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声猫叫,叫碎了黎青崖的世界观,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超大号,眼前景象很是模糊,颜色灰蒙蒙的。

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但不管怎么低头都只能看到地面。

腿呢?

若不是感觉到腿事实存在,他几乎要以为现在的自己光长了个脑袋。

他确定自己变成了一只猫,好消息是身上不疼不痛了,坏消息是小师叔明明就在面前他却只能喵喵叫。

他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喵~”(小师叔!我青崖啊!)

裴雨延放眼四望,确定这间寝殿里的生物只有眼前这只灰背白腹的短腿猫,他微蹙眉头,不解为什么明明通过命牌感应到师侄就在附近,却找不到人。

黎青崖迈开小短腿试图去扒他的衣角以吸引注意力,但还没碰到,便被一只手提着后颈皮提了起来,落进某个臂弯里。

扭头看去,是夏戎!

他奶凶地“呵”了一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这家伙把他变成这样的。

这混蛋伸手就要来摸他的肚子,他反手想给他一爪子,但没够到。

黎青崖呆滞:为什么没够到?怎么会有腿这么短的猫?这真的是猫?这是猫中之耻吧!

夏戎注意到了他的小表情,死死憋住笑,眼快要弯成了一条缝。

黎青崖:“喵!”(臭不要脸你还笑!)

他挣扎着意图离开夏戎的怀抱,但夏戎单手摁住他的肚子便能使他动弹不得。

夏戎抬头与裴雨延说起话:“裴城主,如你所见,本座这里并没有太一仙宗的弟子。现在总该相信本座并没有骗你了吧。”

不管不顾地闯他人寝宫,若找到了倒还好说,但没找到人,所有的过失与无礼都要落到裴雨延身上。

裴雨延的表情有些难堪,但还是低头诚恳道歉:“抱歉,是裴某冒犯了。”

“喵~”(小师叔!不要相信这个狗贼!)

听到他不安分的叫声,夏戎抬起一根手指塞到他嘴里,他合嘴想咬,但没啃动。

“无妨,裴城主不妨在此多住几天,耐心等候。若墨宗的人从其它宗门打探到贵派弟子的下落也能及时通知。”

裴雨延知道夏戎有大问题,但他并不擅长质疑别人,只能暂且应下:“多谢!”

说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寝殿内部,扭头走了,过程中并没有过多注意夏戎怀里的短腿猫。

裴雨延离开,夏戎也松开了他钳制黎青崖的手。卸力的瞬间,黎青崖就狠狠挠了他一下,从他身上翻下去。落地摔了一下,不太潇洒,但踉跄两步后还是站稳了。

夏戎抱手,悠悠感叹:“变成了猫儿,脾气也冲了许多。”

黎青崖:“喵~”(把我变回去。)

“这样不好吗?至少这样身上的伤不疼了。”

“喵~”(做人比较好。)

夏戎以为他在闹脾气:“你这气生发没有道理。替身傀儡会根据每个人的特质改变化形后的形态,你变成这个样子可不关本座的事,毕竟本座也没想到会这么——”

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黎青崖的腿:“短。”

“短”这个字刺激到了黎青崖,他尖锐地叫了起来:“喵!”(狗贼闭嘴!)

“本座其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喵~”(你是猪。)

黎青崖不想再理会夏戎,扭头蓄力一跳,意图离开寝殿,但他不熟悉现在身体,加上腿又短,弹跳力非常有限,没能跳过去,只是扑到了门槛上。

他疯狂地刨动爪子试图抓牢,还是滑了下来。

黎青崖:……

为什么给他这么短的腿?猫生有必要这么艰辛吗?

努力了半天,他终于像晾被子一样,把自己搭到门槛上,歇了一会儿恢复力气,然后将后半程翻了过去。

落在地上,憨态可掬地打了一个滚,爬起来磕磕绊绊地继续走。

过程中,夏戎一直抄着手跟在后面,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知道这是聂清玄徒弟后他自然不会再将他看做娈宠,“黎青崖”可比娈宠有价值多了,也值得费心思多了。

见黎青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追问:“想去哪啊?”

