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商天始终以两百米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跟着,车子很快就开出了宣安城区, 往郊区而去。
果然把离姐姐藏到别处了!他扶着方向盘, 眼神像极了夜枭, 死死盯着凌阡毓的车, 就像狩猎一般,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近期的出行, 凌阡毓的两名保镖都寸步不离,一人开车当司机一人观察环境保护她的安全。两名保镖就是曾经栽在柳思翊手上的于杰、于莽两兄弟。
他们本就是专业保镖, 只是柳思翊过于敏锐,才以失败收场。
“二小姐, 有尾巴。”开车的于杰发现有尾随, 近郊的车虽然不少但他很敏感,两次拐弯减速都发现有车靠近, 他有个排除被跟踪的习惯,在弯道会减速一半, 迫使后面的车来不及刹车,所以通常不是超车就是鸣笛。
但今天后面那辆车过于平静了,靠近又拉开了距离,实在可疑,两三次下来, 于杰基本确定是有跟踪者。
听到他的话,于莽用夜视镜向后方看去, 果然有一辆没有开灯的车跟着。这么晚的天不开车灯是极其危险的, 尤其在弯道会车, 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二小姐,怎么处理?”于莽问,他很清楚现在能跟来的,一定是在凌家大宅被盯上的,可能就是家里人。
凌阡毓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机,淡定地打了个电话回去。
“二小姐。”接电话的是蓝楹。
“电话给思翊。”
“好。”过了一会,柳思翊声音响起:“太晚不要赶回来了。”
“我已经在路上了,要稍微晚一点点,你早点休息,别等我了。”
柳思翊顿了顿,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有个小尾巴跟着,甩开就行了,乖,不早了,快去睡。”
“好吧,那你...”
凌阡毓抢言,温柔如许:“我知道~万事小心,注意安全,是不?”她声音轻盈,与最近狠绝的作风判若两人。
“你知道就好,那我休息了。”
挂完电话,柳思翊并没有去睡,而是拿了一张新卡,拨通了凌商天的电话。她的每一张新卡,都是扎凌商天的刀,她犀利的语言就是武器。
也只有对凌商天才管用。
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凌商天听到电话响,本想拒接,可想到之前柳思翊用陌生号码打过给自己,抱着一丝希望接通了。
“不要跟着你二姐,从哪来滚哪去。”电话那头的柳思翊冷冷冰冰,一如往常的开场白,比之之前更加伤人,凌商天竟不知道该喜该悲,伤感时忽而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跟着二姐!
他吓得一个急刹车,“离姐姐,你怎么知道?你在看着我吗?你是不是就在我附近?”摇下车窗,只有呼呼的晚风,幽静的山谷深不见底,世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想念柳思翊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凌商天甚至觉得柳思翊是不是一直跟着自己?其实她不曾离开过。
“你别找我了,我不想见你。”
“为什么?我就想看看你好不好?我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才能放心!”
“一个瘫子有什么好看的,你是想来奚落我还是来嘲笑我?觉得老四对我的折磨还不够,想亲自动手吗?”
“不!我没有!你胡说!”凌商天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原地打转,无助又绝望,只觉得被一群黑暗的猛兽围绕着,随时可能把他吞噬。
而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不见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前方该往哪走。
“很难过是吗?”
凌商天拼命点头,仿佛他现在痛苦万分的惨状能被柳思翊看见似的。
“很痛苦是吗?”
“是!我很痛苦,我找不到你了,也失去了自己。”他说着把手伸进喉咙口,想用异物感的难受催吐。
“呕~”他忍不住发出了干呕声,一遍又一遍。
手机那头的柳思翊就像个冰冷的机器,说的话比系统默认的声音还淡漠,每句话都像设定好的台词,亦真亦假。
“你自找的!”说完这句话,柳思翊挂了电话,一如往常拆了手机卡扔进垃圾桶。
蓝楹很疑惑,“红心,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联系五仔?他巴不得你联系他呢,干嘛满足他?”
