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崖尚不知自己处处小心还是露了马脚。
对他来说,现在的好消息是宴笙箫与大师兄并无私情,师门上下也安泰无虞,坏消息——暂时没有坏消息。
好上加好的是宴笙箫还有离开大陆前往蓬莱的打算,这样妖皇传承带来的风波也许能减小。
那他是不是也该找个偏远的地方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不过,黎青崖又想起自己离开之时聂清玄的状态。
——老东西是真的没问题吗?
不亲眼见见本人,他总是不太放心的。
还有小师叔。
二十年过去,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正当黎青崖忧思之时,忽见对面走来一行人马,观衣着打扮乃是歃血盟的人。
那群人看到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朝这方走来。
这要不是追他的,他名字倒过来写。黎青崖后退一步,掉头就跑。不知歃血盟用什么追踪手段找到的他,也不敢在天香楼内露出真实修为,只有跑路一个选择。
果然,那群人见到他开跑,拔腿就追。
兜兜转转跑过好几个院子,眼见就要甩掉那群人,但却正面撞上了埋伏他的慕容祎,又被套了麻袋,带回歃血盟的院子。
慕容祎的脸色非常臭:“真不愧是写书的,伶牙俐齿,将本堂主手下哄骗得团团转!有这功夫,你好好填坑不行吗?”
黎青崖暗自翻了个白眼:要填得出来他还跑?
正当慕容祎要继续计较之时,一个歃血盟的弟子走进来,唤了一声:“堂主!”
弟子并未直接禀报何事,慕容祎会意,丢下黎青崖,随他走了出去。
等走出房门,弟子才低声禀告:“盟主到了。”
听到此话,慕容祎脸色一变,立即严肃端正起来。他对身边下属下令:“屋里那个人你们先好好看着。”
说完抬步朝外走去。
歃血盟盟主殷血寒坐在正厅之中,依旧是二十年前那副锐意英气的眉眼,只是锋芒稍稍内敛,看着多了几分沉稳威仪。
慕容祎掀起衣角,半跪行礼:“不知何事劳盟主尊驾?”
殷血寒开口便问:“夏戎可到了?”
“魔尊未曾前来,来的是墨宗右护法。”
天香楼虽然人脉广,有排面,但还不值得魔尊亲临。按预先安排殷血寒今年也是不来的,但如今突然出现在此,还作此一问,着实弄得慕容祎满腹疑惑。
殷血寒没有与他解疑,又问:“你们也来天香楼数日,可发现过什么异样?比如与会人员中是否有面生且来历不明之人?”
慕容祎低头作答:“未曾有什么发现。”
殷血寒若有所思,但并未说什么,只道:“既然来了,这次品香大会我便亲自出席。”
慕容祎颔首领令:“是。”接着又道,“我带盟主去卧房休息。”
穿过正厅,路过关押黎青崖的屋子时殷血寒觉察到细微的动静,神识一扫,探知到里面的大概情况。他问:“抓的是何人?”
慕容祎不敢回答是被自己以权谋私捉回来填坑的百合写手,避重就轻道:“是个编排盟主和夏戎的宵小。”
天下间,殷血寒最嫌弃的人便是夏戎,自然也讨厌那些将他与夏戎编排到一起的人。听到此话,他拧起眉头,露出遇到变态的嫌恶神情:“遇到了教训一顿就是,抓回来作甚?凭白污了耳目。”
慕容祎领令:“是,属下稍后便将他处置了。”
然而他的处置并不是将人放了,而是将黎青崖偷偷关押到自己的卧房,布上结界,亲自盯着他填坑。
黎青崖拿着笔,面对面前厚厚一摞稿纸,唉声叹气:“你们魔道中人都这么喜欢囚禁人的吗?还都喜欢关到房间里。”
他都快数不清他被他们魔道的人囚禁了多少回了。
在一旁看话本的慕容祎不耐烦催促:“少废话,快写!写不出来今晚别想睡觉。”
断了二十年的坑,写黎青崖是写不出来的,只能慢慢磨洋工。
一直熬到凌晨,好不容易熬到慕容祎睡过去,他放下笔,悄悄来到房门处,轻轻松松地破了上面的禁制。
由于从妖神殿得到的那个面具的伪装作用,出窍期的黎青崖在外人看来只是金丹后期修为。再加上他为了避免身份被怀疑,一路装怂,没有展露过实力,所以慕容祎才会放松警惕,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走出门,熬了一晚上的黎青崖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让凌晨的新鲜空气灌满沉郁的肺部,就在他舒气睁眼之时,眼眶里撞进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
脑子里“轰隆”一声,他懵了。
来找慕容祎说事情的殷血寒也在打量这个凌晨从下属房间里走出来的青年。
经过改变的相貌在歃血盟盟主眼中十分陌生,不算特别俊俏,但气质尚可,综合来看只能说一句养眼。
年轻人身上穿着的是天香楼低等弟子的服饰,乌发凌乱(逃跑时弄的),双眼泛红(熬夜熬的)……
有了不好猜想的殷血寒觉得尴尬难堪,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不说话。
而突然撞见熟人的黎青崖则是不敢说话。
良久之后,还是殷血寒艰难挤出一句话,打破沉默:“你跟他——可是自愿?”
黎青崖疯狂摇头:谁会愿意被关起来写文啊!又不是周三赶榜的写手。
只一句,殷血寒骤然大怒:“慕容祎!滚出来!”
响彻院子的怒吼惊醒了还在梦境中的年轻下属,他条件反射般地抓起外衣,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咋被叫醒的慕容祎不明所以,一边穿衣一边左顾右盼:“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盟主?”
说来这本是正常的起床状态,但殷血寒先入为主有了不好的猜想,再去看他穿衣的动作就怎么看怎么碍眼:“我让你来办事!你就是办这些事的?”
