喻礼满脸心疼,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满含恶意,“我们在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玩玩而已,不就是只小畜生么,还敢咬我,弄死了就弄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说,你是那什么爱猫人士?”
“我不是。”喻礼懒得回他。
他打开袋子,把里面洗的干干净净的两件衣服拿出来,小心翼翼盖在了小团子身上,将它轻轻抱了起来。
轻得像捧着一块果冻,稍微力道大一些,就要碎了。
小团子闻到他的味道,勉强抬起头,还想去舔他的手。
但是一动就疼,疼得喵喵叫,眼眶都湿润了,浸湿了下面垫着的那层衣服。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喻礼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他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一家兽医诊所。
“妈的,你又算什么东西?打了人还想跑?”那男人眼见喻礼露出毫无防备的背影,狰狞着脸冲了上去。
然而在他的拳头距人还有半米远的时候,喻礼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一个后踢,结结实实踹中他的腹部。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跪了下去,面色惨白。
喻礼没管他,直到听到极其轻微的叮当一声。
他扭头一看,那人已经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了一样东西。
喻礼眯了眯眼,走过去捡起来。
这是一块表。
巧的是,不久前,他刚在祁湛的手腕上看到过。
欧菲尼限量款,不是这种人能搞到的,而且他清楚得记得,祁湛那块表,在表盘上镶了一颗蓝色的小钻。
原版都是红色的,应该是特意定制的,可能他比较喜欢蓝色。
“人渣。”喻礼把表揣进口袋里,看都没看地上那两只蛆虫,大步走了。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快步走着,却正好撞上背着书包的祁湛。
“你……”祁湛看着他浅色毛衣上的点点血迹,和怀里被一团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惊住了。
喻礼挑了挑眉,这倒是巧。
省了特意去找他的麻烦。
他从口袋里掏出表,随手扔进了祁湛怀里。
随意得像是在扔一块石头,而不是几百万上下的世界名表。
“你的东西,下次自己看好。”
祁湛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正是他那块丢了的表。
他抬头刚想道谢,就看到喻礼面无表情从他身边穿了过去,脚步匆匆。
祁湛想了想,快步跟了上去,一直到走进宠物医院,露出怀里那小小的一团,才倒吸一口气。
“怎么回事?”祁湛探头去看,素来冷淡的人也忍不住升腾起怒火。
“遇到两个渣滓。”喻礼淡声道。
小团子被兽医抱进去做手术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点点红梅,神色莫辨。
但祁湛却能察觉出来,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他下意识想安慰他,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长这么大,他就没哄过人。
最后也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别担心了,会没事的。”
“嗯。”喻礼轻轻哼了一声,抒了一口气,然后才抬头看着祁湛,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
祁湛有一瞬间的语塞。
他思考了两秒钟,从怀里掏出那块表,递到他面前,“这表……”
“我抢的。”喻礼浑不在意道。
放松下来之后,他又没骨头似得靠着后面的柜台,懒洋洋的。
祁湛:“?”
“是不是你的?是你的就自己收着,下次注意点,不是你的就交给警察吧。”喻礼无所谓道。
毫不在意他如果把这东西卖了,可以立刻解决自己目前的所有困境。
“谢谢。”祁湛把东西收了回去,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谢。
前几次都隔着一段距离,可这次两人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一起了。
近距离看这张能迷疯三中所有小姑娘的脸,哪怕自恋如喻礼,也不得不承认。
这小孩长得很好看。
十六七岁的少年雌雄莫辨,说不上是不是帅气,但是干净清冷的气质就是莫名能让人心生好感。
喻礼最受不了他这种一本正经道谢的样子,别开头不去看他。
手术过程有些漫长,小猫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必须更加小心,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你不回家?”喻礼偏头,看着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少年。
祁湛扭头看了一眼天色,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摇了摇头,“没关系。”
喻礼看着他,清瘦的少年脊背挺直,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陪了他将近一个小时,让他多少来了点聊天的兴致。
“没关系吗?高三的作业应该不少,不着急?”像这样的好学生,除了学校布置的成叠的试卷,自己私下里肯定还买了复习材料,没个十二点是别想睡的。
“做完了。”祁湛黑黝黝的瞳孔盯着他。
他说话的时候,尤其是盯着人讲话的时候,眼神格外专注。
想来这就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上课从不走神,学什么会什么。
“做完了?”喻礼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他退学前正好是高三上学期,虽然那时候没有心思学习,但是尖子班就那么几个老师。
以他们的性子,每科两张都是温柔的。
竟然做完了?
