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虽是冷了,依旧是繁花似锦的模样,刘琢站在偏殿廊檐下,看着宫人们忙忙碌碌地将红梅装点在松下,抬手指点道:“再加几株腊梅。”
宫人笑嘻嘻地回头,“是。”
朱红配金,闻乐天喜欢这样的颜色,刘琢也喜欢,这是世上最浓烈最霸道也最尊贵的颜色,自然与闻乐天相配。
不一会儿,宫人来请刘琢了。
刘琢回身去正殿,与出殿的镇远侯相遇,恭敬地行了一礼,“侯爷慢走。”
镇远侯面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后生可畏,去吧。”
刘琢回以一笑,转身进了殿内。
空荡荡的殿内,闻乐天身穿宽大的玄色长袍,正负手背对着他,刘琢上前,低声道:“陛下,要回去再睡会儿吗?”
一巴掌直接甩到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与闻乐天从前打他不同,从前闻乐天似是只是撒气,又轻又快,打不疼人,这一巴掌却是结结实实甩的刘琢的脸侧了过去,口腔内传来丝丝的血腥味,喉间的铃铛剧烈震响。
“谁准你连斩七十六人?”闻乐天恼怒道。
刘琢偏着脸,低声道:“当时情况危急,镇远侯生死不知,我急着去救人,事急从权,便如此了。”
闻乐天缓缓点头,面上怒气勃发,“好啊,你好大的胆子,孤问你,陈怀著是惊马还是你弄死的?”
“陈怀著行军缓慢,他刚愎自用半点听不见我的建议,我也是没法子了,”刘琢扭过脸,俊美的脸上已印上了几个指印,鹿眼温润可怜,跪下抱住闻乐天的双腿,双唇颤抖道,“陛下,我一心只想救回镇远侯,没有旁的念想。”
乐天人都快晕了,他不是没遇见过变态的男主,只是这可是他一手调教大的小孩,不说费了许多心思,也确实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度,尽量把刘琢往正确的方向去养。
垂首凝望着刘琢湿漉漉的大眼睛,乐天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这熊孩子,真想暴打一顿。
刘琢看着闻乐天气得发红的脸,眼中滚了一颗泪珠,小声道:“陛下,莫要为刘琢气坏了生子,您要是实在生气,您就杀了我。”
“你以为孤舍不得吗?”闻乐天挑眉道,一手拽住刘琢脖间的铃铛。
金铃紧箍在脖间,只要闻乐天用力拉拽,他的这条命就没了,刘琢仰起脖子,“我……不配陛下舍不得。”
乐天:……啊啊啊啊!!!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的!
甩开手上的金铃,刘琢人也一齐被甩到了地上,闻乐天一言不发地跨过刘琢,玄色长袍滑过鼻尖,带来一阵浓烈的香风,刘琢轻轻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闻乐天的味道,死亡的味道,太令他着迷了。
在对死亡的长久恐惧中,他已不知不觉拜倒在死亡本身之下,刘琢垂伏在冰冷的地面,微微笑了笑。
乐天首次养娃遭遇巨大失败,对系统气急败坏道:“还是女儿好!”
系统怂恿道:“确实,这个孩子已经坏掉了,我们把他扔了吧。”
乐天:“……那不行。”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娃,乐天头秃地想怎么才能把人掰正过来,最后得出了个很悲伤的结论,在闻乐天这种阴晴不定性情暴戾的人身边,怎么养怎么都是歪的。
难道真要把孩子扔了?
如果扔回勉国,以刘琢现在的心性本事,估计他那帮醉生梦死的兄弟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刘琢应当也不会吃亏,等他成了勉国的皇帝,总不会真成一个暴君吧?男主设定不应该啊。
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真成个狠毒的小奴才了,乐天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最后真决定把刘琢送回勉国。
在他思虑的这几日,刘琢一直在偏殿自省,宫人说刘琢每日睡三个时辰,除了一日三餐,其余时间便是对着正殿的方向跪拜。
乐天推开偏殿门,看到跪得笔直的刘琢,心里愈发坚定赶紧把孩子送走还有救的想法。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刘琢仰起了脸,几日跪拜,他脸色都比刚回来时白了点,现在正是午间,他一上午水米未进,面上带了淡淡憔悴与焦急,“陛下,你肯原谅我了吗?”
“你回去吧,”乐天直接道,“勉国皇帝病重,你该回去了。”
刘琢做梦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闻乐天的原谅,而是将他送回勉国,在脑海里慌乱一瞬后,刘琢下意识地扑上去抱住了闻乐天的腿,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陛下,你赶我走?”
