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崖现在的娱乐除了看话本又多了一项,就是翻论坛。
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为了躲聂清玄,他藏在青冥谷口的蟠桃树上,这里是老东西极少来的。常开不败的浓稠桃花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花香隐去酒香,只有隐约的哼唱传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么歌,只是脑子里隐约有这么一个调调,不自觉便哼唱了出来。
微风习习中忽得听一声轻唤。
“青崖?”
他探出头去,瞧见了站在树下的裴雨延,一身清澈的蓝在青冥谷迤逦的桃林中格外出尘。
见到他从树上探出身,裴雨延也微微瞪大眼睛,似是没料到试探的一唤真招来正主。
乍见几日未谋面的小师叔,他心下欢喜,咧嘴叫了一声:“小师叔!”
翻身下树,落地时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酒坛,赶紧掩耳盗铃地藏到身后,用问话转移注意力:“小师叔来找师尊?”
裴雨延应了一声:“嗯。”
最近连续被小师叔救了几次,他也摸清裴雨延是个面冷心热的,所以对这略显冷淡的回应也不再觉得尴尬与不安。
侧身给裴雨延让出道,黎青崖落后一步,与其一同朝谷内走去:“这几天小师叔怎么都没来?我还没感谢小师叔救命的药呢。”
“在休养。”
闻此言,黎青崖关心:“小师叔受伤了?”
“师兄说是上火。”
“额……”黎青崖语塞,得是多大的火气才能让分神期闭门修养,“那多喝点清热下火的药。”
“在喝。”
眼珠一转,黎青崖注意到裴雨延的发冠换成了玉簪,笑道:“小师叔换发型了?”
裴雨延应了一声:“嗯。”
他原来的发冠在为黎青崖护法时摔碎了,所以换做了簪子。
黎青崖不记得这件事,只以为裴雨延是心血来潮,暗想小师叔还挺臭美。咧牙一笑:“这个也好看!”
裴雨延忽然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抽下簪子递到他面前:“喜欢?给你。”
黎青崖愕然,他不是说玉簪好看啊。
而且他一句喜欢就给他,那他要说自己喜欢小师叔这个人呢?难道把自己也送给他?小师叔这么实在,出去是会被骗的。
“还是小师叔戴着吧,小师叔戴着才好看。”
裴雨延拧起眉头:“别说这种话,师叔并不好看。”
他讨厌听到别人夸他的相貌与资质,认为都是“睁眼说瞎话”的恭维。外人盲目吹嘘也就算了,但亲近之人对他说这样的“假话”,让他很不高兴。
黎青崖听得一愣一愣的,要裴雨延这样都算难看,那修界还能有好看的人吗?无奈小师叔一脸认真,不似在谦虚,倒像真的这么认为。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而且本就是讨人欢心的趣话,认真解释起来意味反倒会变得奇怪。
他笑了,反问:“那弟子一个人觉得好看可以吗?”
裴雨延怔愣,如果是某个人的主观意识,他当然无法反驳。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后他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厉害。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原来躲到了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黎青崖一惊,回身之时借着袖袍的遮掩,将手上捏着的玉简与酒坛塞进裴雨延手心,并用手指在他手背上写了两个字:“藏好”。
写完之后又觉得不够,加了两字:“求你”。
他不敢在聂清玄面前用袖里乾坤,肯定会被察觉。要是老东西借此翻他的袖里乾坤,翻出更多不得了的东西怎么办?
虽然给小师叔也有一定可能会被教训,但比起深沉阴险的老东西,小师叔可太容易糊弄了。
微凉的指腹拂过手背,裴雨延心尖仿佛也被挠了一下,他下意识便收下了玉简与酒坛。
聂清玄走了过来,将他俩打量一番:“又对你小师叔做什么呢?”
黎青崖回道:“没做什么啊,就聊了两句。”
还有,什么叫“又”?
老东西问话的语气,让他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像调戏大家闺秀的小流氓。
聂清玄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墨宗赔礼道歉的人来了,你大师兄在问道峰大殿接待他们。要不要去看看?”
