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对那妖族女修的审讯安排在下午,由双极门主持,太一仙宗、乾坤书院、摩诃山的弟子列席旁听。

主审的是一位双极门长老,头发花白,面向看着颇有几分暮气。

他用了放大音量的法术,开口时声若洪钟:“妖族孽障,将你与妖皇勾结的过程老实交待。”

长老的声音即使是站在堂外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但女子一直低着头,没有半点回应,仿佛一截没有生息的槁木。

长老递了一个眼神,让身边的弟子前去查看。

就在弟子靠近之时,形同死灰的女子突然暴起,扑上去死死咬住那名弟子的脖子。待众人慌忙将其扒开之时,弟子的喉咙已经被咬开了一个窟窿,像泉眼一样往外边冒血。

同门忙将其带到一边治疗上药。

在场没多少人见过这种场面,那位负责主审的长老看着对着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修,眉头皱成一团,厌弃道:“当真是个畜生!”

女修咧开鲜血淋漓的牙笑了:“谁是畜生?是在旁人天伦叙乐时闯进他人家中,杀人夫儿的是畜生;还是活了四十年,从未伤过一个人的是畜生?”

“你们不如将我也杀了,如此便没人咒骂你们了。正道!哈哈哈哈……正道!”

她的笑里充满了憎恨与嘲讽。

和修界出生的那些普通人一样,她也曾做过仙门梦,梦想着被仙门收下,成为一个凌风驾云的仙子。但现在不了,她曾有多仰慕这些宗门,如今便有多憎恨。

坐在长老旁边的金华景拧起眉头,开口问负责缉拿的弟子:“她说的是怎么回事?”

弟子出列回应:“缉拿之时,妖女拒捕,我们与其打了起来。她生的小妖藏身在柜子里,趁众人不备冲出来偷袭,我门弟子失手将其打死。她的丈夫见状要与我们拼命,争斗间从高处跌下,摔死了。”

失手?

这个失手很值得玩味。一个元婴带着三个金丹去捉拿一个金丹妖族与一个还未开始修炼的小妖族,这般实力差距,对手几乎没有反抗能力,这般情况下还能失手?

女修听此言,愈发疯狂,欲挣脱钳制朝那说话的弟子扑去,但被人死死摁在地上。

她红着双眼嘶喊:“骗人!你骗人!”

她的孩儿才七岁,连鸡都伤不了。是这些仙门弟子见其是妖族,刻意下了重手,可怜她的孩子,死前还在想保护她。至于她的丈夫,明明是被他们存心踢下楼的!

那主审的长老明显看出了蹊跷,却还是采信了他门下弟子的解释:“如此看来,倒并非我门弟子的过失。既然她不说就上刑吧。”

闻讯,弟子将行刑的棍子拿了上来。这是铁疾木做的刑杖,此木一年只长五寸,坚硬无比,沉重非常,连元婴期修士的躯体也承受不了。

将要用刑之际,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且慢,让我和她谈谈!”

看清站出来的人,双极门长老幽幽看向杜行舟。他本意是让杜行舟管好自家弟子,而太一掌印无奈叹了一口气:“听听云师弟要说什么吧。”

黎青崖走到女修近前,蹲下身:“你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对不对?”

温和的语气让女修不由抬起头,这是一路来,第一个与她好好说话的人。看清青年的衣着,女修的瞳孔微微放大——这道服,是太一仙宗的制式!

莫非眼前这个人,就是阿彦说过的那个师兄?

女修没有应声,但她变化的神情给了黎青崖答案。

他低叹:“你一定对他很好。”虽不知女子成为妖族的缘由,但转化仪式费时费力,宴笙箫不会为不相干的人做这些。

女修依旧不回应他,黎青崖径自说了下去:“你丈夫和孩子的事,我很抱歉。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现在陷入了麻烦。有个村子在一年多以前被人屠杀殆尽,他们怀疑他是凶手。但你的证词可能证明他的清白,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好不好?”

女修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绝望又无助地看着面前的青年,眼中的悲伤似要将人淹没。

黎青崖侧耳,做出倾听她低语的模样。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转身对在场众人道:“她说她愿意说,但条件是害死她家人的弟子必须得到相应的惩罚。”

女子瞪大眼看着黎青崖:她没说过!

但是无人关注她。黎青崖看向堂上:“双极门弟子杀凡人当如何论罪?”

四下寂静,无人搭腔。

最后是金华景接话:“根据情节轻重,废去修为、逐出宗门,或是——诛杀。”

动手的两位弟子露出慌张神色,看向坐在堂上的长老。

金华景正欲下令,身边的长老摁住他的手,接过话,悠悠道:“双极门却有此规定,但针对的是伤害无辜凡人者。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包庇妖的从犯,并不无辜。弟子无错,反倒有功,缘何要受到惩罚?”

