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装作出了神的样子,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顾随,顾随的眉眼正是要阳光时光芒万丈,要阴霾时深沉幽暗,全在于他想戴哪一张面具,但无论哪一张,都是极好看的。
顾随拿着杯子,余光也在看顾乐天,两人眼神交缠了一瞬,乐天慌张地错开了。
厨房里传来了呛人的辣味,乐天闻到味,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好辣。”
顾随放下杯子道:“闻起来辣,吃起来还好。”
后来乐天表示信了他的邪,只吃端上来菜的第一口就辣得直接掉了眼泪,不住哈气,“水水!”
顾随忍着笑给他把杯子倒满。
顾乐天雪白的脸染上了一层绯色,灌下了一杯又对着顾随不停哈气,顾随忙给他倒上第二杯,“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不能吃辣。”
乐天足足喝了两杯冬瓜茶才觉得舌尖的辣意稍微下去了一点,仍是对着顾随吐舌头,“太辣了。”
一直安静忧郁的颓废贵公子此刻就像是活了起来,那种孩子气的天真又背叛了主人矜持的思想跑了出来,顾随看着顾乐天面红耳赤的模样,觉得这样的顾乐天有点可爱。
又热又辣,乐天实在受不了了,狼狈地哈着气,手上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他解开了西服扣子,抬起手将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撩,对着顾随却是一笑,“确实挺过瘾的。”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顾随心头轻跳了一下,“还吃吗?”
“吃。”乐天应道。
这饭店的菜虽然辣,但确实有一种令人回味无穷的香味,让人辣得掉眼泪又忍不住再辣上一次,乐天边吃边不停喝水,西服外套早就脱了,领带也解了,衬衣的扣子解了两颗,不停地拿手扇风。
相比之下,顾随就很能吃辣了,除了脸色稍微红了一点,一直都很从容。
吃完之后,乐天只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打湿了,衬衣都黏在了身上。
两人一齐走出饭店回到车内,乐天寄上安全带之后,从车上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脸色像醉酒似的绯红,鼻尖也是粉粉的,最糟糕的是嘴唇又红又肿,顾乐天本是薄唇,现在却唇畔丰盈,因为喝了太多水,还残留湿润,乐天急道:“怎么办,晚上还要跟柯总吃饭。”
“没事,一会儿就消了。”顾随笑道。
顾乐天跟他说话时又比之前亲近多了。
顾随的那些过去是顾乐天陌生的,从未接触的新奇,人对于新鲜的事物总会多一点好奇,尤其是这些新鲜事物能给顾乐天死气沉沉的生活带来不一样的变化,顾乐天怎么能忍住那种诱惑呢?
乐天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轻轻‘嘶’了一声。
顾随瞥了一眼,青年的红唇饱满丰盈,全成了求吻的姿态,两道长眉轻轻拧住,一脸苦恼。
顾随又安慰道:“你别碰他,过一会儿就消了,不放心的话,回酒店要点冰块敷一下。”
乐天点了点头,一直被藏在长发里的眼睛因为湿发后捋全露了出来,闪动着晶莹的光彩,“真挺好吃的,以后回家我说不定会很想念这个味道。”
顾随移开眼,温声道:“想吃可以随时再来。”
乐天的脸色又慢慢黯淡了,他的快乐好像总是很短暂,经常会陷入担忧,“还是算了,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顾随方向盘打了个弯,“我陪你。”
顾乐天本想下意识地说出拒绝的话语,又怕顾随又因为他的拒绝而冷淡,不知不觉中,顾随竟然已经算是他身边对他好又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了,顾乐天轻垂了脸,没有把话说死,“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对于顾乐天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妥协。
顾随见好就收没有再逼他。
回到酒店,顾随打了电话,让人送冰块上来。
乐天出了一身的汗,迫不及待地跑去洗澡,酒店的空调温度与外面的气温形成鲜明的对比,乐天在凉飕飕的温度中沉到放满温水的浴缸里,舒服的仰起头呼出了口气。
顾随拿了送上来的冰块去给顾乐天敷,脚步走到浴室门口时顿住了。
贵公子修长雪白的手臂垂在浴缸边上,精致的脸整张仰起,露出优美的脖颈曲线,红唇微微颤动着呼出一口蒸腾的热气,那是这个世界最奢靡的味道。
顾随轻声道:“冰块来了。”
乐天转过脸,有些吓到的收回胳膊往浴缸里沉了沉,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稍稍浮上了一些,红着脸道:“谢谢。”
顾随拿着半桶冰块走到浴缸前。
乐天只放了水,浴缸里没有泡沫,清凌凌的淡绿色下白皙柔软的身躯一览无余,顾随只瞥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将冰块桶放到浴缸的架子上,“敷一会儿就行,小心别冻伤了。”
乐天点点头,他抓在浴缸的边缘,模样很乖巧。
顾随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曾经见过的一只小白狗。
那小白狗是只流浪狗,在学校外面乱跑,有顽皮的孩子经常拿石头砸他,它被砸得乱叫乱跑,后面见到人就怕,人一靠近就呜咽地往后躲,但当他拿着诱人的烤肠去引诱它时,还是会记吃不记打地靠近他。