“盟主!”见殷血寒指着“咸鱼大大”,慕容祎还以为他是追究自己“阳奉阴违”扣下人的事,立即下跪认错,“属下知错!请盟主责罚!”
“你对自己强迫他的行径有何辩解?”
慕容祎还没睡清醒,被问责后就知道一个劲儿认错:“属下知错!”
见他对自己的无耻行径供认不讳,殷血寒更生恼恨,他平日的教导真是喂狗了,手下最器重的堂主居然做出这种欺辱弱小之事。
他咬牙切齿:“滚去领罚!”
慕容祎二话不说,滚了下去。
这一连串处置干脆利落,让旁观的黎青崖看得啧啧称奇,暗自感叹果然还是“创业”锻炼人,以前的殷大傻子也有了杀伐果断的气质。只是,这般做派,要不是提前知道歃血盟是魔道阵营,他还要以为这是哪个名门正派了。
处置完下属,殷血寒扭头看着他:“留下名姓,歃血盟会给你交待。”
殷血寒磊落,他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干脆地报上名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段衔瑜!”
这头,被带下去的慕容祎看到拿上来的刑具不对才意识到有问题:“这不对啊!我只是小小的欺上瞒下,又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上这么大的板子是什么意思?”
负责行刑的弟子恭谨回道:“回慕容堂主,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都是盟主的命令!”
重新将盟主方才对他说的话回味一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慕容祎开始哭爹喊娘:“盟主!都是误会啊!我没有对咸鱼大大做什么啊!昨天晚上他写文,我看书,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他是直的啊!
殷血寒不能因为自己对一个退了他婚的男人念念不忘,就当别人也对男人有兴趣啊!
不过殷血寒并不在此,要解释也得他等受完刑去了。
挨完几十板子的慕容祎趴在床上,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向自家盟主解释始末。
但殷血寒听完眉头却并未舒展,反有锁得更紧的趋势。他用几句话将慕容祎陈述的内容提炼出来:“你说的这个段衔瑜曾消失十九年、最近才现身、真实身份不知、几度改换装扮……”
慕容祎:“是的。”
殷血寒陡然大怒:“我不是问你有没有面生且来历不明之人吗?”
慕容祎懵了,咸鱼大大算来历不明的人吗?
将《神女攻略手册》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的慕容祎早已把“咸鱼翻身还是咸”引为自己趣味相投的精神知己,虽然没见过面,但并不妨碍他将其算作熟人。
既是熟人,又怎么会怀疑到他身上?
见到下属傻眼的样子殷血寒更来气,叱骂:“玩忽职守的蠢东西,滚回歃血盟!等我处理这边的事再收拾你!”
歃血盟盟主现在很暴躁,他本不打算参加品香大会,突然来此自然有缘由。他得到了一些关于山海界的消息,知道人出来了,所以想要抢在夏戎与其它门派下手之前将人带走。
但没想到因为手下的人不查,让要找的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赶走慕容祎,他扭头下令:“把那个段衔瑜找回来!”
接着又补充:“悄悄的,不要惊动其他人。”
“还有,不要伤到他!”
接着又想到若那人真的是黎青崖,而黎青崖又继承了妖皇传承,那以对方如今的实力,自己的下属未必能悄无声息地将其带走。
改口:“算了。打探到他的所在立刻通知我,别轻举妄动,也别惊动他。”
将属下全数安排出去后,他负手锁眉。
当初话说得那么绝,如今听到消息还是生怕人出事,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见到自己,眼巴巴赶来,歃血盟的威风简直都要被他倒贴光了。
“呵!”寂静中,歃血盟盟主发出了一声自嘲苦笑。
另一头,打探到与鹿昭白搭话之人身份的杜行舟来到“段衔瑜”上工的地方,但一直等到傍晚也没有等来要等的人……
被放走的黎青崖在自己后脖子发现了一处微不可查的追踪符咒,想来是他第一次溜走的时候看守的弟子留心眼给他留的,难怪他改换容貌后歃血盟的人依旧能找到他。
身份暴露的他不敢再回弟子处,只能再度改易面容,混在与会的宾客中。
虽然他没有请柬,身份可疑,但端着平平无奇的面容,往角落一躲,并不容易被注意到。而宴笙箫的位置则比他靠前多了,还不时有人上去与他攀谈,看着颇为熟稔,看来这小子这段时间混得不错。
品香大会即将开始,太一仙宗的席位处,诸位弟子皆已到齐,唯有掌印姗姗来迟,细看之下,其眉宇间似有愁绪。
早已发现妖皇存在的青鸾在酒桌间跳来跳去装憨憨,不管是畏惧于妖皇的威压,还是为了不给自己招麻烦,它都不会把自己能看出妖皇真身的事情说出来。
歃血盟那头本该列席的慕容祎不见了,坐在主位的是殷血寒。
旁人不料他突然现身,措手不及之余也颇有趁机攀附之意,直性子的殷血寒直接将不耐烦尽数写在了脸上,讨了几次没趣之后,攀谈的人也就散了。
不对劲儿,黎青崖怎么看这场宴会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这都快开宴了,那些明明已经来了天香楼,本该与会的大佬却一个都没有现身,不在与会名单上的倒出现一个。
他起身准备去捉个天香楼弟子打探消息,但转身之时却察觉到一股让他寒毛炸起的危险气息。
循着看去,一个墨衣束发的男子斜倚在末席,修长白皙的手拈着一樽酒,并不饮下,只用狭长冷漠的眼注视着会场,仿佛等待一出好戏开幕的懒散看客。
这张透着凉薄的俊美邪气的脸黎青崖可是过目难忘。
——夏戎这个狗贼,仗着没什么人见过他的真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