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1……

裴雨延御剑而来,飘飘然落在临崖当风的平台上。他在门外唤了一声:“青崖。”

无人应声,只有晨风呼呼。

临崖当风没有门户,来者进出自便。他在门口踌躇片刻,抬脚走了进去。黎青崖写小说写到凌晨,此时趴在床边睡得酣然,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裴雨延本打算将玉简放下后便径直离开,但路过卧房门口时,却忍不住驻足。

看到小师侄的睡相,他的脑子被“可爱”两个字塞得满满当当,但脸上还是惯常的冰冷无波。

打黎青崖还是个小豆丁起他就从师兄的书信里知道了这个小师侄的存在,但真看到时他已长成一个干净明朗的青年,在花海中笑得莞尔,叫出的“小师叔”也是明净澄透的。

虽与想象的有出入,但依然让人喜欢。

忽然,一声“哐”的碰撞声惊醒了出神的裴雨延。

他偏头看去,与一双黑豆般的眼四目相对,被松鼠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莫名生出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低头在自己的袖里乾坤中找了找,他翻出几颗松鼠能吃的灵果,蹲下身递了过去。

这个举动怎么看怎么都充满了收买的意味。

松鼠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用两只小爪子捧住灵果,然后飞快地拿过去,塞进腮囊,接下来如法炮制地将剩下几颗全部藏好,然后掉头,一溜烟地跑了。

裴雨延松了一口气,起身回头,又对上六只豆豆眼。

……

黎青崖醒的时候,发现一大三小的松鼠都窝在他的客堂内。一个个肚子鼓鼓,睡得死沉死沉,戳都戳不醒。要不是用灵力确定它们生命力旺盛得不行,他都要以为这几只小东西被投毒了。

一挪眼,他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东西——是明氏书社给的联络玉简。

对了,那天在青冥谷他把这个偷偷塞给小师叔了,后来忘了就一直没去拿。

玉简肯定不会自己回到这里,那么是小师叔来过了?

他拿起玉简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小师叔的身影,看来已经离开了。

那么这几个小东西是从小师叔那里讨到好东西吃撑了?黎青崖失笑,平时看着挺傻,占起便宜来倒比他还利索。

一打开玉简便跳出一堆催稿子的消息,他扫了一眼,心虚地关上页面,又打开论坛。论坛也出了许多热帖,他刚坐下准备挨个翻看,便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问道峰的管事弟子抓着门框,满面急色对他说道:“黎师兄!宴笙箫他……他去爬登仙道了!”

听到“登仙道”三个字,他面色突变:“他怎么过去的?”

细说已来不及,他立即起身赶往登仙道,在路上让弟子与他解释。

弟子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到那去的,昨天晚上我把他送回屋时还好好的,早上去找他的时候就不见了,等我听到消息时他已经在登仙道上面了。”

黎青崖感到愤怒:“他为什么会去登仙道?谁告诉他的?”如果没人告诉宴笙箫,那么他该连登仙道的存在都不知道才是。

弟子摇了摇头:“我没说过。”他现在也很懵。

登仙道,每个弟子入太一时的必经之路。一旦走上去任何仙器法术都起不了作用,唯一能帮助受选弟子抵抗阵法筛选的只有他们天赋根骨与毅力,要么放弃落选,要么靠自己走到头。

但这条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走的,除了每十年一届的选徒大典当天,登仙道上一直刮着如刮骨刀般冷冽的罡风,连有修为的弟子都未必能安然无恙,肉\体凡胎走上去,不被吹下山崖,也会被冷风刮伤、冻死。

所幸黎青崖赶到的时候,宴笙箫还活着,他已走到登仙道中部,都站不直了,但依旧执拗而缓慢地往山巅攀爬。

少年单薄的身影就像一张黏在石道上的纸片,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刮走。黎青崖的心仿佛也被悬在丝线上的巨石,晃来晃去。

宴笙箫的确在剧情里做过很多混蛋事,但远未及十恶不赦,他从未想过让他死。

几乎没有犹豫的,他抬脚踏上了登仙道。法修衣袍宽广,很是吃风,黎青崖一时不备,差点被吹了个趔趄。不过好歹站稳了,接下来一步一步稳健地往上走去。

入了阵之后便没办法使用法术,冷风哗哗地往袖子里灌,几乎没有修过体术的他冻得瑟瑟发抖。

杜行舟也赶到了,他瞥了一眼,冷声询问:“怎么回事?”