就算受过很多伤,看着心防很厚,也还是会克制不住地跟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跑。
顾乐天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餐桌上推杯换盏的间隙,顾随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HG的何总很健谈,对上午晾了顾乐天半天的事只字不提,他是典型的白手起家的商人,声如洪钟,说说笑笑,一杯接一杯地劝酒。
乐天硬着头皮喝了几杯,头已经有点晕了,出神的顾随忙帮着去挡,“何总,我弟弟不太会喝酒。”
何总也是看人下菜碟,这次收购案,何总并不怕顾氏硬来,主动权在他手里,知道顾乐天是个连私生子都比不过的窝囊废少爷,所以故意为难他,见正主顾随发话了,也就作罢了,嘴上还要贬低一句,“你们现在这一辈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候真的没法比,我那个时候出来干销售,白的,一干干一瓶,胃出血进医院练出来的酒量。”
顾随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我们小辈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然比不上您开疆拓土的这一代。”
这话听得何总很舒服,夸赞道:“你也不错,顾总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算是有子孙福气的。”
这话刺的已经半醉的顾乐天不舒服起来,他本来是个很安静不想惹事的脾气,喝了酒,酒劲上来之后,却是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倏然起身。
何总被他吓了一跳,酒桌也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面色酡红的青年身上,包括顾随,他已经在想,如果顾乐天说出什么不得体的醉话他该怎么圆场了。
乐天端起手里的红酒杯,已经有点站不稳了,眼睛也发了直,对着何总慢慢道:“何总,我敬你。”说完,把杯子里的一整杯红酒都一饮而尽,因为喝的太急,咳嗽了一下,喷出了一点酒液,洒在了何总的领带上。
何总大喊一声,忙有人上前来替他擦拭。
顾随也是立即起身,因为顾乐天喝了这一杯之后酒摇摇欲坠地要倒了。
顾随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了人,顾乐天完全喝醉了,嘴上还在说:“我、我敬你……”
“搞什么。”何总边擦拭身上的酒渍边不悦地抱怨道,“真是上不了台面。”
顾随不动声色地挡住何总鄙夷的目光,背对着他温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声音温和,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顾随扶着喝醉的顾乐天走了出去,何总还在原地发愣,这个私生的顾公子好大的气派。
顾乐天喝醉了,靠在顾随的怀里说胡话,顾随把人塞进车里,自己也钻了进去,人刚进去就被顾乐天抓住了胳膊,“我敬你……”
熏人的酒气全喷在了他脸上,顾随对司机道:“开车吧,开慢一点。”
司机应了一声,顾随把隔板升起,许多人喝醉以后都会丑态横出,顾随要照顾顾乐天的面子。
喝醉酒的顾乐天话依旧很少,翻来复起地都是“我敬你”,顾随只好回了一句,“好了,敬好了。”
顾乐天一直是闭着眼,听到这一句话才睁开眼睛,眼珠红红的起了雾,小声道:“我也是顾家的儿子。”
顾随淡淡道:“是,你是。”
顾乐天却哭了,毫无征兆地掉了两滴硕大的眼泪,顾随愣住,却听顾乐天抖着嗓子道:“我不想做顾家的儿子。”
眼泪越来越多,似乎已经堆积了很久,趁着这一次醉酒一下全发泄了出来,顾随看着顾乐天哭到呼吸都快不畅,一直冷眼旁观的他忽然伸手揉了揉顾乐天柔软的发顶。
顾乐天碰到这一点温柔就放不开了,拉着顾随的手盖住眼睛,又顺着顾随的掌心挪到了顾随的怀里。
醉酒的人无论是谁的怀抱,只要能抱住就满足了,顾乐天紧抱着顾随,眼泪像流不完似的一直打在顾随的衬衣上。
顾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很久,终于还是轻拍了拍顾乐天的肩膀,“别哭了。”他当然是劝不住喝醉酒的人,仍只是温柔地重复“别哭了。”
车到了酒店,顾随在司机的帮助下背起了醉酒的顾乐天,顾乐天哭累了已经睡着了。
顾随背着他进了酒店,谢绝了服务生的帮忙,自己背着人进了电梯。
电梯启动时,背上的顾乐天像是被震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垂着脸,微微一转就看到了顾随近在咫尺的俊脸,同样是喝了酒,顾随面上连红都没红,只是身上有一点微醺的酒味,乐天喃喃道:“你为什么是我哥?”
顾随听不太真切,“你说什么?”
乐天轻声道:“我不想要哥哥。”
顾随听见了,他默默道:我也不想做你哥哥。
电梯门开了,顾随背着烂醉如泥的顾乐天回到他的房间,把人放到床上,乐天仰躺在床上,又开始流眼泪,嘴里还在胡乱喊着‘哥哥’。
顾随站在一旁看着他,又想到了那只小白狗。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去逗弄那只小白狗呢?大概是觉得自己和那条狗很像吧……现在的顾乐天也与曾经少年时的顾随很像。
活着的每一天都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出生过。
顾随手里的西装不知不觉地从臂弯里滑落在落,看着醉酒痛哭的顾乐天,不禁再一次问自己,这么卑鄙地对一个无辜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