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云雀恭弥还记得听到沢田纲吉的死讯的时候是在黄昏。
他站在窗边喂天边飞来的麻雀,这些弱小的生物并不惧怕被大多数人类所畏惧着的凶手,反而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彼时云雀恭弥也已经上了年纪,黑色的发丝蜕成了雪白,穿上准备好的和服,看起来与诸多走在路边的老头子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穿着考究些、也能个徒手劈个桌子什么的罢了。
云雀恭弥慢悠悠地为自己切了一泡茶,单手捏着茶杯,突然就想起某个家伙来。
他这才想起,前些日似乎有这么一封信,从小镇的另一头转到自己手中。
写信的人寄信的人俱都不在,他也就没什么想要拆信的想法,今日的黄昏与沢田纲吉离去的那个重叠起来,他离开窗边,从抽屉中取出那封信来。
拆开邮局的统一信封下还有一个信封,封口处是一枚小小的云豆贴纸,傻乎乎地对着云雀恭弥笑。
男人扯了扯嘴角,将信纸从中取出。
[拜启:
亲爱的云雀恭弥。
霜雪来临,一年冬季再临。我在西西里的彭格列总部为你写下这封信,希望送达你手中的时候,尚有壁炉的暖气。
日本那边如何?冬日是否依旧寒冷?我在身处意大利的时候,总会想起日本的冬日,想必不用许久,便能回到日本,想必届时也能重新拥抱我的被炉。
reborn总说我的想法过于简单,但被炉本就是每个日本人的浪漫,在这一点上,我想恭弥定然是最为赞同我的人。
说到冬日,我总会忍不住想春日即将来临。说来你或许会笑话,刚一跨入冬季,我就已经开始期待春日的到来。
春日枝头将绽未绽的垂樱,夏日的烟火与祭典,秋日飘飘欲坠的枫叶,冬日漫天的大雪。不论是哪个季节,我似乎都有所偏爱。
不知不觉好像写了很多废话,要是恭弥你看到这些文字能够想起我所说的事务,那顶着被你咬杀风险写下这些东西的我大概也能笑出来。
最近冬雪飘落了下来,蓝波带着孩子们在总部堆了不少的雪人,我抽空去看过,西西莉亚——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她是阿武家的女孩子,特意做了你的雪人。
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茜茜在夜间为敬爱的云雀爷爷披上了黑色的披肩紫色的围巾与黑色的小软帽,我想到你做这幅打扮,竟觉得十分可爱。如若有幸,倒希望能亲眼见你这样穿上一次。
事后你要打我,我也心甘情愿。
意大利的冬天对我而言实在有些冷,这次就不再继续说了——我的手指因为这寒冷的天气已经有些痉挛,写下的字也变得像是蝌蚪一般,但愿你不会嫌弃。
如果还有来年的春季的话,愿我们重逢在并盛,等到早樱飘落的时候,再一同在樱花树下喝酒小叙。
不过这得瞒着隼人才行,他近来管我是越来越严格。
说不说这么多,还是絮絮叨叨了许久,希望你没有因此感到厌烦。我想应当没有,如果有的话,你也看不到这里。
那么,为了再会之时迎接我的不是老友的拥抱而是你的浮萍拐,我就啰嗦到这里了。
沢田纲吉上。]
落下日期的后两排又有几行字,云雀垂眼看下去,是沢田纲吉又在絮絮叨叨。
[春日之前回到了并盛,但身体情况似乎恨不能允许我前来拜访……亲爱的恭弥,我万能的守护者先生,要是你能将这些病毒也给咬杀就好了。因为他们,连隼人都不允许我再吃甜品——可小蛋糕怎么能算得上是甜品呢?那可是我这样老头子的精神支撑。]
[我似乎不能来亲自看你了,抱歉,恭弥。]
云雀恭弥垂着眼看完这些字,又原原本本地将信纸放回去,合上信封,从抽屉中拿出新的云豆贴纸贴好,再塞进邮局统一的信封中,最后放回床边的抽屉。
他倚在窗边,老年人的身体让这位曾经的并盛之王有种无法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无力感——这让他很是讨厌。
他从袖中掏出喂食的饲料与面包边,等待又一次暮色的降临。
*
蓝波·波维诺是最后一个收到信的。
与十代家族的其他人不同,蓝波原本就是最小的孩子,在守护者的其他人已经开始加入家族事务的时候他还在黑手党学院里面摸爬滚打,生活在几位兄长的阴影下面。.