黎青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应了下来:“也行!那师尊、小师叔,弟子先告退了。”
说完,抹油开溜。
等他走远,聂清玄走到裴雨延面前,伸出手。
裴雨延踌躇片刻,把酒坛放到了师兄手上,但将玉简昧了下来。
聂清玄拿起酒闻了一口——朝闻道。
不难猜到是哪来的。
果然,这群小子混在一起不干点坏事是不可能的。
“师兄……”
聂清玄掀眼:“要替他说话?”
“不是,我还想要些下火的药。”他的心现在依旧跳得很厉害,看来上火还是很严重。
看着师弟魂不守舍的模样,聂清玄神情幽微:“别吃了,不管用了。”
裴雨延一震:“是很严重的病吗?”
“是啊,很严重。”
……
到了问道峰的主殿黎青崖并没有进去,他只是想避开老东西,以免被他揪住整治,并不想去见墨宗的人。要怎么谈交给大师兄好了,相信他是不会让太一仙宗吃亏的。
他在附近找了个地方窝着,开始写小说的大纲。将小说改为连载后他必须一个月交一次稿子,每次字数不得少于一万,时间不太多,他得赶紧写。
忽然,安静的回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传来抱怨的话语:
“这世间的事也真是不讲道理,明明是那个黎青崖狐媚惑人,把墨宗搅得鸡犬不宁,到头来,还要我们给他赔礼道歉。”
听对话,来的是两个墨宗的弟子。
狐媚惑人?啧,看来墨宗弟子给他的评价越来越“高”了。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要不是他这个灾星,大圣子怎么会叛出宗门?可恶的太一仙宗以势压人,竟还要我们低头。”
黎青崖惊了:殷血寒叛出墨宗?我造我自己的反?一个人的游戏都能玩的这么复杂吗?路子未免太野了。
他完全不认为这和自己有关。首先,他和夏戎还有殷血寒并没有那种关系;其次,那是两个事业脑,做决定更多考虑利弊,而不是感情。
不过他并没有在剧情里见过这么一出,殷血寒虽然和夏戎不融洽,但始终还是一个阵营的。到底是事情发生过但剧情没给他看,还是这部分因果像宴笙箫一样被改变了,他也一时说不清。
两个弟子还在愤愤不平,黎青崖都快要被升级成以色霍乱修真界的绝世妖孽了,他听得咋舌,但并未现身辩驳,要是这种素不相识的弟子的意见都要一一纠正,怕是要累死。
等两个人走远后他从角落站了起来,准备换个清净点的地方继续摸鱼。但方转过拐角,便被人捂着嘴拖到拐角,抵在墙上。
他第一反应是出招还手,但挟持他的人修为远高于他,他的反击被轻易化解。
贴到脖子上的手冷得他打了一个哆嗦。
“你受苦了。”一声低叹响起,细细听去,不就是殷血寒那个狗东西的声音。
黎青崖心里一凉:这家伙为了要魔灵珠追到太一仙宗了?
“大圣子冷静!这里是太一仙宗,你挟持了我也跑不掉的。”
殷血寒回道:“我不是什么大圣子了。”
他和夏戎吵(打)了一架已经撕破脸了。
殷血寒放开对他的钳制,撤去化形。他并没有穿自己标志性的明黄色衣服,而是一身非常简单普通的墨宗弟子服饰。看来是混在来访弟子里进太一仙宗的,果真是在逃状态。
他质问:“那天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聂清玄的徒弟。”
黎青崖反问:“说了你就不抓我?”
殷血寒沉默片刻,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并转移话题:“它还在你肚子里还听话吗?”
说实话,这话味道有点奇怪,感觉他问得不是魔灵珠,而是——他的骨血。
说着还伸手来摸黎青崖的小腹,在触到的瞬间,他脸色突变:“没了?”
“没了,融在血魔池了。”还剩个碎片,但白白还给殷血寒就觉得很亏。所以黎青崖选择暂时不告诉他。
殷血寒神情很失望,眼神里也尽是落寞。
“没关系,还能再要。”
这话的既视感更强了,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兄弟,别用这么暧昧的措辞好吗。被人听到会被误会的。
殷血寒继续道:“我现在已经彻底夏戎决裂了,我不会再给他欺负你的机会了。”
他一直希望魔道的重心能放在发展上,而夏戎则一心想整垮正道。他和夏戎理念截然不同,早就该分道扬镳了。
黎青崖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被误会成“蓝颜祸水”的自己非常委屈:都说不要拿别人当你们自己跟自己斗法的借口了!