“下课和中午午休的时候做的。”祁湛见他不信,又认真解释了下,“还有就是订正之前试卷,没花多长时间。”
喻礼了然,这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底气足得很。
想他之前也是基本没什么需要修改订正的东西,有些课听得无聊了就开始做试卷,等放了学,基本不剩什么作业了。
甚至还有空去打几把游戏,或者带上那群曾经的狐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
潇洒极了。
喻礼出神了会,继续问道,“那你们现在是谁教?李桂英吗?还是张良?”
难得被他吊起了几分兴趣,开始怀念之前一直刻意避开的那段求学时光。
祁湛对他这种直呼老师姓名的做派虽然不太认可,但也没多说什么,“是李老师,她很尽职。”
“我知道。”喻礼摆摆手,神色温柔了许多,“我走那一年她好像正在准备生孩子,有段时间没见着了,怪想她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出来,“你说这些重点中学的老师也是啊,生孩子都要排队打报告,还要学校予以批准,不然也不至于三十几了才生第一胎,真是……”
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垮了,神色有几分落寞。
李桂英,吴秀全,张良……
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只要提起就能回忆起他们上课的语气,表情,甚至句尾习惯性微微上扬的语调。
明明也才过去一年多,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祁湛见他明显情绪不对,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沉默着站在他身边,稍稍挡住从门缝里不断吹进的冷风。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兽医才从里面走出来。
“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它太小了,后续可能会发烧感染,最好是留在我们这里随时观察。”
兽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也是满脸的不忍和愤慨,“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下这么重的手,简直不是人!”
低低骂了两句,才恢复了笑脸,“麻烦您来这边结下账,连着后面几天的护理一起的话,一共是八百九十六元,现金还是扫码?”
喻礼走过去,掏口袋的手却僵住了。
他忘了,他出来根本没带钱。
而且现在用的这老人机,连扫码都没可能。
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连笑眯眯的兽医小姐姐,看起来都没有那么和蔼了。
喻礼抿了抿唇,开始思考着跟她商量回去拿钱的可行性。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侧伸出的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惊住了。
这只手生的非常好看,骨节匀称,指甲修得很整齐,中指第二个关节处稍稍突起了一块薄茧,一看就是常年读书写字的手。
而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张黑卡。
“刷卡吧,密码六个零。”
祁湛站在他身后,这么一个动作把他的身体往前带了不少,半边胳膊几乎贴到了喻礼身上。
喻礼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
这小朋友……
想干什么?
“我付吧。”祁湛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瑞凤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生怕他会多想,补充道,“谢谢你帮我找回手表。”
这勉强算是个理由。
喻礼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也没有矫情。
毕竟那表确实贵。
付了后续一个星期的治疗和护理费用,两人推开门,外面已经黑透了。
喻礼看着暗沉沉的天色,有些烦躁地跺了跺脚,“早点回去吧小朋友,这里离你家也不远,我就不送你了。”
说完,他把高领毛衣的领子翻出来,遮住了半个下巴,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浅色的背影很快也被浓黑吞没,就像一个慢慢消失的幻觉。
让祁湛甚至有些恍惚,他今天是不是照常放学回家了,根本没有遇到这个奇怪的青年?