也正是因此,波维诺家的小少爷身上总是带着与黑暗世界格格不入的光明气息。
原本在十代家族之中,只有蓝波是真正出身于里世界的。
但当他从学校的象牙塔中出来,步入的并非是黑暗深处,而是兄长们构造的新的象牙。
故而,即使已经到了能够被称为“大叔”的年纪,这位曾经的彭格列雷守也依然是彭格列中的孩子王。
也正是因此,在曾经的首领的授意下,在沢田纲吉病重之时,蓝波·波维诺还在为着下个月去哪里而苦恼。
但很快就不需要苦恼了。
下个目的地是日本,他的兄长、他的家人们最后弥留之处。
蓝波·波维诺是在回到意大利之后才拿到信的。
白色的信封中有着浅淡的香味,纸张是自己年轻时候的品味,现在看来稍微有些花哨。
但阿纲哥似乎挺喜欢的。
不如说,只要是大家喜欢的东西,阿纲哥都能包容一下。
蓝波将来找他玩的西西莉亚哄走,这才合上门开始看这封信。
但不论怎么端详,都没有将信拆开。
不如说,是不敢拆开。
据狱寺说,他的信是阿纲哥最后才动笔写的。思考了很久,快要握不住笔的时候,才无奈地落下笔,给这个最小的弟弟写下那些想说又来不及说的话。
蓝波抚上信纸,便能够想到自己的兄长是如何温柔而无奈地写下家书,试图在离去之后,也依然为他最小的弟弟点亮一盏明灯。
.
他有些不想拆开这封信,就像自己没有收到信封,兄长就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一般。
这实在是过于软弱的想法,如若被狱寺知道的话,必然会被一把年纪了依旧严厉的狱寺骂上一会。
蓝波缩缩脖子,却依旧不去拆开信,将他留在枕头下面。
到最后的时候再拆开吧。
他想。
这样的话,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因为过于孤单一个人缩在房间里窝囊地哭出来。
蓝波·波维诺从不是一个善于忍耐的孩子。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念叨着要忍耐,但努力忍耐的时候实在不多,尤其是在后来兄长们闯出了一片天地,他受过最多的委屈也就在埋名隐姓去底层磨练时被当成新人指来使去的些微时候。
就连那样的时候,也有被他激出母爱(?)的女性员工带着波维诺家的小少爷做事,因此也无需忍耐什么。
更何况最难过的时候只要拨出一个电话,另一端温柔而包容的兄长必然就会在那边接起,用温和的声音低低安慰。
因此这封信一直在他的枕头下面放了好久,直到眼睛浑浊得快要看不清的时候,才被珍重地取出。
就像小时候的糖,最好吃的那颗总会被留到最后,珍之重之地舔了又舔,即使咽下肚中进入睡眠,也依旧会有甜味回荡在唇舌之间。
彼时彭格列已经开发出了智能管家,蓝波心思一来就将管家的声音调成了阿纲的——当然这是十代家族特供版——如此听着管家给自己读信,就像是沢田纲吉坐在他的床边,像幼年时候给他读睡前故事一样。
信的开头是从最近的食物开始的。
蓝波不知道纲吉给别人的信是否是同样的风格,但在给他的这封信中,依旧是那个温柔而熟悉的人。
是他都快要忘记的温柔。
*.
[窗外的紫藤花开了,最近我便常常想起妈妈留下的花圃来。
蓝波你或许还记得?在妈妈去世之后,那片花圃就归了我。虽说平日里请的邻居桃巨先生一家帮忙浇灌,可只要我回去,紫藤花们就像是惧怕了我一般,挨个挨个瑟缩了脖子。]
蓝波便想起那片紫藤,上次回去的时候还好好开着。
他又想起在沢田纲吉去世前自己去看他的时候,沢田纲吉便是站在紫藤边,手中一个墨绿色的平平无奇的水壶,倾斜着倒出水滴。
似乎是倒得有些多的。
躺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蓝波·波维诺想。
后来那片紫藤被西西莉亚——山本武的孩子接管,到现在比他这把老骨头要健壮许多。
这样的话,见到阿纲哥的时候,还能跟他说起这件事。
唔,他也有好好照顾的……不论是紫藤花还是自己。
兄长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在这样的声音之中,蓝波·波维诺便继续回想起最后一次与沢田纲吉见面的时候。
穿着家居服的老者把他带进房间中——这个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几乎与幼时没有过多的变化。
除了沢田纲吉祸害了的那些盆栽。
彼时他无聊地把自己塞在沙发上,沢田纲吉给他倒茶,拿到手里才发现是果汁——他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彭格列十一世家族的小鬼们见到都要称呼前辈的年纪了,怎么会喝这种小孩子喝的东西呢!
他嘀嘀咕咕着,咕噜咕噜地将杯子里的果汁喝光。
后来狱寺回来,发现进来血压堪忧的他喝了果汁,给的人又是首领先生,只得阴着脸暗地里凶了他好多眼,然后把果汁给换成了牛奶。
那就是最后的见面了。
彼时他们谁都没有预见到离别的意义,只有在生死离别之后,才恍然大悟过来,这是他最后见到那个人。
后来狱寺在为沢田纲吉举办过葬礼后也随着离去,坟墓立在首领一侧,与另一边的相映成辉,一左一右如以往一般拱卫着首领。
再后来是其他人,毕竟他是最小的那个,因此在人生的后半段,他便在不断地看着身边最为熟悉的人们离去。
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只剩下自己。
现在,他也要去和他们相聚了。
悲伤有好好忍耐,快乐也有好好地享受,幸福也好悲伤也好,等到再聚之时,都能当做谈资去博兄长们一笑——这对于蓝波·波维诺来说,已经是能够含笑而去的理由。
于是,在兄长的低语之中,十代家族的最后一人,也陷入了永久的安眠。
[最后,请让我最后说一句。]
[晚安,蓝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