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的发展让太宰治觉得很不对劲。
到目前为止,他今天的所有行动,皆出于他本身的意志和想法。也就是说,他的一切活动,看不出任何被人为算计的痕迹。
从过程来看,一切正常,似乎没有不对的地方。
可单论结果,看着眼前糟糕的局面,太宰治觉得他们被算计了。
而且算计他们的这个人……一定对他非常了解。无论是平日里的行为模式、思维方式,甚至是心理活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以至于他最开始都没发现异常。
如果让太宰治形容的话,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了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那种感觉真是奇妙又糟糕。
说起来,太宰治意识到事情不妙的契机,甚至还有些好笑。
理由是,他的手机处于正常使用状态,然而他却没有接到自家搭档国木田独步打来的,任何一个催上班电话。
如果现在是非紧要时期,这通电话倒是可有可无。但问题是,太宰治在路过某家店的橱窗时,看到了银行炸弹案的现场报道,刚巧从画面中捕捉到了自家搭档一闪而过的小辫子,以及那本写着“理想”二字的手账一角。
那个时候,太宰治果断打电话回了侦探社,询问办事员关于银行炸弹案的相关事情。
当他听说一条寺修和中岛敦前往商厦后,不妙的预感越加强烈。他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动身赶往商厦。
车子距离商厦还有不到五十米的时候,他们被拉起的警戒线拦了下来。
在看到警戒线的一瞬间,太宰治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他们恐怕真的踩进别人精心设置的陷阱里了。
他下了车,计算好路线后,直接翻墙赶到现场。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马路,退避三舍、目露惊恐的行人,倒塌的大楼墙面,以及那道疯狂击打着地面,拳头挥舞间带出道道血迹的熟悉人影。
这期间,不是没有军警上前阻止那个正在发狂的家伙。可无一例外地,靠近的人全部被那人掀飞。而军警要是对他发动攻击,他就会立刻暴起伤人。他就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一样,让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一连数次逮捕无果,军警方只好按捺下来,开始寻找对方的破绽,力求一击即中。
太宰治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没花多少工夫就钻进了被军警包围的现场,对他们的警告充耳不闻,毫无防备地来到了一条寺修身边。
“你不要命了吗?!”
军警愤怒地咆哮着,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对方的尸体一样。
可奇怪的是,与靠近就会被疯狂攻击的军警不同,太宰治顺顺利利地走到了一条寺修身边,几次唤醒不成,干脆直接上手打了对方一巴掌。饶是如此,他依旧没受到一点伤害。
已经准备好开枪的军警顿时傻眼了。
不是……这家伙竟然这么双标的吗???
太宰治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与碎石地面融为一体,如今根本辨认不出原来面貌的血人,心情十分沉重。如果他再晚来几分钟,状况会不会变得更糟?
尽管,眼下的局面已经相当令人头疼了。
他很快就将多余的想法抛到脑后,抬起头,看着惊讶中夹杂着茫然的一条寺修,放轻了声音,生怕刺激到他一样,说:“修,把手递给我,过来。”
“……”
一条寺修就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反应迟钝极了。太宰治说出这话好半晌,他才给出了回应。
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太宰治一把握住了,紧紧的。
手上传来的力道让一条寺修意识到,眼下这个人,应该不是他的幻觉。
“好的,修。”太宰治一边安抚,一边诱导着他说,“现在告诉我,他是谁,好吗?不用着急,慢慢来。”
“他……不对,假的……他不应该是……”
一条寺修有些语无伦次,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根本凑不完整。
太宰治耐心地问:“他是假的,那么,你以为他会是谁?”
“他……白……”
“嗖”地一道破空声,一条寺修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锐物扎了一下,跟针刺一样。
事实上,他抬手去摸,的确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针管。
这是……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本来就运行缓慢的思维如今更是僵化得厉害。
眼前的一切重影交叠,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站在他面前的太宰治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冲他大声传达着什么,可是一条寺修根本就听不到他说的话,迟钝的大脑也无法通过他的口型辨认出内容来。
大团大团的白光在视网膜上炸开,然后就在某一瞬间,眼前一黑,他失去了所有意识。
太宰治接住昏迷倒下的一条寺修,眉头紧蹙,神情严肃不已。
他将扎在一条寺修脖子上的麻醉针摘下来,将他牢牢护在怀中。
整齐的脚步声和防爆盾碰撞声,飞快地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
荷枪实弹的特种部队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黑洞洞的枪口从防爆盾之间的空隙探出,齐刷刷地瞄准站在中间的太宰治和他怀里的一条寺修。
“别动!”
太宰治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们来时的方位。
特种部队往两旁挪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通道,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圆眼镜的老熟人从通道后方走了出来。
“将那个人交给我们,没问题吧,太宰?”
太宰治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眼神晦暗不明,“如果我说有问题呢?”