他探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弟子。终于,有人抬手指向某个弟子:“是路师弟。”

那弟子面露愠色,很快又收敛。对杜行舟讪讪解释:“我就开个玩笑!谁知道他真的来爬了。”

杜行舟厌恶地拧起眉头:“拿人命开玩笑?这玩笑未免有些恶毒。”

若这是问道峰的弟子,他能当场将他赶出去,但这是其它峰的,处置也要顾及他头顶上的师兄的面子。最终杜行舟只说了一句:“自去领罚。”

那弟子应了一声“是”,忿忿不平地退下了。

登仙道上,黎青崖终于追上了宴笙箫,他抓住少年的手臂:“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这风吹在黎青崖身上尚且使他难受,吹在肉\体凡胎的宴笙箫身上几乎使他脱了一层皮,他脸上身上都是罡风刮出来的伤口,破碎的衣衫被渗出的鲜血染透。

“生也好,死也好,都算我自己的。”宴笙箫虽然因失血脸色苍白,但表情如狼,眼神如鹰,哪还有前天在黎青崖面前的乖顺模样?

黎青崖明白了,宴笙箫是自愿来爬登仙道的,他想留在太一仙宗,哪怕不择手段。但他没有选择跟他说,因为不信他。

也是,他本也不值得宴笙箫信任,他给他安排的那个未来充满了私心。

宴笙箫的所作所为严重引起了黎青崖的不满,他完全可以丢下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但最终没有离开,站在外侧,为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罡风。

法修的衣角在疯狂的翻飞中被绞碎,破碎的布料如同被卷到空中,如同片片舞蝶。

终于,宴笙箫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他跪到在地,往前倒去。

黎青崖接住他,拿出丹药往他嘴里倒,渡过灵气,温和而蕴含生机的木灵气具有疗伤之效,宴笙箫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

宴笙箫看黎青崖的眼神很复杂,看着有心虚、有疏离、有疑惑……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短暂的一瞥中,然后看向他身后,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黎青崖并不觉得他能等到什么,虽然他爬过了登仙道,证明了自己的心性与资质,但没人看见就什么也不算。没有人收他,他依旧要离开太一仙宗。

而目前在场的人,不会不顾黎青崖的意见收下宴笙箫。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空渺玄奥的声音传来:

“如此心性,实属难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掌印,这孩子你们问道峰不要,就给灵霄峰吧。”

踏空而来的人眉目威严而俊丽,着绛紫色长袍,长发未束,衣带当风。

在场弟子纷纷打揖行礼:“参见御峰主。”

杜行舟则微微颔首:“御峰主。”

御凌恒,灵霄峰峰主。太一仙宗五大主峰之一的峰主,也是法修。据说若非前宗主破例将衡钧道尊聂清玄请入太一仙宗,并将宗主之位禅让,太一仙宗的宗主就该是他。

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黎青崖觉得御凌恒一直不太待见他,就好比刚才,他来了之后只和大师兄说话,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在剧情里也是这样,直到他做了代理宗主后才稍稍解冻。

平日不是隐居就是闭关的峰主正巧出现,是巧合还是人为算计好的?他下意识看向宴笙箫,少年看起来不认识来者,但却对他的出现没有多少意外。

“如何,行舟掌印?”御凌恒的神情轻巧,称呼也亲昵,以他在太一仙宗的地位这是一个不会遭到反对的要求。

“这——”杜行舟神情犹疑,将目光投向黎青崖。

黎青崖正欲上前答话,便听得宴笙箫抢声:“我愿意!”