“喵~”(你管不着!)

“招惹了慕容嫣那朵食人花后还不长记性,变成这样还要去招惹母猫?”

“喵~”(不要瞎说,我又不是你。)

“哦!你是要去找裴雨延。你真的觉得变成这样他还能认出你?”

“喵~”(认个鬼!认得出来才有大问题。)

这个术法并非广为人知,至少黎青崖在中招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么玄乎的东西,他其实和夏戎一样,对其他人认出自己不抱希望,但是人事总要尽,然后才有听天命的份。

“你还不死心?”

“喵~”(我会写名字。)

但写了旁人看不看得明白就不知道了。

夏戎幽幽道:“不妨告诉你,解开替身术的方法就是有人叫出你的名字,但你觉得本座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他将黎青崖变成这样就是为了防止他被裴雨延找到,又怎会给他相认的机会?

听出情况不对的黎青崖拔腿想跑,但只是四肢不停空刨了,身体根本没动——他又被人捏着后颈皮提了起来。

“喵~”(狗贼!有本事别耍赖。)

辛辛苦苦爬了半天,夏戎把他往怀里一揣,三两步就走了回去。望着被加高一大截的门槛,他双眼不争气地蓄起眼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一只小猫咪?

夏戎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逗猫棒,在他面前晃了晃。

短腿猫黎青崖本不想理会,但活动的物体在猫咪的特殊视野里着实扎眼,一个没注意,他还是控制不住扑了上去。

扑是扑到了,但也不出所料听到了夏戎恶劣的轻笑。

又丢人了。

——这可恶的本能!

泄愤般地将逗猫棒扯了个稀巴烂,他跑回床脚,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成一团,埋脸睡起大觉。

夏戎戳了两下没反应,便不再捉弄他。

不知是不是变猫影响了本性,现在的黎青崖十分孩子气,不过这样倒比他在床上咳得天昏地暗,或是吐血吐到脸色苍白的顺眼多了。

蹲着看了一会儿猫,他扭脸处理公务去了。

察觉夏戎走开的黎青崖悄悄抬起头,确认狗贼没有再盯着他了,他轻轻跳下床榻,小心翼翼朝门口走去,过程中还佯装贪玩地刨了刨帘帐的流苏坠子,发现夏戎完全没在意他这边,便不再装样子,扭头蓄力,意图一鼓作气跳过门槛。

助跑后他的确跳得比门槛高了,然后一头撞在透明结界墙上被弹回去,跌在地上。

摔得不疼,撞得疼。

“喵~”

夏戎讨人厌的声音响起:“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变了猫还这么狡猾不老实。”

“喵~”(我或许有点皮,但你是真的狗。)

夏戎把他拎起来放在怀里:“这么不听话,那只能让你呆在本座身边了。”

“喵~”(敢乱摸咬你。)

第二天早晨,趁夏戎出门,黎青崖逃出宸天宫,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裴雨延落脚的院子门前。

院里没人,门关着,他就一脸严肃地蹲坐在门口,像只小门神。

要问他怎么出来的,这要归功于自己一整天的忍辱负重,躺平任撸。另外,也多亏了夏戎对猫咪身体柔软度的低估和对他体重的高估,离开时只在门窗下了结界而没有检查其他地方。

在夏戎走后,他从一个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的缝隙里钻出来了——他早就说了自己只是毛多脸圆眼睛大,不是胖!