殷血寒将他揽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等我,等我成功在魔道另起炉灶、扎稳根基,我就带着聘礼来迎娶你。如果我不幸死了——”说到此处他顿了两息,然后决绝道,“你重新找个人嫁了吧。”
“啊?”如果说前面他一头雾水,那么现在是懵逼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谈婚论嫁了?他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殷血寒了?这兄弟拿错剧本了吧。
“这个你拿好,我还会找机会来看你的!”殷血寒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手里,并在他脸上狠狠啵了一口,扭头就走。
殷血寒走得决绝,黎青崖懵得彻底。
他如何想也没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只能放弃思考。
——可能,精神分裂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吧。
他注意到殷血寒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一个黑黢黢的像是蚕蛹的东西,也认不出是什么。
“喂!这什么啊?”他欲询问殷血寒,但是已经找不到人了。
黎青崖叹了一口气,收进袖里乾坤,下次见到殷血寒再还给他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不管好坏,他都不能占“精神病”便宜啊。
他倒不觉得殷血寒会真有什么危险,毕竟这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不管怎么作,夏戎都会给他留一线生机的人。
大这就是爱吧。不对,严格来说是自恋。
墨宗的使者并未久留,把事情说清楚后就启程回去了。这件事慕容家负了所有责任,慕容嫣受刑流放,慕容权因此被剥夺了在墨宗的大部分权利,而夏戎自己只出了些赔礼道歉的天材地宝。
黎青崖怎么品怎么觉得夏戎是在借这次事故给墨宗换血,而且下属的怨气还全让太一仙宗承担了:果然是搞“政治”的,看似自己吃了亏,实际上一箭双雕。
他靠在大殿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了送客回来的杜行舟:“大师兄!”
见到他杜行舟有些意外:“青崖?什么时候来的?”
他三两步走上去:“才来。找大师兄有点事。”
杜行舟伸手捡掉黏在黎青崖身上的草叶:“什么事?”
“我想请大师兄帮我物色一个宗门。”
“好啊,有什么要求吗?”
“不用太大但也不要太小,离太一仙宗远一点,人可靠一点的。我想送个弟子过去。”
“是那个你救回来的弟子?”毕竟能由黎青崖自由安置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了。那个孩子现在被安置在问道峰弟子宿舍里,还未被收入太一仙宗。
黎青崖犹豫了一下,笑回道:“是啊。”
对于把宴笙箫送走他是理亏心虚的,毕竟按照原来的轨迹宴笙箫会留在太一仙宗,并得到许多机缘。但他送走宴笙箫的心意已决,唯一的补偿便是为他做下最完善的安排。
杜行舟也疑惑黎青崖为什么不把人留在太一仙宗,毕竟就目前的修界正道而言,没有哪个地方比太一仙宗更好了。
但他想了想,没有选择问出来,而是一口应下:“好,交给师兄!找好了直接把人送过去吗?”
“找好告诉我就成,那孩子我会自己送过去的。”既然大师兄没和宴笙箫结下因果,那么以后也不要有瓜葛了。
“也行。”
“谢谢大师兄!”
杜行舟弯起眼,霞姿月韵,皎若明月: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呢。”
……
与大师兄分别后,黎青崖在外面晃荡到晚上,才摸回青冥谷,毕竟难得出来一趟,回去早了总觉得亏本。
在谷口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他抄小道,悄悄回了茅舍,也不敢点灯,摸黑钻到床上,掏出夜明珠,打算熬夜码字。
正写到精彩处,头顶响起一个声音:“这个‘惠’字,写错了。”
“谢谢啊——”黎青崖惊觉不对,背后冷汗顿起,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伸到前面,抽走了他的稿纸。
他试图挣扎,但徒劳无效。舌头不自觉打了结:“师师师……师尊。”
聂清玄没有理会他,径自翻看起手稿:“第四十六章 :圣心坠欲海,业火灼雪莲。”
他扑上去想夺回手稿,但一阵无形的力量压到他背上。他被摁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聂清玄打开手稿。
而他不止看,还念了出来!