御凌恒转过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喜欢有狼性的弟子,在他看来修道就是与人争,与世争,与天争……所以,他也别号“三争”。

黎青崖觉得这也是御凌恒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毕竟他太咸鱼了。

宴笙箫爬起来,走到御凌恒的面前跪下,对他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弟子,拜见师尊。”

御凌恒叫了一声好,没有再管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带走了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黎青崖阻止不了了。今天的一切都像算计好的,也不知这是男主光环,还是宴笙箫真有如此城府心计。

问道峰带回来的人最后却被灵霄峰抢走,着实有些没面子。有人说是宴笙箫不识好歹,为攀高枝背弃黎青崖;也有人说是黎青崖苛待宴笙箫,使他不得不另择明师……

不过不管哪种原因,两个人的梁子都结下了。

黎青崖愁,他原以为自己能改变剧情,但兜兜转转一圈宴笙箫还是入了太一仙宗。

好消息是大师兄与宴笙箫暂时不可能扯上干系了,坏消息是,他和宴笙箫的关系快变得和剧情后期一样恶劣了。

因果关系存在可变量与不可变量,但他哪知道哪些可以改变,哪些不可以改变?

这种摸不准的感觉让他发慌。

摸出玉简,他发了混论坛以来的第一条贴子——

匿名(楼主):【(求助)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原本捡了个孩子(男),但因为某个原因,他把这个孩子丢了,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换了个马甲去把孩子捡了回来。本来呢他打算把这个孩子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结果这小子阴差阳错地被一个同门前辈收下了,送不走了……你们说等这臭小子长大了,我这个朋友被暴打的可能性有多大?】

吃瓜一号:【朋友即我系列……野孩子都敢捡,楼主也是心大。】

匿名(楼主)回复吃瓜一号:【我也不想捡的啊,但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又看着实在太可怜了,丢不下。】

吃瓜二号:【被暴打的可能性不大,被摁在床上暴艹的可能性很大。】

吃瓜三号:【我这里可以卖楼主一些润滑剂和情趣用品。需要请联系xxxxxx。】

吃瓜四号:【打广告的举报了。】

吃瓜五号:【我合理怀疑楼主在试梗,我想说:这个梗我吃!】

匿名(楼主):【真的是朋友,不是我,也不是试梗,是真事。】

吃瓜六号:【楼上起什么哄,楼主都这么惨了,你们就不能给点实际的建议吗?反正我不能,我只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后面跟着的一长串“哈哈哈”黎青崖感到深深的无力:他错了,他就不该来论坛这种地方寻求建议。

吃瓜十六号:【楼主别听楼上危言耸听,只要捂紧马甲危险就不大。毕竟我们又不是生活在话本里,那小子拿的又不是男主剧本。哪来的百分百掉马这种套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让黎青崖彻底蒙圈,他们这个世界就是小说世界,宴笙箫就是男主啊!

他心慌地关上论坛,腹诽:都是一群凑热闹嫌事儿不够大的,就知道把小说情节往他和宴笙箫身上套。

他们之间的事,没那么套路与狗血。黎青崖觉得哪怕掉马了,宴笙箫也只会对他有怨恨。

他刚想好反驳的说辞,打开论坛准备回复,便看到这么一句——

吃瓜二十六号:【楼主别不信邪,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看对不对得上。那小子是不是从小缺爱,然后你的马甲又对他好过?他是不是到现在都对你的马甲念念不忘?是不是一直在拼命寻找他……如果我说的全对得上,那么楼主掉马的那天,就是挨艹的那天。】

全中的黎青崖懵了,万念俱灰的他默默关上论坛,整个人如同被十月的霜打过的茄子。

他不敢一个人在戒律堂呆了,跑到杜行舟办公的地方,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杜行舟旁边:“大师兄,我怕。”

杜行舟一边查看各地报表一边抽空来安慰他:“怕什么?”

“怕长倒刺的xx。”

杜行舟突然沉默——方才他是不是听到什么屏蔽词从三师弟嘴里说了出来?

他扯出一抹温煦的笑:“别怕,万事有师兄在。”

这句话对黎青崖毫无安慰作用:那玩意儿大师兄来扛也不行啊!

绝对!死也不能让宴笙箫知道他就是聂青青!