妖皇的现世如同一道惊雷落入修界这个稳定平静了数百年的水潭,搅乱了的一池水。

但混乱是下位者上升的良机。面对这场风波,有太一仙宗这样持保守态度的右翼,当然也会想趁机上位的激进左翼。双极门这些年能如日中天、发展迅猛,全靠对妖皇赶尽杀绝的立场,因此才能获得哪些厌恶妖族存在的百姓与宗门的拥戴,他们不会也不可以对妖族心存怜悯。

黎青崖并没有放弃,据理力争:“过失杀人便不是杀人吗?原来在双极门,过失杀人是不用负责的。”

听到他这般指摘自家门派,金华景脸猛地黑了下来,为了证明自家的清正,他冷声下令:“来人,将导致这女妖丈夫坠楼的弟子拉下去,杖责一百。”

话音一落,其心腹便站了出来,将那弟子带了下去。

长老未能阻止,便看向堂下女修:“如何,你肯说否?”

这样的结果并不能安抚女修。她算是明白了,在这些人看来她孩子的命不是命,而害死她丈夫的人,挨上一百板子便可以了事。她非但不满意,还更恨了:“我从未与他做过任何约定,说什么?”

长老讥讽地看着站在女修身前的黎青崖:“云小友看到了,莫要太过天真,与妖做的约定是不可信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立于华堂之上却让人觉得无限萧凉。

满心失望的黎青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长老,凉凉回道:“天真什么?她的确未与我做过约定。方才的话是我骗你的,笨蛋。”

被嘲讽的长老脸色难看。

无奈黎青崖虽然无礼,但谈不上过失。那长老气愤难当却也拉不下面子与小辈计较,只能看向杜行舟,提醒太一掌印管教弟子。而杜行舟从头到尾不看他,仿佛全然未发现他的眼神。

副手小心翼翼上前,想将立着不动的黎青崖拉回去,扯了两下,黎青崖才跟随他离开。

副手一脸着急上火:“云师兄,你站出去作甚?”

黎青崖捂住额头:“身体突然就比脑子快了。”

——惨了,果然还是用云师兄的身份做了冲动的事。请问回去用什么姿势道歉会死得好看一点?

杜行舟伸手握住他的手背:“随我出去走走吧。”

黎青崖听出大师兄这是想支开他,防止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的同时,也让他避开长老的追究刁难。

见他不动,杜行舟继续道:“我有紧要的事与你说,与那孩子有关。”

听到这话黎青崖动了脚步。

他听出杜行舟口中的“那孩子”是宴笙箫,虽然不愿与男主扯上关系,但说不想知道其下落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

何况这个消息还是大师兄提供的,说不定能从中打探出大师兄与其是否与其有交情。

但他的反应却让杜行舟以为他还在意宴笙箫,心情更低沉了。

两人并肩行在花园中,春风迟缓,芍药开得绚丽。

杜行舟低缓的语调将始末娓娓道来:“这消息也是兄长派人传递给我的。本想告知三师弟,但一拖再拖便忘了……”

——不,他根本不想告诉黎青崖,他只想宴笙箫永远从黎青崖的世界里消失。

黎青崖并未催促,静静将所有的话都听了下去。

讲完一大段前情,杜行舟顿了顿,说出最后的谜底:“他在十四年前去了蓬莱。”

霎时,一道惊雷在黎青崖脑中炸开!

宴笙箫真的去了蓬莱?因为他当初一句骗人的话去了远在东海之外的蓬莱?

他追问:“是杜家送他去的?”

杜行舟轻轻摇头:“是他自己找去的,也不知是如何渡过黑海的。”

先不说去蓬莱的海图在杜家是秘宝,非核心子弟不可知。就算他们愿意送宴笙箫去蓬莱,也因为没有能抵抗黑海风雨的特殊宝船得择天时才能成行,而这十六年来,未有一次合适的机会。

而宴笙箫在蓬莱的消息,是蓬莱那边来信告知的,与“亲家”通气的同时,也是为了查证这位来客身份的真假。

直到今日这件事也只有杜家几位核心的叔伯,还有兄长与他知晓。

惊讶之余黎青崖又想到:如果宴笙箫去了蓬莱,那蓬莱使者突然来中原是不是与他有干系?是不是他游说的?甚至那蓬莱相君身边的陌生青年,会不会就是他?!

想到此处他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宴笙箫既然去了蓬莱那肯定知道那里根本没有聂青青这号人。

如果他回来质问他聂青青到底去了何处他又要怎么糊弄?

成了妖皇的宴笙箫可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好骗。

他要不说宴笙箫会不会把他吊起来打?

他要说了宴笙箫会不会抓着他一起去找人,直到找到为止?

他从哪变一个聂青青给他啊!

有没有哪个门派教大变活人的?在线等!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