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铮是傅家收养的孩子,他的生身父母都死在了炮火中,傅家是他们的邻居,逃命的时候顺手带上了傅铮。
这一小小的举措保住了傅家最后一点血脉。
傅家的人全死了,傅铮拖着一个傅天仙,千难万险地走到今天,从来没觉得‘读书识字’这个四个字有什么意义。
乐天与傅铮在小厅里对峙。
贺乐天的衣服都是贺老板从家里送来的,件件时髦,穿在身上衬得他一把细腰水葱一样,精神挺括,眼睛很活泼地看着傅铮,一点也不怕。
傅铮自从见到贺乐天,就没见他怕过。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傅铮缓缓道。
乐天口齿清晰道:“四叔也该读书识字。”
傅铮脸色不虞道:“你在教训我?”
乐天温和道:“四叔,我这是为您好,忠言逆耳。”又担心他听不懂‘忠言逆耳’解释道:“我说的话可能您听着不舒服,对您却是有好处的。”
傅铮气笑了,“你当我听不明白?”
乐天一脸真诚,文盲不丢人,别硬装就行。
傅铮承认他是不识字,但他有耳朵有脑子,只是不认不写罢了,贺乐天真当他是傻子了。
“我倒要问问你,”傅铮拿出口袋里的枪,对贺乐天冷笑道,“现在我手上有枪,你倒是说说,你会识的那些字有哪几个能挡得住我枪里的子弹?”
小厅里安静极了,贺乐天看着他,缓缓道:“四叔。”
傅铮定住不动,贺乐天当真是不怕他。
贺乐天笑了笑,“您瞧,就‘四叔’这两个字不就挡住了您枪口里的子弹?”
傅铮没话说了,他说不过贺乐天,对贺乐天真动粗又有失身份,他比贺乐天大了整整一轮,他是贺乐天的长辈,傅铮灵光一闪,收回枪负手道:“你叫我一声四叔,该不该听我的?”
“该。”乐天清脆道,“但您若是错了,我作为小辈若是不提醒,还是不应当的。”
这小白脸说话滴水不漏,提前预防到了他想说什么,傅铮兵遇秀才说不过,行使了自己的强权,“我不需要识字,天仙也一样不需要。”
“她需不需要,您为什么不问问她呢?”乐天反问道。
傅铮与傅天仙的感情十分平常,连与傅天仙相处短短半月的贺乐天,他都没有自信能赢得过,干脆否决了乐天的提议,“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乐天心道:随便你吧,反正你不在家,也管不了的。
他打定了暗渡陈仓的主意,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傅铮知道自己用强权压制住了这个奶油小生,觉得很痛快,仿佛昨晚在浴室里丢的脸面也一齐找了回来,忽然低头靠近贺乐天的脸,贺乐天显然是被他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下,傅铮吸了吸鼻子,“你擦了粉?”
“四叔,我是男人,怎么会做些涂脂抹粉的事?”贺乐天皱眉不悦道。
傅铮‘哦’了一声,直起身道:“我瞧你怪白的。”
乐天对这不讲理的文盲兵痞子无言以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四叔也挺白的啊。”
傅铮伸出手,他今天穿了件短袖,露出了结实的胳膊,对贺乐天道:“比比。”
乐天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思维跳跃性,只好也伸出了手,他穿的长袖,只露出薄薄的手腕,与傅铮的手臂放在一起很明显地显出了色差,贺乐天的白是日光透在雪上的那种亮眼的白,刺人眼睛一样的白,乐天也确实觉得好像是特别白。
傅铮比完了,又收回了手,对贺乐天道:“多做些正经事。”
乐天就不知道‘读书写字’哪里不正经,也并不反驳,‘唔’了一声。
两人剑拔弩张地进了小厅,傅铮的脸色当时都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走出来的样子却很和平,还坐下来又喝了几口粥。
傅鸣风与傅天仙都很惊奇。
傅鸣风不敢问傅铮。
傅天仙是敢问贺乐天的,等傅铮去司令部了,就问贺乐天:“贺哥哥,你和四叔说了什么?怎么劝住四叔的?”