……02……

为了以防万一,黎青崖特地去秀水峰找了那些知道他男扮女装经历的师姐妹,威逼利诱,拿到了效力更强的保证。

而幸运的是宴笙箫去灵霄峰后非常安静,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所以他慌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恢复如常,该吃吃该喝喝。

就是近来洛梓灵那丫头看上了戒律堂的地盘,不知道他和陌织烟说了什么,每天下了课都能跑到这里来,名为写作业,实为避着师姐们看话本和用玉简聊天。

黎青崖和她干的是一样的事。但双标的他却懒洋洋地对洛梓灵说:“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收费的。”

洛梓灵不服气:“你凭什么收钱啊?”

“戒律堂的茶水不要钱啊?”

洛梓灵也知道这安乐窝得之不易,她撇了撇嘴,从兜里翻出一本话本,推到黎青崖面前:“给你一本好书,当抵债了。”

她难得的大方也是出于小心思,这本书她恨不得推荐给全世界。

黎青崖瞥了一眼封面,心情复杂。

——这不是,他写的那本书吗?

书社刊印时说过可以给他一批送人,但他完全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写小说,果断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以这种方式看到了成书。

“行吧,勉强抵债。”看在这丫头这么有欣赏水平的份上,他就让她蹭地方了。

忽然,手边的玉简弹出一条消息——

师尊:【乖徒儿,你的更新为师看完了,很喜欢。什么时候更下一篇?】

沉默三秒后,黎青崖开始用头拼命地撞桌面!

洛梓灵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几步:“你羊癫疯犯了?”

他倒恨不得是羊癫疯,毕竟肉\体上的抽风,总好过精神上的“游街示众”。

将尴尬的情绪发泄出来后,他拿起玉简咬牙切齿地回复:【我有在好好修炼了!这个是签了契约书,没办法才写的!】

师尊:【为师没说不准你写啊。】

【那你别追我小说了行不行?】

师尊:【不行。为师也想了解徒弟的精神世界。】

黎青崖绝望地趴在桌子上:不要了解了,只有一堆黄色废料。僵尸打开看了都不稀罕得吃的那种。

青冥谷,聂清玄掏出玉简,先是将黎青崖的书定了两万本,然后又在论坛上的打赏榜上打赏了五千上品灵石:他的徒弟一定要有排面。

看似出手大方,然而狐狸眼弯起的弧度里明晃晃写着“坑徒弟”三个字。

看着被顶到销量榜首的书,黎青崖双目无神,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打赏榜榜首那个马甲就是老东西:

他越出名就越怕掉马,老东西便越能拿捏他。面对这个活了八百多年的老心机,他除了躺平挨打,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折磨在他花三个月突破到元婴中期后暂时停止了。

黎青崖发现这次突破得十分顺利,水到渠成,甚至不用特地去稳定境界。或许能将一部分功劳归于他的基础扎实,但他感觉最大的原因还是他的根骨比以前更为通透干净。

这明显是泽仙骨的效用。

能重塑根骨的东西已非凡品,在重塑同时还能提高根骨的那绝对是神药中的神药。

“泽仙骨”这个东西他没听过,常见的典籍中也查不到,或许以后遇到医道大能时能得到解答。

想不通的问题,他便暂且放到一边,他突破成功这种好事当然得挨个通知。

不出所料通知到沧澜峰时又被谢君酌和云去闲以庆祝之名拉去喝酒。席间云去闲时不时地看向传讯玉简,喝酒都喝得心不在焉。

他笑着调侃:“云师兄怎么了?有家国大事要处理吗?”

谢君酌回道:“他网恋了一个女朋友,又黏人又娇气。现在三师弟可是痛并快乐着。”

云去闲反驳:“别瞎说!是个晚辈。”

“哦!”谢君酌转向黎青崖,纠正说辞,“是小女朋友。”

云去闲再次强调:“是晚辈!我才不敢和她有什么。”

黎青崖扫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腰间,并不认为他说的“不敢有什么”是真的没什么。要不,怎么连“正妻”都不挂在身上了。

呵,始乱终弃的剑修。

酒过三巡,几个人都有些醉意。黎青崖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立在外边,他伸手推了推谢君酌:“谢师兄,我跟你说,我看到霍师兄了。”

谢君酌拍开他的手:“大师兄怎么可能在这儿?你喝高了,我就说你们法修酒量不行了。”

似是在回应他,低冷的质问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云去闲先一步反应过来,他瞪大了双眼,掩耳盗铃地把手里的酒壶藏到身后:“大……大师兄!你——出关了?”

