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演员与经纪人(十一)

夜半。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时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和虫鸣,间或夹杂着几道从帐篷中传出来的鼾声。

山里的温度很低,帐篷一个个拉得严严实实,睡在里面的人纷纷裹紧了自己的睡袋,有的甚至小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一天劳累下来,大家都睡得很沉,哪怕旁边的人鼾声震天,都没有中途醒来的意思。

这个时候一道轻轻的、断断续续的拉链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某顶帐篷的拉链门,慢慢地被拉出了一道不算太长的空隙。。

不一会儿,一个脑袋从拉链门的开口里,悄悄地探了出来。

竟然是立松。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睡意,从帐篷里探出头后,谨慎地来回观察了营地一圈,看起来不像是起夜上厕所,倒像是准备干什么坏事。

检查过营地没有异常后,立松缩回了帐篷里,随手拉上拉链门,又躺回了行军床上。

紧接着,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立松的胸膛不再起伏,呼吸和心脏齐齐停了下来,如同死去一样。

与此同时,立松先生的身体里,竟然坐起来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人起身后,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过帐篷,走到了外面。

在淡淡的月光下,可以观察到,这个幽灵一样的人影,总算是露出了他的真面貌。

那人留着一头半长的披肩发,个子不高,身材纤瘦,单看背影,还以为他是个女孩儿。然而这个人却是个男人,一个五官平平、貌不惊人的男人。

他跟做贼一样,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飞快地往侦探社二人所在的帐篷赶。

幽灵一样没有实体的身影轻易地穿过草木、岩石等,没有发出丝毫响动。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侦探社二人所在的帐篷处。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侦探社二人被分到的是一个单人帐篷,空间有限,因此两个睡袋并排着,紧紧地挨在一起。

太宰治脸上有伤,他就没有侧身睡,而是平躺着。他旁边的一条寺修则是侧卧,背对着他睡的。

没有光源的帐篷内昏暗无比,不过那道半透明的人影却并没有受到光线的影响,很快分辨出了二人之中,谁才是他的目标。

他看着侧卧的一条寺修,如同一匹饿久了总算松开链子的恶犬般,双目赤红、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碰到一条寺修的瞬间,“啪”地一下,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就在对方抓住他的瞬间,眼前的画面仿佛烈日暴晒下的雪一般,飞快地消融,露出了其真正的面目来。

他还在惊愕为什么这种状态下的自己,能被人给碰到时,一道不正经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这大晚上的,还以为夜袭我的会是那位漂亮的小姐呢,结果却是个男人啊。”

定睛一看,原本该睡着一条寺修的位置上,翻过身来的,竟然是太宰治!而此刻,抓住他手腕的人,也是那家伙。

那披肩发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太宰治动作利落地一拧他胳膊,就将人给压制在了地上。

胳膊和下巴处先后传来的疼痛,迫使披肩发男子回过神,他目露惊恐,不停地挣扎扭动着,试图摆脱桎梏,然而他的反抗却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效。

太宰治使了巧劲,还借助身体的体重压着他,对方自然连翻身都没办法。不过他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所以就对旁边默不作声的一条寺修说:“修,给我绳子。”

一条寺修伸手凭空一抓,一根看着普普通通的绳索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与此同时,他还拿出一盏小小的夜读灯,光芒瞬间将这顶小小的帐篷照亮。

那披肩发男子听到太宰治说要用绳子捆住他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不知不觉间,反抗的力度渐渐变小了。

太宰治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嘴角一挑,语气轻快地说:“哎呀,你是不是在想,‘普通绳子’可捆不住你呢?”

披肩发男子的眼睛蓦地睁大,脖子转了转,却只能看到太宰治的衣角。

太宰治一边用绳索将他捆起来,一边悠哉地说:你怎么会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会用普通的绳子呢?”

披肩发男子怒意极盛地瞪着一双眼睛,那凶恶发狠的模样,让人怀疑下一秒他的眼睛就会脱眶而出。

那绳子在接触到披肩发男子的时候,颜色半褪,变成了与他一样的半透明状态。接着在太宰治的操作下,绳子将咬牙切齿的披肩发男子捆了起来。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太宰治拍拍手,下意识地往后一靠……被一根手指头抵住了。

“嗯?”