失而复得的表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日子还是照常过。
第二天祁湛收好了班里的语文作业,整整齐齐垒好,放在了李老师的桌上。
下课时间,办公室里也没几个老师,都在教室里抓紧这几分钟想多讲两道题,又或者是憋了许久才去厕所,倒水泡茶。
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女老师和一名低头奋笔疾书的男老师。
“现在的有些孩子,真的是太差劲了!”那个戴眼镜的女老师抱怨道,“打架旷课不说,都被退学了还不知道反省,就那个染了一头蓝毛的小孩,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吧?学校把他劝退真的是太正确了!”
听到熟悉的词,祁湛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她对面那个女老师一脸好奇,“他做什么坏事了?”
“我早上开车经过的时候,就看到他在一条巷子里跟几个社会人士打架,那头发实在是太显眼了些。你说说这些小孩子,好好的书不读,非去学那些不三不四的流.氓腔调!”
她轻哼一声,语气极度轻蔑,“我可听说了,他打架是惯犯,还经常敲诈勒索什么的,跟那些社会人士和职高的小混混搅和在一起。附近的学生都怕他,每天上学都战战兢兢的,你说说看,像个什么样子?这样的小孩啊,就应该关进少管所好好反省几年,如果放任他这么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祁湛听着,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这样啊?”另外那个女老师有些惊疑不定,“幸好被劝退了呢。”
“没办法管教,谁管教啊?”一直低头批改的男老师突然插话,“那个染了一头蓝毛的学生是吧?其实也挺可惜的,听说他以前的成绩很好,所有老师都很喜欢他,是最有希望冲A大的尖子生,但是家里变故,没人了,肯定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里创伤。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经历家庭变故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变成他这样危害社会,那还不乱套?这都不是理由好吧?”戴眼镜的女老师一脸愤愤,颇为不赞成。
据说她家的孩子就曾经被校外那些不.良少年吓过,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都噩梦连连,所以她对这类人是没有半点好感的。
“要不还是报警吧?总得有人管管啊!就任由他这么天天在学校外面晃荡,万一咱们学校的学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这没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祁湛终于没忍住,冷冷地开口。
“老师,喻礼从来没有威胁恐吓过三中的学生,甚至他还救过他们。”
他的语气冷冷淡淡,但是神情却很认真,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三个老师没想到他会突然插嘴,一时都愣住了。
祁湛是三中的名人,而且老师们都知道他还是历史系教授顾青松的外孙。
老师眼中的祁湛成绩优越,遵纪守法,虽然性子冷了些,但是这种闷头学习不搞小动作的学生正是他们最喜欢的。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帮一个莫名其妙的校外流.氓说话。
那名女老师被他顶了一句,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再怎么偏疼好学生,她也是个老师!
他怎么能跟老师顶嘴,还是用这种语气!
她用手推了推眼镜,义正言辞道,“打架就是不对,打谁不都是打架吗?而且谁能保证他这种野蛮的性子不会被养得越来越暴躁?听说他常呆的那几条巷子都没人敢走了,为此好几名学生要平白多绕半个小时的路程,还冤枉他了不成?!”
祁湛抿了抿唇,神色越发冷淡了。
不想再跟她们进行这种无谓的争执,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师长。
大步走出去之后,他想了想,拐道去了校医处。
一直到晚上的课,祁湛听得都有些晃神,但是本子上的笔迹依旧干净整洁,半个错字都没有。
漂亮得像是拿打印机打出来的。
放学之后,他难得有些急地装好了书本,快步走出了校门,一路走进昨天那间宠物医院,果然看到喻礼已经在了。
正逗着一只爪子装了夹板,肚子和脑袋上各缠了一圈纱布的的小团子闹着玩。
“你怎么来了?”喻礼看到他,有些惊讶。
这小朋友可真有意思。
别人躲他都来不及,就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凑上来。
看起来也一点都不怕他。
祁湛把书包放下,从包里掏出一只棕色的瓶子,递给他。
“嗯?”喻礼没有接,用眼神表示疑问。
“药酒,治外伤的。”
喻礼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