黑衣负剑的男子背着月色站在回廊口,柔淡的月光也掩不住他刚毅英气的轮廓,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三山五岳之势。

之前还说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君酌见到自家大师兄吓得差点坐到地上,拿着酒坛的手也有些打哆嗦:“朝朝朝……朝闻道来一口伐?”

霍长风冷眼看着自己师弟们滑稽的姿态,脸黑如墨。

沧澜峰峰主动不动十几年十几年地闭关,偶尔出关也不教徒弟,就找人打架,打完继续闭关。这些师兄弟都是霍长风一手教导大的。说是大师兄,实际上算大半个师父了,他在沧澜峰的威信甚至比峰主还高。

霍长风转过身,对黎青崖客气道:“天色不早了,黎师弟该回去了。”

黎青崖:“额……好!”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至于两位师兄:对不起,爱莫能助。

但就在他起身之时,谢君酌在背后疯狂朝他比划起“五”这个数,他在提醒黎青崖他答应过帮他打五次掩护。

他叹了一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行吧,他认了。

站起来的他摇晃两下地又倒回凳子上:“霍师兄,我……酒量不太好,走不动道了。能不能麻烦两位师兄把我送回临崖当风?”

霍长风拿出传讯玉简发了几条消息,然后回道:“杜师兄还没休息,我通知他了。”

既然黎青崖不愿意自己回去,他只能“叫家长”了。黎青崖在暗中向谢君酌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尽力。

这夜的沧澜峰夜色寂寂,气氛凝滞。

霍长风坐在残羹冷炙的桌边,黎青崖则趴在石桌上装醉,剩下两个站在一旁,像挨训的小学生。

谢君酌试图辩驳:“大师兄,这情有可原。黎师弟昨天突破了,我们都很高兴,一高兴就喝了点酒,很正常嘛。难道你知道了不高兴吗?”

霍长风软硬不吃:“别逼我现在教训你。”

对他来说什么理由都不是门禁时间后在主峰纵酒的原因。

突然,云去闲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可恶,我没有错!错的是规则!我们凭什么要在这样的压迫下苟且偷生?”

霍长风:“不想苟且偷生你可以从旁边跳下去。”

中二上头的云去闲没有收敛:“卑鄙的邪恶力量,我是不会屈服的!”

然后他换得了跪票一张。

从头到尾安静如鸡的黎青崖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两个人还要靠他来拯救。

他从石桌上爬起来,一副刚醒的样子:“霍师兄,我要走了。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去找裴城主。大师兄到了就麻烦你跟他说我去小师叔那了。”

怕霍长风辨识不出里面的关键信息,他还特地换了两个称呼。而霍长风也不负众望地被吸引了注意力:“裴城主?哪个裴城主?是裴雨延吗!”

他越说越激动,差点站了起来。

谢君酌搭腔:“是啊。裴城主来太一仙宗做客,有两三个月了,大师兄闭关这么久不知道也正常的。”

霍长风眼中先是激动,然后是懊恼,明明恨不得立刻冲到偶像面前,却还要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

黎青崖作势起身:“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但晃了两下又跌回凳子上。然后无辜地看着霍长风:“腿软,走不动了。要不霍师兄送我过去吧。”

见偶像的机会都递到面前了,霍长风要还能拒绝他就不是正常人。

他冷冷地瞪了两个师弟一眼:“你们去大殿跪着抄峰规,我回来前抄好十遍!”

然后带着黎青崖走了。

背后的谢君酌与云去闲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黎师弟,你的恩情,师兄们记下了。

在霍长风的带领下,黎青崖来到镜月湖口,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客舍,掉头就要走:“小师叔睡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目的支开霍师兄,没想过真的打扰裴雨延。

霍长风不甘罢休,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回来:“你莫不是在为救那两小子骗我?实则裴城主根本不在。”

要这家伙敢戏耍他,他也不给杜行舟留面子了,提回沧澜峰一起教训。

“当然不是,小师叔真的在太一仙宗!”

就在黎青崖苦思冥想开脱之词时,一声清冷的呼唤传来——

“青崖?”