他回头一看,一条寺修面无表情地将手收回,指了指他们所在的帐篷,嫌弃地说:“你再挤过来,我们可能就要碰到另一个帐篷里的人了。”

太宰治托着下巴“唔”了一声,说:“确实地方挺小的。不过从帐篷里进出动静比较大,不然……”

他的视线幽幽地转向了倒在地上的披肩发男子。

后者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种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很快,他的预感应验了。

太宰治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来,直接将他往帐篷外踢。

披肩发男子“嗷”地一声惨叫,身体轱辘轱辘翻滚了几圈,无障碍地穿过了帐篷。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脑袋留在里面。

……瞧着还挺惊悚的。

太宰治满意地点点头,对一条寺修说:“这样行了吧?”

一条寺修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脑袋,一言难尽地说:“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太宰治:“将就一下,问完话就把他塞进刚刚那只爬进我们帐篷的蟋蟀身体里。”

“你说什么——?!”

披肩发男子顿时吓得一声惊叫,声音尖利得好像能将人的耳膜刺穿。

一条寺修伸出双手堵住耳朵,十分不满地瞪了太宰治一眼,好像在说“你能不能别吓他了”。

太宰治十分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没有吓唬他啊,我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披肩发男子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

太宰治将视线转到了面露惊恐的披肩发男子身上,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

“诶?虫子好歹能蹦能跳的呢,怎么还嫌弃上了?比起那些平白无故被你抢走了身体,就此消亡于人世的受害者来说……你到底有什么可挑剔的?”

说着,太宰治就从旁边的挎包里翻出一叠照片,径直摔在披肩发男子面前,其中散落的几张还从他半透明的脑袋上穿了过去。

披肩发男子的视线一扫,看到照片上的内容时,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身体挣扎蠕动着,拼命地想往后缩。

可是他还没能退开多远,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连动动小手指都很困难。

深藏功与名的一条寺修打了个哈欠。

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男子一张脸急得通红。

太宰治见了,看起来十分疑惑地说:“咦?怎么你现在看到他们反而避之不及了呢?你不是还喜欢把他们的名字都搜集起来,集邮似的贴在家里慢慢观赏吗?”

“?!”

男子震惊的表情好像在替他说“你怎么知道”一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要有被发现、被抓住的觉悟吧?”

太宰治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了地上的那些照片。

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是长相优秀的年轻男子,他们本该有着繁忙却充实的工作、不多但贴心的朋友、或精彩或平淡的人生,然而这一切统统都被一个无耻之徒给夺走了。

“两年时间,三十一个人,换身体跟换衣服一样的好玩是吧?”

男子没有答话,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喘声。

太宰治也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又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

“我一开始在想,‘0417’这个日期到底对你来说代表着什么意义呢?自己的生日?还是说亲人、偶像或是恋慕之人的生日?亦或者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的纪念日?”

“第二项不太可能,因为比起别人,你更爱自己,所以不会选择与他人有关的日期来作为重要的密码。”

“而比起第一项平平无奇的生日,我比较倾向于特殊纪念日。什么样的特殊纪念日能够比诞生日还要让你在意呢?”

太宰治目光沉沉,嘴角半扬,意味深长地说:“那当然是让你脱胎换骨,摆脱过去,开始新人生的重生日……自然,也是你的‘忌日’。”

“我说得对吗?山藤先生?”

太宰治将手中那份资料摔到了男子面前。

那是一份人物资料,记载的是一个名为“山藤胜郎”的男人。资料左上角贴了他的证件照,照片中的人,与倒在侦探社二人面前的披肩发男子一模一样,就连脸上小痣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

而那份资料的最后,字体加粗注明:“人物状态:死亡;死亡时间:xxxx年4月17日;死因:急性心肌梗死。”

原本情绪激动的山藤胜郎在看到那份资料后,忽地平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那份资料上,沉默许久,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些的?”

“很简单,顺藤摸瓜而已。”太宰治轻描淡写地说。

在那三十一个受害者中,只有第一个受害者黑岛健三郎,没有在户籍系统里登记过死亡。也就是说,这个人在社会上还是活着的,所以他的财产得以保留,山藤胜郎自由进出的那栋房子,才依旧挂着“黑岛”的姓氏。

太宰治对这名唯一的“幸存者”很在意,于是就让侦探社查了一下他的人际关系。

然后侦探社等人就在调查中发现,黑岛健三郎有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他们在同一所孤儿院长大,在同一所小学、中学、高中念书,并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毕业后依旧待在同一座城市中工作。

可是毕业后没几年,他的这位朋友,就在4月17日这天,因为急性心肌梗死而去世。

而这位朋友的名字,就叫山藤胜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