“我劝不住他,”乐天皱眉道,“不管他,你四叔脾气有些怪异,我们偷偷地学就是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傅天仙是很怕傅铮的,傅铮来去身边都跟着卫兵,气势又威严,她连话都很少和傅铮说,贺乐天这种提议她又害怕,又觉得兴奋,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冒险挑战权威的年纪,从前她一个人连想也不敢想,有贺乐天在,等于有了一个同伴。
傅天仙按住砰砰直跳的心点了点头。
乐天没想到教写字还教得想搞特务一样。
两人瞒着傅铮又学了几日,傅铮也盘问乐天,“你白天和天仙在房里做些什么?”
乐天道:“没做什么,说说话解解闷。”
傅铮问他问不出什么破绽,去问傅天仙,傅天仙撒谎时脸通红,但她低着头,傅铮也没在意,他想傅天仙总不敢的,于是很放心了。
乐天见傅铮渐渐松懈了,贺家的人来送衣服时,悄悄地和他们说,让他们送衣服的时候悄悄夹几本书来。
“图画多些的,易懂的。”乐天仔细叮嘱道,傅天仙识字不多,太难的书她看不进。
送衣服的佣人边听边记,“少爷,老爷问你是不是要留在傅家做倒插门女婿了?”
乐天果断道:“不可能。”
佣人放心了,“那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家?”
乐天道:“等傅铮开拔走人了,我就回去,他总不能一辈子留在棉城看着我和他侄女做夫妻吧。”
佣人把话带给了贺百味,贺百味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贺乐天是个有主意的好小子。
第二天早晨,佣人来送衣服,傅铮出门出的晚,两边碰上了,佣人对傅铮点头哈腰,“司令大人。”
“拿的什么?”傅铮指了指他手上的小皮箱。
佣人道:“是少爷的换洗衣服。”
傅铮拧眉道:“天天换,傅家没衣服给他穿吗?”
佣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头上密集地流了汗。
傅铮道:“打开看看。”
那小白脸每日穿得花枝招展,不知今天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傅铮好奇地想,他就没见过像贺乐天这么爱漂亮的小子。
乐天与傅天仙正在屋里说话,“今天我让佣人带了几本图画书来,都是些故事,你一定喜欢。”
傅天仙高兴极了,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贺哥哥,是你上回说的西游记的故事吗?”
门被忽然推开,傅铮高大的身影立在外头,手上拿着几本薄薄的连环画册,面上冷笑道:“西游记?”
傅天仙已被吓傻了。
乐天也有点慌,起身叫了一声‘四叔’。
傅铮直接盯了一眼傅天仙,“出去。”
傅天仙抖了抖,她的思想与意识在傅铮出现的那一刻就出走了,吓得只剩下了躯壳,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外,听到傅铮重重关门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回过身想去开门,被一旁的傅鸣风拦住,“小姐,你和贺公子合伙起来骗司令,司令气得很,你还是别进去了。”
傅天仙抖着嘴唇道:“我不是故意的,”脸上神色恐慌,“四、四叔该不会打贺哥哥吧……”
傅铮是很想动手了。
贺乐天到此时依旧面色不算慌张,兴许面色是白了白的,只是他本来就白,所以看不大出来。
“耍我?”傅铮抖了抖手上的画册。
乐天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画册,他轻声道:“这是我自己看的。”
傅铮实在气极了,“还联合天仙一起骗我?”
乐天这就无可辩驳了,他是教会了傅天仙撒谎,但那也算是善意的谎言,他不解道:“四叔为什么这么厌恶读书识字,天仙学一些又有什么紧要?”