循声看去,月下湖边,身着墨蓝长衫的剑客,挽剑而立。容姿清绝,气质出尘,他看着刚练完剑,衣服与发梢上沾着从湖中带来的水汽,黏在一起。手里那把“一线天”的长剑赫然便是斩尽三千贼寇的“裁雪”。

见到男人的瞬间,霍长风松开黎青崖,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在往哪放,噎了半晌,只抱拳吐出一句最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弟子霍长风见过裴城主!”

裴雨延淡淡应了一声,回道:“霍长风,我知道你。”

听到偶像叫出自己的名字,霍长风眼中的光更激动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青崖过来。”

看到小师叔伸出手,黎青崖把手放了上去,剑修修长的手合紧,将他拉到了身边。

霍长风继续道:“弟子仰慕裴城主已久,裴城主在太一仙宗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吩咐弟子,弟子愿为裴城主鞍前马后。”

裴雨延没有应声,但站得离他极近的黎青崖感受到了他肌肉绷紧时细微的变化:小师叔,在紧张?

就像初次与裴雨延对话的黎青崖一般,霍长风也被这阵沉默打击:“弟子逾越了。”

裴雨延回道:“无妨。只是夜深了。”

“那弟子先告退了,改天有空再来拜见。”

短暂的沉默后裴雨延颔首:“可以。”算是答应了他来拜见的请求。

霍长风再度激动起来,不过他还是克制地转身离开,在他转过拐角后,峡谷间响起一声激动长啸。

黎青崖笑着调侃:“想不到霍师兄那样的人见到偶像也会这般失态。”

裴雨延却略显苦恼地皱起眉头:“这孩子,太热情了。我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厉害。”

黎青崖不懂小师叔为什么总这么谦虚,甚至说得上自卑了。不到一百七十岁便跻身分神,如今又是修界第一的剑修,如果他不厉害,那么修界所有用剑的都要无地自容了。

“师叔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强?”

裴雨延想了想,解释道:“小时候师兄总说我很笨,也很丑。”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得很深,显然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但很明显也没能摆脱这些话的影响。

黎青崖几乎立刻就想象出聂清玄一脸恶劣地捏着幼体小师叔的脸,说出“雨延啊,你怎么这么笨”、“呆呆的,一点都不可爱”、“你长得好丑,比我差远了”……等等类似话的场面。

他叹了一口气,心有戚戚焉地抱怨:“我师尊这人很讨厌是不是?”

裴雨延没有应声,黎青崖忽然开始心虚,他这话的确忒没规矩,就算聂清玄再坏心眼,也没有弟子说师尊坏话的道理。

他正准备收回自己的话,却见面前的人缓缓点了一下头。

知道说师兄的坏话不对,所以他点完后又把头偏到一边,装作无事发生。

片刻的怔愣后,黎青崖笑了。

杜行舟到镜月湖客舍时黎青崖窝在床上睡得酣畅,朝闻道前劲儿大,后劲儿更大,他是真的醉了。而被占了床的裴雨延坐在桌边平静地擦剑。

杜行舟行礼:“师叔,我来带青崖回去。”

裴雨延望了一眼床,应了一声,未多说什么。

深夜,他躺在床上,总觉得一股松竹般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他明明不排斥与小师侄接触或是他身上的味道,为何还会心悸?

他睁开眼,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如何静养都没用,是否要听师兄的去药神谷看看?

……

回问道峰的路上,趴在杜行舟背上的黎青崖被晃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认出背着自己的人,黏糊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记起自己被“叫家长”的事,他忙解释:“我和谢师兄他们什么也没干,就因为我突破了大家高兴,聚在一起喝了点酒。”

杜行舟长黎青崖快一百岁,黎青崖虽与他亲,但玩不到一起,而是与谢君酌、云去闲等年幼些的师兄弟更为熟络,一群小子凑在一起,难免胡闹,也没什么好过分责怪的。

他叹了一口气:“下次别这样了。”

黎青崖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大师兄不打算罚他,高兴地笑了:“好!都听大师兄的。”

醉意未散的他在杜行舟背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夜风细细,月色将两人依偎的背影投照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