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鹅毛大的雪纷纷扬扬,被风卷着往人身上扑,直让人睁不开眼。
山坳中十几座灰黑的屋子错落排列,举成一片村落。不高的山丘为它们挡去凌冽的风雪,为雪原的居民提供了一道生存的夹缝。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冻了冰的狭道尽头走来,进入村落,停在第一户人家前。
柴门被叩响,很快有人来开了门。
“老人家,可方便讨碗热茶喝?”敲门的人哆嗦着问来开门的老者,听声音是个年轻人。说话间他将斗笠揭下,露出一张俊俏得出人意料的脸。
纵使是活了许多年月的老者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然可以。外面冷,快随我进屋。”
在老者的引领下,青年走进院子,他在堂屋门口褪下蓑衣,抖下一地的雪渣。
老人打起棉被做的帘子:“快进来烤烤火吧。”
屋内烧着碳,一走进去暖气扑面而来。两双黑亮的眼睛躲在灶台边怯生生地打量这个陌生来客。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女孩看着年纪更大。
青年看了一眼他们满是面粉的手,笑了:“在做花馍啊。”
这是北境的一种特色吃食。
在屋子另一头找杯子的老者应和:“是啊,要过年了嘛。小家伙们喜欢吃,费点事就费点事。”
老者拿了杯子回来,顺手将炭盆挪到青年坐的地方,灶台那头立刻暗了下来。
“老人家不必费神。”
抬头发现两个小孩还在盯着他,青年笑着招手,将他们唤道自己面前:“吃不吃糖?”
说着抓出一把话梅糖。
糖在北境是稀罕物。两个小孩子看向自家姥爷,在得到允许后迅速瓜分了糖果。两个孩子躲到一边排排坐,大的先把糖剥了纸给小的喂到嘴里,然后才给自己剥了一个。
“年轻人不是北境人吧。”老者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递给青年。
青年回神:“不是,中原青州的。”
“青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不留在家来这艰苦的北境做什么?”
“去天泽城办点事情。”
“天泽城?”这个名字似乎唤起了老者悲伤的记忆,他怅惘叹气,“那里很多年不见外客了。你去办什么事啊?”
青年含糊回道:“是公事。”
“你说天泽城很多年不见外客了,连北境的人也不见吗?”
老者叹气:“夫人多病,自己都照顾不了,我们又怎好叨扰她。”
“不是有个少城主吗?”
“少城主那么年轻,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的。北境啊,是个福薄之地。恐怕,连老天也忘记了这片土地上还有需要他眷顾的子民。”
“北境啊,也都要走空了。走了,都走了好,老头子年纪大了,离不得故土,但年轻人还有未来。”
说到伤心处,老者开始抹起眼泪:“若不是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前年进山打猎遇到冰兽,遭了难,他们也是要搬去中原的。现在只能跟我留在北境了,可怜的娃娃。”
两个孩子吃着糖,开心到双眼完成新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沉重的气氛。
坐了一会儿,青年起身告辞。老者挽留:“天快黑了,要起风雪的。就留下来过夜吧。”
青年面露犹豫。就在此时,一道玄奥的意识直接传入他的脑中。
——天命册所箓之事,汝阻止不了。
再度抬起眼时,他拒绝了老者:“不了,我还得赶路。任务重要,时间紧,马虎不得。”
青年走后不久,又有一个赶路人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
……
离开那户人家的青年并未走远,而是找到了一个山洞避风雪。烧好火堆后,他凭空凝聚出一本书与一支笔,小心地在上面删改起来。
这个青年正是黎青崖。
自从他离开黄泉已经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来他为了修补天命册上的纰漏,按照天道的指示东奔西走,一刻也不得停歇。
天命册以因果成书,前后环环相扣;没有无因的果,也没有无果的因。
而修改它也要遵循这个规则。
正在发生和以后发生的事,大部分因果尚未完全,可以直接在天命册上更改书写,只要逻辑自洽,便能成为事实;而过去发生的事,因果已经定型,必须先纠正事实,才能下笔修改纰漏。
而黎青崖写在天命册上的仓颉书,是大道诞生之时伴生的文字,自带玄奥的法则之力,是唯一能在天命册上生效的文字。
他的本命法器“墨断”上刻的就是这个。
为了掌握仓颉书,黎青崖在天道监管下上了足足三年的语言课。
往事不堪回首。
将前面的错漏一一补足,黎青崖的笔尖落在这一页最后一处空白上:“这里修缮完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是。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黎青崖闭眼长舒一口气,恨不得现在就飞回裴雨延的身边。
他抬头看向洞外:“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就在此时,一个娇软的声音响起,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黎青崖循声看去,白天在老者家见到的小女孩立在洞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嗯。什么事?”