“咔哒”
枪械上膛声整齐地响了起来。
“真是奇怪。”太宰治丝毫不惧,轻声慢语地说,“异能特务科距离这里不近吧?可我看你们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为首者,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面对太宰治的怀疑,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地说:“一小时前,异能特务科接到了匿名举报信,上面声称‘商厦附近有危险异能力者生事’。”
太宰治挑了下眉:“匿名举报?然后你们就真的信了?”
坂口安吾不理会他的挑衅:“如今的情况是,举报者所言的确发生了。”
“……”
太宰治低头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一条寺修,摸了摸他脸上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坂口安吾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来个人搭把手。”太宰治拖长了声音,语气懒洋洋地说,“难道还要我帮你们把人送到特务科吗?”
“……”
坂口安吾冲身边的两人示意了下。
接到命令的二人收起枪,快步上前,将一条寺修从太宰治手中接了过来。
他们动作利落地将一条寺修的手脚铐住,还用一块黑布将他的眼睛给蒙了起来。
太宰治双手插兜,看着他们的动作,不满地抱怨说:“轻一点轻一点,要是将人弄醒了,倒霉的可不是我。”
“……”闻言,动手的二人蓦地一顿,之后的动作果然照太宰治所说的放轻了些。
将人束缚好后,坂口安吾就下令将一条寺修带走。
他转身准备离开,太宰治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是白兰?”
坂口安吾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停住了。
他声音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白兰是谁。”
太宰治笑了一声,轻轻的,带着些许嘲弄。
“但是……”坂口安吾话音一转,接着说,“如果你说的是近期比较热门的小说家棉花糖老师……那你估计找不到他本人了。”
太宰治心中一跳,追问:“他怎么了?”
坂口安吾:“他失踪了。”
“嗯?”太宰治皱了下眉,“失踪了?可是前不久他才被修——啊,就是现在被你带走的那家伙——给找回来了啊。”
“不,”坂口安吾转过身,表情严肃,“我说的这个失踪,是真正意义上,生死不明的失踪。”
“你是说……生死不明?”太宰治略显惊讶。
“没错,你口中的那次失踪,我们还能查到他的出入境记录,他顶多也就是在熟人面前失踪而已。而我说的失踪,是在那之后。”
“被你们侦探社的人找回来后,他有过一次与编辑的会面交谈,并且答应第二天会交出新的稿子。可是第二天编辑上门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家中遍地狼藉,桌上的稿子只写到了一半,钢笔在纸面上拖出了一条突兀的、长长的墨痕,最后甚至还戳破了纸张。很显然,当时他应该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紧急事件。”
“会这么说也就代表着,你们也不知道他如今的生死状况?”太宰治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坂口安吾,意有所指地说:“可如果用异能力的话,应该很快就能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吧?”
坂口安吾语气硬邦邦地说:“这就是异能特务科内部的情报了,恕我无可奉告。”
“嗯?”太宰治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坂口安吾也没问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冲他点点头,“那么,先走一步。”
“再见。”
异能特务科和军警撤离后,一直被人拦在警戒线外面的中岛敦,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事发现场的太宰治。
“太宰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熟悉声音的太宰治回头:“嗯?是敦君啊。”
中岛敦快步上前。
离得近了,他就注意到了太宰治身上的血迹。中岛敦紧张兮兮地上下打量着,说:“您没受伤吧?”
顺着他的视线,太宰治也看到了自己衣服上的血污,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啊,这些不是我的血啦,是从修身上蹭到的……”
“修先生?!他怎么了?!”
“哎呀,别一惊一乍,听我说完嘛。这也不是修本人的血,他没受伤,你放心吧。”
那就好……
中岛敦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太宰治拍拍他的肩膀,“哦,对了,修的车停在哪儿?”
“嗯?那边……”中岛敦下意识地抬手一指。
“那行,我们回到车上再细说吧。”太宰治说完长腿一迈,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中岛敦小跑着追上去,“所以修先生他现在……”
太宰治飞快地跟他说明情况:“修中了敌人圈套,现在因为闹事杀人被异能特务科抓走了。”
“什么?!”
*
“这样一来,Ghost就制作完成了~”
一身白色制服的白兰托着下巴,心情愉悦地看着显示屏中投影出来的画面——那是一个与白兰长相一模一样,却没有真实肉体的东西。正如白兰给他起的名字“Ghost”一样,是一个幽灵般的存在。
他拆开了一包棉花糖,礼貌性地问了一句坐在长桌对面的人:“你要吃吗?”
“不必了。”
白兰所在的房间,奇异地被光影切割成了两个部分。
他所在的一面,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半个房间照得敞亮;而他所坐的长桌对面,另外半个房间,却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不透半点光亮,昏暗犹如黑夜。
长桌尽头坐着一个人,双腿交叠,身上披着长长的黑外套。他眼帘低垂,沉沉的鸢色眼睛里折射不出丝毫光亮,仿若通向无底深渊。
白兰笑眯眯地说:“也是,虽然计划一切顺利,但‘那东西’没有正式回收的话,想必你也寝食难安吧?”
“太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