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异时空(六)

异时空,被人念叨着的一条寺修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太宰治抬头看向他,问了一句:“感冒了吗?”

“不可能。”一条寺修斩钉截铁地说,“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生过病。”他连胳膊断掉都能很快痊愈,区区生病算什么?

然而一条寺修忘了的是,哪怕受重伤也能很快痊愈,那是在他有异能力的情况下。如今,他只是一个,被手术刀轻轻划开一道小口子,都要消毒缠绷带的“普通人”——尽管缠绷带只是太宰治的恶趣味发作,实际上没那个必要。

当晚,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大白天还声称自己从不生病的一条寺修,半夜里就感冒发起了高烧。

起因是,他电视看得入迷,洗完澡后忘了吹头发,而他又没有关窗,湿漉漉的脑袋对着夜风吹了大半个小时。

睡前他就有些不舒服,但他从来没有生病过,就没意识到“生病”这个问题,只以为自己是困了。支撑了一会儿,实在难抵困意,他就关了电视去睡觉。结果睡着睡着,身上就发起了热。

他这高烧来势汹汹,好像要将他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二年的病痛一并发作出来一样。

从没体会过这种虚弱状态的一条寺修十分不适应。

他躺在床上,嗓子干涸得好像要冒烟。他想给自己倒杯水,可他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没有异能力的他,居然会这么弱吗?

事实上,如果没有异能力的话,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他是早产儿,再加上出生的时候又遇上了难产,刚刚出生的时候哭声都没幼猫的叫声大。那会儿将他接生下来的医生和护士,基本没人认为他能顺利活下来。

这么些年过去,他的身体在异能力的影响下越养越好,甚至能不借助任何外力,将几百斤的狮子老虎抡起来甩。可没想到的是,一旦失去了异能力,他生起病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暴露了原本的身体底子问题。

按理说,这些年他的锻炼量不少,饮食也健康,身体应该挺不错的啊,怎么一个病就闹得他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一条寺修想不明白,再加上脑袋又晕又疼,于是干脆将所有想法丢到一边,不去管了。

肌肉酸痛浑身乏力,脑袋烫得不行,身上却是一阵阵发冷。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起来,藏进被窝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样好像确实缓解了些身上的不适。

这一晚他睡得尤其不安稳,中途醒过来两次。

第一次就是察觉到自己生病发烧的时候,不过他醒来没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次则是感觉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他滚烫的脸上,他觉得很舒服,无意识地凑了过去,还蹭了两下。再之后的事情,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凌晨两点,港黑大楼首领办公室还亮着灯。

自太宰治坐上首领之位起,通宵办公这样的事情就很常见了。四年间,他基本没睡过一个好觉。

这天晚上,他也是一如既往地在办公室里工作,内容与意大利黑手党有关。

虽然他和白兰进行了一次愉快的合作,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的盟友关系了。

他和白兰只是进行了一次交易,他给白兰提供对方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白兰则配合他完成计划的一环。

交易的同时,他们对彼此的防备也很深。因为他们知道,对方随时都有从背后捅自己一刀的可能。

所以交易结束后,白兰早早地离开太宰治的势力范围,除了不想和一条寺修正面对上外,最主要的,还是担心这个合作伙伴猝不及防给他一刀。或者趁他还在横滨的时候,偷偷绕到他的大后方,一把火烧了他在意大利的后花园。

当然,白兰敢孤身一人到港口黑手党来,肯定不会没有准备。拥有平行时空的记忆,就是他最大的依仗和优势。他在来到横滨之前,就通过平行时空搜罗了下港口黑手党的相关资料,整理成册,交给了最方便进行潜入工作的雾之守护者狼毒。要是港口黑手党敢动手,下一秒他们的各种情报就会被递交到政府案头上。

他们都知道对方有后手,彼此牵制之下,这次的交易算是圆满完成,也没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不过,这就不妨碍事后他们偷偷给对方找麻烦了。

就比如太宰治,他如今就在联系白兰的死对头,彭格列。

要说他为什么非要给隔了半个地球的白兰找茬添堵呢?并不是因为他太闲,而是因为,白兰将要实行的计划,绝对会影响到太宰治的布局。所以,他是绝对不能让这家伙成功的。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太宰治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的二十四小时贴身秘书,银,如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靠近,给他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

太宰治将手里的文件交给她,吩咐了几句。

银抱着文件躬身退下,去安排他交代的事情了。

首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太宰治单手支着脑袋,闭眼思考着接下来的工作。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条寺修的脸。

他在干什么呢?