“弹簧压到底反弹时才会更有力量,在他崩溃的时候诛心,会事半功倍。”说完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意,想必凌商天也坚持不了多久,只要凌阡毓把四房的网站弄垮,他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开始怀疑自己,禁锢自己,活得像具丧尸,生不如死。
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或许也是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凌商天对着挂断的电话吼起,几次想把手机砸了,又舍不得。
在没找到她之前或许还能听听声音,在接通电话时他就按下了录音键,即使是骂自己,凌商天也觉得动听,离姐姐的声音就在耳边,就像在自己耳边呢喃一样,多美好。
他被柳思翊彻底干扰了思绪,也影响了判断,更加没有发现前面的车早已停了下来。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五弟,我怎么瞅着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凌阡毓的声音在空旷山谷里像索命的鬼音,悠远却暗藏杀气。
借着路灯的光亮,凌商天望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拉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她身边两名保镖凶神恶煞,一人拿着伸缩棍,一人手上把玩着短小的匕首。
凌商天忘记了害怕,只记得凌阡毓是唯一知道离姐姐下落的人。
“你到底把离姐姐藏哪里了!”他呼喝上前,在凌阡毓身外一米的距离,被于杰一拳打在脸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晃了晃头,有些恍惚,又问了一遍:“离姐姐在哪?”
凌阡毓冷哼一声:“你对她执念这么深,想做什么?”
“我想见她!我就是想见她!”凌商天毫无惧意,还想冲到凌阡毓身边,于杰和于莽一人一边将他缚得不能动弹。
“放开我!”他试图挣扎。
凌阡毓拿过于杰手里的伸缩棍,对着凌商天膝盖就是一下。
他闷哼一声,竟没叫出来。
“这一下是替思翊打的,可惜我手上没力气,这骨头怕是也碎不了,不过无妨,我不想让你半身不遂。”
凌商天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疼得说不出话。
凌阡毓用棍尖挑起他下巴,凌商天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眼睛里迸出凌厉的目光。忍疼让他额间爆出青筋,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身体此时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他浑身的血液像沸腾的开水,怒气从胸腔升起,向全身散去,一直流到手尖。
“呵呵呵呵呵呵。”凌阡毓冷绝的笑声在夜晚令人毛骨悚然。
“杀了你,可太便宜你了。”凌阡毓的眼神游移到他手上,伸缩棍缓缓滑下,落在了手背,“你这手很厉害,写代码玩魔方都很溜,还会指使人。”说完这句话,凌阡毓笑意全无,眼波流出幽幽的寒光。
她转过身,沉静了一会,说:“废掉他的右手。”说得轻描淡写,却叫凌商天脸色铁青,他颤抖地叫道:“你敢!”
于氏兄弟将凌商天一把按在车盖前,于莽找到一块砖头往他手背狠狠砸去。只听到“砰”地一声,车盖凹陷,凌商天的手背皮开肉绽,骨头尽碎,整个手掌顿时血肉模糊。
凌阡毓深深闭上双眼,轻呼一口气。
凌商天瘫在了地上,嘴巴张了成O型,只有动作,没有声音,仿佛在静止中歇斯底里,痛苦的五官拧到一起,似哭似笑。
“痛不痛?”凌阡毓蹲下,冷冷地望着他。
凌商天满眼泪水,不知是难过还是疼痛所致,只是眼中依然闪射着凶光。
“这点疼就受不了啊?那要是被打碎膝盖骨有多疼?要是被钢筋...”说到钢筋两个字,凌阡毓就哽咽地说不下去,她狠狠地揪住凌商天//衣领,怒气直升:“被钢筋刺穿身体多痛,你想过没有,想过没有?!”她声音不自觉地放大,又一把甩开凌商天,恨意难消。
凌商天泪流不止,瞳孔散大,眼珠仿佛要掉落似的,恶狠狠地瞪着凌阡毓。
他不能想,他不要想!这种疼已经到达身体承受的极限,钢筋刺穿身体,他没办法去感受这种痛苦。
他哭着哭着脸上浮出了狞笑,“好啊!那你刺穿我,为她报仇,你来啊!”他喉咙像被撕裂般地疼,声音也变得沙哑,只觉得整个食道都在燃烧,想要呕吐。
“哼,仅仅刺穿你可太便宜你了?短痛不如长痛,凌商天,你给我好好活着,去体验那些生不如死的痛苦,我要让你百倍!千倍!万倍地去偿还思翊所受的苦。”
说完这句话,她眼眶红了,柳思翊的痛苦经历像跟刺种在了心里,只要触及就会疼痛难当。
这是她一生的遗憾,无论柳思翊将来能不能站起来,都无法磨灭这段过往。
对敌人她从来不会仁慈,只会让对方更加痛苦。
凌阡毓转身向黑暗的前方走去,那么决绝。
“二姐!”凌商天趴在地上,伴着啜泣声叫住了她。凌阡毓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听见他战战兢兢地问:“二姐,离姐姐真的瘫了吗?”