小女孩怯怯地站在阴影中,没有上前。
“哥哥白天说自己要去天泽城,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能帮我送一封信给少城主吗?”
黎青崖爽快答应:“好!”
小女孩立刻喜笑颜开:“谢谢哥哥!那我把信放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找爷爷和弟弟了,他们还在等我。”
黎青崖贴心嘱咐:“天黑路险,小心些。”
“好的!”小女孩脆生生应道。就在她转身之际,火光有一瞬间照亮她的背部,一片鲜血淋漓。
而黎青崖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勾勾手指,将那封信召到了自己手中。
……
清晨的阳光升起。山洞内不见了黎青崖的身影,只剩一片炭火。
这天早上,烽火郡的村里起了骚乱。一声尖叫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最先发现情况的妇人踉踉跄跄地跑过巷道,挨个敲开各家的房门。
“大清早鬼吼鬼叫什么?黑子他娘,怎么了?”
妇人剧烈地喘着粗气:“里长和他的孙子孙女——被人杀了!”
很快,村民都聚集到了村口的院子里——
“连孩子都不放过,造孽啊。”
“里长多好的一个人,谁这么没良心,连他都害?”
“又是逃匪干的吧。”
住在隔壁的妇人掩面:“昨晚快到子时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怪声儿,想来就是那时候出的事。但我还以为是冰兽又下山来了,要我出来看看就好了。我怎么就不出来看看呢?”
“都跟他说过多少次,别乱收留人。这世道自己都顾不上,还顾别人做什么?唉!”
众人虽然悲伤,却对此表示无能为力。世道衰微,贼寇四起,遇到事情也申冤无门,只能当做自己命不好。
……
当阳光照亮雪原尽头,天泽城开门扫雪。
清理完台阶上的雪后,须发花白的老者又掏出软布,仔细擦拭起门前的匾额。这样的事情他每天早上都会做,每一次都做得和第一次一般认真虔诚。
忽然,他踩到了什么异物。老者眼神不太好,弯下身寻了好一会儿,才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发现同样泛白的信封。他将信从雪地中拾起,拂去上面沾着的碎雪。
“没落款?”
“赵总管,在看什么?”门内响起传来一声问候,声音清冷,接着一个高挑俊俏的少年人走出来。
“少城主,是一封信。”赵总管将信封递给少年裴雨延。
裴雨延拆开信封,掏出信纸展开。只见第一行赫然写着——
诉状!
……
完成任务回到现世的黎青崖深吸了一口属于自己时代的空气,只觉浑身舒畅。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汝从黄泉出来的七年后,汝进黄泉的三十年后。
黎青崖惊了:“三十年?不是说好的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你给我打折扣?”
天道平静解释。
——前面二十三年是汝自己在黄泉耽误的时间,与吾无关。至于后面七年,吾只说尽力,并没有给过确切保证。时空穿梭并没有汝以为的那般容易。
黎青崖冷笑:天道的嘴,骗人的鬼。
得亏以后不用再穿了,否则这家伙指不定将他送到什么年代去。
不过哪怕心里不满快要溢出来,黎青崖也只能忍着。
毕竟天道现在是老板,他的工资和年假都在对方手里捏着。
“算了,不说这个。之前说好放我年假,你可不能耍赖。”
——吾从不违约,后面十六个月吾不会再寻汝。
说完这句话后天道果真不再出现,时隔十六年,黎青崖再度感受到了自由的幸福。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排假期。
第一件事当然是把想见的人都见一遍。
这些年来黎青崖在两千年前到一百年前这个时间段反复穿越,这里面当然会有他认识的人存在的时代。但因为法则约束,即使遇到了,他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不过现在,他可以尽情去找他们了。
最想见的自然是自家道侣,但北境路途太遥远,还是先去太一仙宗性价比更高。
刚到山脚下,便听得下山赶集的女弟子们闲聊。
“哎哎哎,你知道吗?蓬莱道君上个月向洛师叔求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是这么骂的,咳咳‘这什么年月了,还给老娘玩替身情缘?那么喜欢和她一起去死啊!老娘帮你火化殡葬一条龙,价格优惠,买一送一,还能把你俩骨灰拌一起,要不要?’。”这个女弟子将洛梓灵的神态学得活灵活现。
走在最左边的附和:“是啊是啊,道君当时的脸色可好看了。”
中间的感叹:“他可真有勇气,中原谁不知道洛师叔好看是好看,却是个魔鬼辣椒。数来数去也只有沧澜峰的云师叔不怕辣了。”
左边的打趣:“你怎么知道这颗辣椒在云师叔嘴里不是蜜糖味儿的?”