傅铮与他一说话,就会逐渐落入他的话套中出不来,很干脆地把画册扔到一旁,“欺瞒长官,该处军棍。”
乐天慌了,后退几步道:“四叔,我不是你的兵。”
傅铮心平气和地点头,“所以我会少打些。”
乐天才不愿挨打,顺手就拿起了边上的茶碗,对傅铮高高地举起,瞪圆了眼道:“傅老四,你不要欺人太甚!”
“好啊,现原形了。”傅铮冷笑一声,刚往前一步,‘啪’的一声茶碗砸在他脚下,贺乐天撒腿就要往外跑。
傅天仙听到里头的动静,吓得叫了一声,傅鸣风道:“小姐,你走吧。”
“我、我不走……”傅天仙摇头道,趴在门上求饶道,“四叔,你饶了贺哥哥吧四叔……”
屋里头傅铮已经制住了贺乐天,单手将他的胳膊压在背上按在桌上冷笑道:“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乐天艰难地回过脸道:“四叔,请你文明一点,不要动粗!”
“刚刚不是叫傅老四,现在叫四叔?晚了。”傅铮的凤眼怒火滔天,被个十八岁的小子给骗的团团转,实在是丢了大人了,傅铮高高地扬起手,一巴掌打在贺乐天高翘的屁股上。
乐天大叫了一声,咬住牙在傅铮手下拼命扭来扭去,“傅老四,你这个野蛮人,兵痞子,你滥用私刑,我要去军事法庭告你!”
“好嘛,我看军事法庭收不收你这状。”傅铮毫不客气,接连‘啪啪’打了三下。
贺乐天痛叫着扭了几下,实在扭不过也不动了,傅铮下手不轻,臀上火辣辣地疼,贺乐天是个娇贵的公子哥,虽然心高气傲,身躯却是水做的一样,非常没骨气地掉了眼泪。
傅铮正要举手再打,见桌面上溅出了几朵水花,扬起的手顿住,不可思议道:“你哭了?”
乐天回过脸,脸上全是愤恨,“你打,你有种就打死我,否则,我非要告你一场!”
傅铮这辈子都没碰上贺乐天这种时时刻刻都不怕他的人物,扬起的手猛地落下,乐天后怕地紧闭起了眼睛,却迟迟没有感到疼痛,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傅铮的手落在半空中,脸上神情讥诮,“我当你真的不知道怕呢。”
乐天气道:“你仗势欺人,你太过分了。”
傅铮挑了挑眉,人都打哭了,他的气也散了一大半,“你教坏我的侄女,你不过分?”
乐天扭过脸,被傅铮按住的双手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在傅铮的铁臂下,贺乐天的挣扎起不了一点作用,傅铮看着臀肉乱扭,轻轻地又给了他一下,哪知贺乐天又大叫了一声。
“傅铮,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贺乐天的语气中终于不是全然的傲气,有了一丝丝的委屈。
傅铮松了手,贺乐天却没注意,险些滑了下去,傅铮忙一把拦腰捞住人,扶着贺乐天站直,贺乐天推开他的手,愤怒道:“我要回家去!”
傅铮沉下脸,“不准。”
“那你毙了我。”贺乐天气愤道。
傅铮听到这孩子气话,反而笑了,他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你屁股不疼?”
贺乐天脸上浮现一丝羞愤的红晕,“barbarian。”
傅铮‘哟’了一声,“拿洋文骂我?”
贺乐天瞪了他一眼,两手捂住了火辣辣疼的屁股。
“好吧,各退一步,你教天仙读书我不管了,今天这事也算了。”傅铮打也打过了,气也出了,又不能真的毙了贺乐天,管不了也就算了,还白赚一顿打,他觉得自己不算亏。
乐天被噎住,思索了一会儿,拢了桌上的画册,闷声道:“这不是西游记。”
傅铮走过来‘哦’了一声,“那是什么?”
乐天冷厉地哼了一声,“四叔又不学,管是什么。”
傅铮又被噎住了,瞄了一眼他的屁股,“我看看,有没有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