“与你无关。”寒若冰霜的四个字缓缓吐出口。
凌商天嘴唇微微地抖动,他望着被砸得几近溃烂的手,哈哈哈大笑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他应该受到惩罚,去偿还给离姐姐的造成伤害。
惩罚了凌商天,凌阡毓没有觉得很舒服,悲剧已经酿成,除了出口气还能改变什么呢?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买单,她也不例外,思翊的苦就是最惨痛的代价。
她活在愧疚里,每天周而复始地责怪自己,耳边时常响起一个声音:“是你害了思翊,不是凌商雨,也不是凌商天,凶手是你!”
就像中了魔咒一般,这句话每天萦绕耳畔无数次。
回到疗养院,已经是凌晨。凌阡毓洗漱完后,蹑手蹑脚进了柳思翊病房,这段日子,她没有睡过整夜觉,时常在噩梦中惊醒。
柳思翊没醒来时,她就随便在沙发上眯会,柳思翊苏醒后,她就睡在陪护床。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躺着,凌阡毓才能放下心来。
亏欠她的,用余生来偿还吧。
她俯身望着柳思翊睡颜,忍不住靠上前想偷偷落吻,谁知还没得逞,就被柳思翊伸出的手臂勾住脖子,往下轻轻一拉,嘴唇触碰到了她有些凹凸不平的伤唇。
她忙起身,紧张地问:“有没有弄破,疼不疼?”
柳思翊抿了抿嘴,感觉到了结痂的痕迹,刚刚情不自禁忘记自己还有伤,她只是摇头轻叹:“我没事,只是想你了。”
“我比你想我还要想你。”凌阡毓笑着枕在她手臂,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不敢触碰身体,生怕牵动她的伤口。
那么重的外伤,那么大型的手术,又哪里是个把月能恢复的。
凌阡毓指尖轻抚她的手腕,触摸到她凸出的骨头,心疼地说:“宝贝,你瘦了。”说完她鼻间酸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就没有了骨气,只要摸到柳思翊千疮百孔的身体,就想哭。
“一定是住院的日子肌肉退化了,等我好了恢复健身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纤弱了,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了,总要时间才能康复的嘛。”柳思翊轻言暖语地宽慰她。
她微微低头轻吻凌阡毓的发丝,闻见了淡淡的清香,只觉得久违了这种亲密相拥的感觉。
听到柳思翊这么说,凌阡毓更难过,她不知道二次手术会不会重新燃起希望,她忽然变得没底气,也失去了信心。
她怕现在,更怕将来,期待她康复,又怕结果会提前到来。
矛盾和痛苦每天煎熬着她的心,如万蚁噬心,搅得她生不如死。
“休息吧,我也累了,晚安。”她挤出疲惫的笑意,在柳思翊额前落下一吻,自觉地睡到了陪护床。
柳思翊感觉她情绪不对,可又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太累了,但愿是她想多了。
“晚安。”
夜不能寐,凌阡毓辗转反侧,不知强行入睡了多久,好不容易睡着,噩梦却来了。她整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口中低喃:“不要,不要~”
柳思翊睡觉浅,听见了她绝望地呼唤。
“阡毓?”她撑起身体,想去触碰凌阡毓,可身体重得无法移动。
陪护床与她隔着半米的距离,柳思翊艰难地坐起,却够不着她,总是差那么点距离。
“阡毓,阡毓~”她没有放弃呼唤,阡毓一定是梦魇了,柳思翊舍不得她独自陷入噩梦中,想去陪着她。
可凌阡毓听不见她的声音,依然很恐惧。柳思翊用双臂强行支起上半身,往床边慢慢移动,她试图动下肢的腿,可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急切又用力,牵动了有些疼痛的刀口,额头渗出了汗。最后好不容易挪到床的边沿,想伸手触摸凌阡毓,整个人却忽然失重地从床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