这个时间,毫无疑问应该睡着了吧?

这样的想法升起后,他将不急着处理的工作暂且放在了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副耳机。

戴上后,他就听到了对面传来的,粗重短促的呼吸声,以及时不时的一两声咳嗽。

这是……

生病了?

他觉得有些神奇。

明明某个家伙白天还不以为意地说自己“从来没有生过病”呢,哪想到晚上就来了这么一出,惨遭打脸。

他摘下耳机,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处,阖眼坐了一会儿。

这之后,寂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首领办公室里,忽地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多时,太宰治就在属下的护送下,来到了一条寺修如今的住处。

虽然没有钥匙,但他那一手开锁的绝活,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到了门口却进不了屋的尴尬中的。

屋里黑黢黢的一片,属下准备开灯,却被太宰治阻止了。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一路顺顺当当地来到了一条寺修的房间里。

床上的被子裹成一团,只露了两撮头发出来。

太宰治走到床边,将罩在对方脑袋上的被子掀开一个角,摘下手套,伸手探了下他的体温。

不出所料,掌下的温度滚烫滚烫的,让他怀疑现在磕个鸡蛋在上面都能煎熟了。

太宰治正准备叫外面等候的医生进来,手心下那人的脑袋却突然动了下,在他的手即将撤开的时候凑了过来,还顺势蹭了蹭。

“……”

太宰治莫名想起了一条寺修刚刚到达这个世界的那天,他躲避子弹、击杀敌人时的身姿和气势。犹如大草原上正在捕猎的大型猫科动物,力量强悍,速度敏捷,野性十足,行动间舒展开的身体线条流畅又优美,十分赏心悦目。

可那样一个人,夜里生了病,竟然跟只粘人的小奶猫似的,扒着他的手不放,还乖巧地挨过来轻轻地蹭他。

唉,真可爱。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不想叫医生进来了。

就这样病着,一直粘着他撒娇不好吗?

他的手顺势向下,指尖顺着对方的脸一路来到了绑着绷带的脖子上。不同于皮肤的触感,绷带摸起来是粗糙的,同样也是太宰治最为熟悉的。

绷带缠绕在对方的脖子上,乍一看,还真有点像项圈。

太宰治的手指在绷带上磨蹭了好一会儿,露在外面的右眼透不出一丝光亮,晦暗深邃得好似一轮漩涡,能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

美而脆弱的东西,往往很容易激起一部分人的保护欲,但同样也会勾起一些人的破坏欲。

不知不觉间,太宰治的手就握住了一条寺修的脖子。

对方此刻因为高烧而处于意识不清的昏睡当中,就算他现在动了手,对方能够清醒过来进行反抗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的手贴在一条寺修的脖子上,渐渐地收紧。他还一边增加力道,一边观察着一条寺修的状况。

心里隐隐有种的期望,他其实是希望对方突然察觉到危险而醒过来的。

「在你开枪之前,我就能拧断你的胳膊。」

不,他不需要你拧断他的胳膊,你只需要拧断他的脖子就行了。

他很累。

他想要休息。

可他现在却不能休息,所以才会生出一种隐蔽的渴望,希望这只漂亮的大猫替他结束一切。然后他会用自己的死,为这只猫套上项圈,将对方束缚在这个时空,替他来守护这个世界。

尽管那样……

对这只同样孤单的大猫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看着对方越来越短促的呼吸,因为难受而紧皱的眉毛,太宰治不断收紧的手蓦地顿住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呓语:“太宰……”

“……”

太宰治松开手,眼中的阴翳顿时消匿无踪。

他有些郁闷地戳了戳对方柔软的脸蛋,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撒娇什么的,真是犯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