“穆秋荣虽然心悦叶寒烟已久,但始终视她若神女,哪怕平日巧言相逗,但实则上不敢轻易的冒犯……如今情毒入骨,她依旧恪守最后的理智……”
老东西的声音非常好听,如同傍晚的夜风吹过山谷的低吟。但被这样的声音念出自己的文章,黎青崖羞耻得想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捂住耳朵:“别念了,师尊。”
聂清玄并没有停。
“‘姐姐,我可以吗?’穆秋荣这样问叶寒烟。叶寒烟内心自是不讨厌穆秋荣的,但这条线一旦越过,她们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后面露骨的描写他也用这般轻淡平稳的语调念了出来——
“……她们交缠在一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穆秋荣倚在叶寒烟的耳边低叹:姐姐,此夜将会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若明天就会死去,我也甘愿了。’……”
黎青崖尴尬到在床上像被摁住身体的菜青虫一样疯狂蠕动:“别念了!快别念了!”
太羞耻了!
好不容易,聂清玄停了下来,因为后面没有了。
“为什么不念?为师觉着写得不错。应该刊印出来,太一仙宗弟子人手一份,也好让他们知道执刑令有这般文采。”
黎青崖急了:“你要敢这样做,我就扯根绳子吊死在你青冥谷的门口。”
聂清玄眼一沉:“拿命威胁为师?”
被这么一瞪,他秒怂:“没有,不敢!师尊,不要啊。那样我真的没脸活下去了。”他扯住聂清玄的袖子,一脸可怜兮兮。
聂清玄伸手将他在扭动中乱掉的头发拨开,露出他的脸:“怕被人知道就别做,做了就别怕。”
他在心里回敬:像您老一样厚脸皮是吗?
聂清玄转而问道:“从哪学的这些东西?”
里面关于情\事的描写虽然不多,但绝不是不通此道的人写得出来的。
手稿还在聂清玄手上,黎青崖只能乖乖回答:“话本里看的。”
“看了多少?里面都写了什么?”调戏师叔的手段是不是也从里面学的?
那么多他哪记得?
“也没几本,写的就是些情情爱爱。”
“不思修炼,倒整天做这些。”
“没有!我有好好修炼啊!比如——”黎青崖卡住了,他上一次修炼还是他闭关那次。
在聂清玄幽深目光的注视下他赶紧认怂:“我错了!我回去一定好好修炼。”
聂清玄不说话,他补充:“我每天修炼四个时辰。”
还是不说话,他咬牙:“半年内突破元婴中期。”
终于,聂清玄有了回应。
“你说的,记住了。”他将手稿放回他手边,“对了,墨宗的圣子圣女身上的不是火纹,是莲花纹,也不是画上去的,是蛊。这个改了吧。”
黎青崖呆住了,下意识问了一句:“师尊怎么知道?”
圣子圣女身上的纹路非常隐秘,他在墨宗和殷血寒共处一室时都没见过,聂清玄又是怎么知道的?
聂清玄随口回道:“看过。”
看过?
“看过谁的?”
聂清玄“嗯”了一会儿:“一个单纯、热血、还特别好骗的傻小子的,听说他现在做了魔尊。”
他说得漫不经心,黎青崖却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惊得瞪大了双眼:
魔尊?
单纯?热血?好骗?
要不是确定老东西隐居三百年不可能与殷血寒有交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说的是夏戎。
老东西看过夏戎的纹印!老东西和夏戎有过那么一段?夏戎不会是他师娘吧?不会吧,要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
他试探问道:“您没对他做过什么不该做的吧。”
这话味道怪怪的,聂清玄挑眉回视:“你说的不该做的事是什么事?”
“额……就是让他对你又爱又恨,念念不忘到如今的。”
恨倒是有,爱从何而来?
聂清玄觉察到面前这个小脑瓜里正想着非常奇怪的东西,一个脑崩落在上面:“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早点睡觉!”
黎青崖捂住脑袋没动作,一双眼闪动着探究的光。
“不睡,是想为师陪你?”
他心下一个咯噔:“额,不了。马上睡。”说完把被子一裹,倒头闭眼。
屋内陷入寂静,聂清玄伸手将他挡住脸的被子往下扯了一截。接着,如风吟幽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不准再看为师和其它人的话本!”
黎青崖在被子里一抖,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