乐天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舍的情绪,勾起刘琢的下巴又狠狠甩到一边,低声道:“——滚。”
“陛下,刘琢知错了,”刘琢紧抱住闻乐天的腿,拼命摇头道,“陛下要怎么惩罚都行,别让我离开陛下的身边。”
“孤身边容不下你这种胆大妄为的犯上东西。”乐天对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忙上前来拉刘琢。
刘琢跪了几日,正是体弱,但那些宫人也拽不开他,他边哭边哀求道:“陛下,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送我回勉国……”哭声实在凄惨,此时才终于有些少年模样。
乐天都快听不下去了。
养了七年,就算是真的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刘琢讨他的欢心,尽心尽力地伺候他,舍身救回了镇远侯,站在闻乐天的立场上,刘琢做到这份上,在他心里也应该有一点点的位置了,但再养在身边,可真就歪的回不来了。
闻乐天的性子,他只允许自己主宰别人的生死,可容不下第二个这样越权的人。
乐天狠下心,冷道:“放开。”
刘琢见他实在坚决,缓缓放了手,面上的泪也干了,麻木道:“陛下,我只求陛下应我最后一件事,我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对陛下一片赤诚,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这一回。”
闻乐天对于这个精心培养的小奴才怎会一点也不喜欢,他太寂寞了,哪怕是养了一条狗也养出了一丝丝的感情,于是淡淡道:“说。”
刘琢的要求很简单,求闻乐天送送他,不要远,只送到京郊驿站便好。
闻乐天应了。
京郊驿站提前接受了打点,房内干净无尘,外头天色黑沉,似乎有风雪将至,刘琢面色惨白地站在闻乐天身后。
闻乐天披了一件一身玄色大氅,面容冷淡道:“你在孤身边服侍了这么些年,也帮孤救回了镇远侯,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孤的奴才。”
刘琢浑身一震,缓缓道:“我一辈子都是陛下的奴才。”
乐天……糟心孩子!
无话可说的乐天凝声听着窗外风拍窗扉的声音,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派点正常人暗中去勉国帮帮刘琢,又在思考这件事不崩人设的可行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人设实在太难了。
刘琢仰头望着闻乐天精美的侧脸,心中几乎要呕出血来,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吗?他一路苦苦哀求一直到了驿站,闻乐天还是不肯松口。
刘琢垂下脸,慢慢转身面对着闻乐天默默跪下了。
乐天望着他即便跪着也挺拔无比的身姿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原本以为会一直将刘琢放在身边,看着他长成玉树翩翩的佳公子,可惜……长成了棵歪脖子树。
“陛下,别忘了我。”刘琢仰头道,圆润的鹿眼泪光盈盈。
闻乐天沉默不言。
刘琢流着泪缓缓低头,一直将脸贴到了闻乐天的靴面上,在闻乐天看不见的地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靴面,撑着地面慢慢起身,终于还是转身推开门进入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世界里。
乐天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快忍不住也要哭了,辛辛苦苦养了七年的娃,眼看就快到丰收的日子了,就这么放走了。
系统:“舍不得?”
乐天:“呜呜呜,好舍不得。”
系统:“去追啊。”
乐天:……追个屁,按照闻乐天的性子,来送一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一别,刘琢这个人在闻乐天心里也就基本清零了。
没了娃的乐天生活更寂寞,只能从系统那稍稍了解一下刘琢的情况,系统给的信息完全就是冷冰冰没什么细节的情节式信息。
“今天刘琢做掉了他的一个兄弟。”
乐天:……没事,当皇帝的心狠正常。
“今天刘琢又做掉了他的一个兄弟。”
乐天: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今天刘琢没做掉他的兄弟,把他兄弟的四肢给剁了。”
乐天:……难道真是他的锅吗?
乐天痛哭流涕,在床上悲痛地反省自己失败的育儿经验,最后发现也没啥经验可总结,他觉得自己做的还行啊。
系统难得说了句公道话,“不怪你,刘琢七岁前就养成了这个性格。”
乐天担心道:“他这样会有好下场吗?”
系统:“温柔善良的女主会感化他的。”
乐天沉默了一会儿,忸怩道:“其实我也挺温柔善良的。”
系统:……你在说尼玛呢。
温柔善良的女主谢盈现在已经是闻乐天的谢贵妃了,六宫专宠,隔几天就来乐天龙床下睡地板。
乐天想对谢盈好点,但没办法,该死的人设拒绝他做一个好人。
其实谢盈还挺知足的,宇帝对她冷冰冰的,但她身为贵妃该有的,宇帝全都给了她,她在宫中生活得逍遥自在,一切都是托闻乐天的福。
从一开始的羞耻惶恐,到后头谢盈已经见怪不怪了,召幸就直接往床下卷着被子一躺,甚至开始想闻乐天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讨厌女人吗?
谢盈偶尔也会想起刘琢,那个趴在宇帝脚边的凶狠少年,两年前,她便听说刘琢回了勉国,勉国谢盈是不想回去了,勉国皇帝与闻乐天不同,是个十分好色的皇帝,她若是在勉国,绝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
“贵妃娘娘,”伺候谢盈的也是从勉国一起来的婢女,她捧上今夏新上的鲜果神秘道,“勉国皇帝驾崩了。”
谢盈捻起一颗饱满的葡萄,面上神情淡然道:“谁即位了?”勉国的事现在与她是全然没有关系了,她可以像个旁观者一样轻松应对。
婢女道:“说出来,您可别吓着。”
谢盈眨了眨眼,不知怎么,脑海里又浮现触刘琢的脸孔,分明是小鹿一样圆润的大眼,却散发出那样森冷的气息,她捏着葡萄的手顿住,轻声道:“谁?”
婢女兴奋道:“正是当初与我们一同来到雍国的质子刘琢!”
果真是他!谢盈手中的葡萄倏然落地,心头狂跳不止,背上没来由得涌上一股寒意,随即又掩饰道:“那可真是……时来运转了……”
勉国皇宫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负手站在楼宇之上往西南方远眺,他身穿朱红锦袍金玉珠带,一身浓烈的颜色却不显得艳,周身气息冷冽,俊容坚若寒冰。
“皇上,除了雍国,其余各国的金帖都送去了。”内饰毕恭毕敬道。
刘琢凝望着西南方,淡淡道:“雍国的金帖,孤亲自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