三个女孩子笑作一团。
忽然,中间那个想起什么,又问:“说来洛师叔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蓬莱道君做了什么,被骂得这么惨?”
“这你就问对人了。”最右边的女弟子继续爆料,“我跟你们说,相传蓬莱道君的白月光就是被他自己逼死的。他把人家全族都杀了。”
说着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但这家伙却在人死后表现得一往情深,全天下找和白月光相似人。和收集周边似的。”
左边的总结:“我看他这种行为就纯属感动自己,折腾旁人,膈应观众。”
右边的女弟子拍手称快:“你这话说的妙,我要记下来。”
“别记我头上,跟洛师叔学的。”
与她们擦肩而过的黎青崖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一直担心洛梓灵遇上弈璇枢被欺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也是,以那丫头现在的性子哪是能吃亏的。
他轻笑了一下,放下这些无谓的烦忧,继续上山。
一路过来,他得知了不少关于修界这些年的变化。
魔道在持续二十多年的扩张后终于放缓了脚步,与正道以洛水为界,分庭抗争;墨宗与歃血盟时有争斗,不过基本保持和平;妖族在南疆渐渐扎稳脚跟,双极门拉起的诛妖联盟未成气候,反倒被崛起的妖皇处处打压;而太一仙宗在杜行舟的带领下,依旧在动荡中坐稳了修界魁首的位置,江山代有才人出,倒不必太多担心未来……
黎青崖来到问道峰,没能找到杜行舟。
他拉住一个路过的弟子问话,是个面生的,想来是在他离开的三十年中收的。
“杜宗主在吗?”
“宗主去参加乾坤书院的举办的品书会了,还要等半个月才回来。”
杜行舟之前做掌印的时候便包揽了宗门上下的事务,当上宗主不过更换个名头,做起来自然有声有色。
“鹿昭白也跟去了?”
“是的。”
“云去闲、谢君酌他们也去了?”
“云师叔和谢师叔没去,他们出去办事了。”
一连问了一堆人,要么不在要么闭关。
“那道尊呢?他还在太一仙宗吗?”黎青崖并不觉得聂清玄在没有天道限制后会继续在太一仙宗,因此才留在最后一个问。
“道尊?”弟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尊云游天下,很多年未归了。”
一个想见的都没见到,黎青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等杜宗主回来就告诉他我来过了。”
“你是谁?”弟子觉得这人好生奇怪,来到问道峰后名姓也没报,便不由分说地问了一堆,还对仙宗前辈们直呼名讳,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黎青崖。”
弟子听著名字觉得很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第二天,从青州回来的谢君酌听到这名弟子的禀告急了:“唉!你怎么办事的?怎么不把人留下!”
他甩开弟子,一路跑到山门口,然而这时候也追不上人了。
……
好不容易回了太一仙宗,黎青崖也想与师兄弟们见上一面再离开,只是他等不了。他还有更想见的人,他的每一寸骨血都在叫嚣着对那个人的思念。
北境的风雪依旧,似乎永远不会停。
有人在天泽城门外叫门,一声接着一声,不见疲累,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侍女小跑着来应门。
门外的人蹲在角落里,裹着毛裘,缩成了一个雪团子。
见到门开了,他哆嗦着站起来,揭下兜帽:“我找你家城主。”
熟悉的声音与面孔让侍女瞪大了双眼:“三……三公子?”
“嘘。”黎青崖把手指竖在唇上,“莫出声,悄悄放我进去。”
尚处在震惊中的侍女愣愣点头,让黎青崖进去了。然而待人走远,她才想起有事情忘了说——
三公子等等!城主房间还有其他人!
侍女没能追上黎青崖,他轻车熟路地摸到裴雨延的天月轩,刻意将声音压得粗哑,站在门外禀告:“城主。烽火郡的领事回来了,在议事堂等候觐见。”
不多时,裴雨延走了出来,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正当他疑惑之际,躲起来的黎青崖悄悄走出来。警觉的裴雨延第一时间出手,在看清面前相貌之后,他目露惊愕,迅速收手。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景象,裴雨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黎青崖钻进他怀里:“我回来了。”
“青——崖——”裴雨延喉头干涩,他抬手,绞紧双臂,直到确认眼前人不是幻觉他才安心下来。
“裴郎,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想,很想。”快要发疯,几近入魔。
黎青崖抬头想吻裴雨延,但裴雨延却把头一移,躲开了:“青崖,别这样,不方便。”
黎青崖只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始撒娇:“阿延,延哥哥……”
一声声叫下来,裴雨延始终不曾应答。
若是以前裴雨延就算觉得窘迫,也会给出回应。现在他的态度,的确能说一句冷淡。
黎青崖不高兴了,还很委屈。
自己想他想得睡不着,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就这个态度?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恋爱中的人总是患得患失,他越想越觉得可能。
裴雨延慌了:“没有!你信我!”
此时,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你管他叫哥哥,又打算叫我什么?”
看到从屋内走出的银发男人,黎青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师师……师尊。”
他没想到对外宣称游历天下的聂清玄居然是跑到北境来寻清闲,这样一来方才他与裴雨延的对话不是全被听见了?
黎青崖尚不清楚聂清玄早已知晓他和裴雨延的私情,只以为自己泡小师叔的事情被现场抓包,慌得不行。
裴雨延默默将他往身后拉了些,挡住聂清玄幽凉的视线。
小动作落入聂清玄眼中,他不禁咋舌,果然他们才是小两口,是一伙的。
……
进入屋内后,黎青崖像被家长抓到早恋的小学生,跪坐在聂清玄面前,呼吸都不敢大声。
裴雨延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聂清玄幽幽开口:“这情况怎么说?”
“能不能只打一只腿?”黎青崖小心提议,祈求一线生机——总不能两条腿都打折让他坐轮椅吧。
聂清玄冷笑:“你到挺自觉。”
“不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黎青崖垂下头,屁都不敢放。裴雨延看得心疼,开口求情:“师兄,你别吓他了。”
聂清玄嗤笑:“还没过门儿呢,就护着了?”
“过门了的!”黎青崖急忙辩解。他和裴雨延不但圆了房,还结过发,就是过门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但聂清玄一个眼刀过去就熄火了,又低下头,和个小媳妇儿似的。
看着上赶着进天泽城门儿的弟子,聂清玄只剩满心无奈,深深意识到什么叫“男大不中留”。
裴雨延开口解释:“师兄在逗你呢。我们的事他都知道,他也一直很想你。”
黎青崖错愕抬起头,果真在聂清玄嘴角捕捉到了一丝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这次他完全不为聂清玄的促狭感到气恼,只觉轻松与高兴,他弯起眼,笑了。
看到“嬉皮笑脸”的弟子,聂清玄也绷不住了,笑了出来:“回来了?”
这才是久别重逢后,师尊真正想对弟子说的话。
黎青崖:“回来了!”
“还走吗?”
黎青崖摇头:“暂时不走了。即使走,也不会再去那么远的地方。”
聂清玄张开手臂,这次黎青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摸着弟子枕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聂清玄百感交集:“长大了。”
“当然会长大,瓷娃娃才长不大。”
“若真是瓷娃娃,也没什么不好。”
黎青崖觉得他可能真这么想,心下一凉,赶紧表明态度:“我觉得不好。”
聂清玄哂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背:“行了。去找你延哥哥吧,他都要委屈哭了。”
黎青崖一惊,慌忙回头。
老东西又在打趣人。
裴雨延的目光的确落在他们身上,也的确因自己的爱人在别人怀里而发出可怜委屈的气息,但远不到哭的程度。
聂清玄放开黎青崖,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侣。
黎青崖钻回裴雨延怀里:“你在吃醋吗?”
裴雨延诚实回道:“有一点,但还好。”
想不到他醋劲儿这么大,黎青崖暗觉好笑。“放心,我最爱的还是小师叔。”才被聂清玄调侃过,他不好意思再叫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别叫这个,叫其他的。”
这是裴雨延第一次表现出对黎青崖给他的那些爱称的态度,看起来并不讨厌。
黎青崖试探地唤了声:“裴郎。”
“嗯。”
得到鼓励的他又换了个:“裴哥哥!”
“嗯。”
“心肝儿~”
这是黎青崖目前能想到的最腻乎的爱称了,裴雨延耳尖渐渐泛红,但依旧答应了:“嗯。”
……
久别重逢的两人恨不得用浆糊将自己与对方黏在一起。哪怕坐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是高兴的。
“冷。”
屋里碳火烧得旺,但黎青崖还是发出了这样的抱怨。
裴雨延将盖在腿上的被子掀开一条缝,黎青崖顺着钻了进去。
这场景让裴雨延莫名有一种南面居民猎捕动物的既视感。
冬天的时候,只要在雪地里做个陷阱,放上食物,那些在冬天找不到吃食的小动物就会自己钻进陷阱。与方才的黎青崖一模一样。
“我们办个合籍大典吧,将所有人请来。”裴雨延想向全天下宣告黎青崖是他的道侣。
“好啊,什么时候?”
“从现在开始准备,明年春天应该能赶上。”
“用得着准备七个月?”
“我只怕不够。”给黎青崖的,裴雨延不想有丝毫马虎。
黎青崖笑了:“都听你的。”
他暗叹奇妙。
前几天自己还在两百多年前给十三岁的裴雨延送信,今天就枕在成年的天泽城主的怀中谈婚论嫁。
不得不说,他对象真是从小帅到大。
裴雨延脊背一僵,无奈叹了一口气:“别闹。”
在旁人看不见的被窝里,青年不安分的手上下摩挲,只将人摸得心烦意乱。
对此,黎青崖有一套理不直气也壮的解释:“我在看你有没有瘦。”
若说话时他的脚丫子不反复磨蹭裴雨延的小腿,倒能有几分信服力。
“要不,你看看我有没有瘦?”
“别闹了。”裴雨延将手伸进被窝,抓住他作乱的脚踝,“我会忍不住的。”
“那就别忍。你又不是和尚,还有清规戒律要守吗?”
“现在不行的,是白天。”天泽城主的教养里没有白日宣淫这一说。
黎青崖大感失望,抱怨:“你们北境的白天也忒长了。”
再严苛的规矩也敌不过爱人委屈的垂眸,短短一句话,摧枯拉朽,将那些古旧的教条击得粉碎。
裴雨延抬手遮住黎青崖的眼睛,又拉起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现在,天黑了。”
视线被遮挡的裴雨延凭着记忆,俯身细碎地吻上恋人的耳廓、鬓角,以及褪去衣衫的肩头……
视觉的消失让触感更加敏锐,黎青崖不知道裴雨延下一次会吻在那里,却在每一次被触碰时都敏感到浑身颤抖。筋骨被磨得酥软,每一根神经都在发麻……
后来绸带替代了手掌,再后来黎青崖开始求饶:“小师叔,行了罢……这都第三次了……”
他的四肢百骸因情动绵软,无力的推拒,倒更像迎合。
裴雨延吻上他的眼角:“天才刚黑。”
黎青崖的视线被遮挡,看不见天色,分不清时辰,只能裴雨延说什么便是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的打更声:“三更了。小师叔,饶了我吧……受不住了。”
黎青崖又知道错了。他不该作死撩拨一个刚开荤便被迫禁欲三十年的男人,更不该以身试验一个剑修的体力极限。
裴雨延的动作极尽缠绵,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这些年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深情又悲伤的呢喃直要将人心都融了。
想不到浓眉大眼的天生剑心也会卖可怜了,这谁抵抗得了?
黎青崖融了心也绵了筋骨,双臂软软地揽住他,任由折腾。
青丝相缠,十指紧扣,似它们主人的往后余生,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
夜还很长,一生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