过程倒是挺顺利,就是弄得有点脏。

他大概还能呆两刻钟,如果两刻钟小师叔没回来他就必须回去,否则被夏戎发现了,他以后就没机会出来了。

幸好今天运气好,等了约莫一刻钟,裴雨延就回来了,他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只像镇宅神兽一样蹲在他房门前的小猫咪。

黎青崖抬头与裴雨延对视,大眼瞪小眼——他眼睛比较大。

“喵~”(小师叔。)

裴雨延:“……”

跟裴雨延一道的还有此次与他一起出使墨宗的太一长老,见到门前的萌物他眼睛一下就亮了:“唉!裴城主,这哪来的猫?感觉像是在这里特地等你一般。”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摸黎青崖,黎青崖发出凶狠的声音:“呵!”(不要瞎摸!)

从宸天宫到这里的艰辛路程使他学到了一个道理:做猫脾气太好是会清白不保的。

长老也被他突然的凶样吓了一跳,害怕被抓而悻悻地收回手:“脾气还挺差。”

“喵!”(要你管!)

这家伙四十年前上法术理论课时罚他抄书一百遍的仇他还记着呢。

裴雨延没有参与相关讨论,他扭头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见门被打开,黎青崖就站了起来,抖抖毛,迈开小短腿,轻轻松松地跳了进去。

样子理所当然得像进自己的房间。

他记得自己人形的时候不这样,但变成猫之后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因为我是可爱的小猫咪,所以要嚣张一点”的骄傲。

长老拢起袖子感叹:“看来真是找你的,这猫这么通人性,开灵了吧。”

进屋后黎青崖借着凳子跳上桌子,面朝房门,并拢小爪子坐好,灵活的尾巴卷到前面包住小脚。

长老没有进屋坐,回他自己房间去了,黎青崖偏头盯着后进来裴雨延,尾巴无意识轻晃,没有贸然靠近。

小师叔有洁癖,多半是不喜欢小动物的。

而且一路过来,要是别人被自己这样盯着,不出三秒就控制不住来撸自己了,不从头到尾吸个爽绝不放自己走。但小师叔进来这么久也只是看着他,一点没有靠近的意图,与他对视几息后,还扭头走开了。

——小师叔看来真的不喜欢猫咪。

裴雨延给猫留了个门,就去做自己的事了。他并没把长老的话当真,只当这小猫是误入这里的好奇鬼,开着门,以便它想走时可以随时走。

“砰!”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东西摔碎的声音,裴雨延抬眼看去——茶杯掉到地上碎掉了。

发现小师叔看向自己,黎青崖心虚地收回爪子,他不是故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有东西放在桌子边上就很扎眼。

他无辜地叫了一声:“喵~”(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裴雨延抬脚走了过来,黎青崖以为他要赶走自己,但他只是将一个绒球放到了他面前。

黎青崖想解释自己不是真的猫,但还是忍不住刨了一下,球咕噜噜滚远,他又下意识,跳下桌子去追球了。

看到这“好奇鬼”与绒球玩耍得不亦乐乎,裴雨延扭过头继续想事情,冷淡的俊脸上染着说不出的愁绪。

黎青崖神经质般地停止了撕咬绒球,抬头望着裴雨延忧郁的侧脸不解偏猫头。

——小师叔在发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裴雨延这张表情寡淡的脸上看出忧愁的,嗯……直觉吧。

小师叔在担心什么?总不会是自己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个好人。

不是他刻意要给师叔发好人卡,毕竟会这么在意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师侄,除了人好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忽然,他注意到了书桌上有砚台,猫眼一亮,丢开被咬得湿漉漉的绒球,交替着小短腿跑到书桌下,撅屁股蓄力,借着椅子做踏板跳上了书桌。

这个过程颇为辛苦,依凭他的短腿,不管是上椅子还是上书桌都只有前腿能扒拉到,后腿在空中晃荡好久才能爬上去。

他来到砚台边上,准备将自己的名字写给小师叔看,然而刚蘸了水要去碰墨时,忽然被人掐着胳肢窝提了起来。

裴雨延把他放到干净的桌面上,掏出一张干净手绢将他湿漉漉的小爪子仔细擦干,没有用干燥术。接着用一个沉重的瓷缸将砚台扣住,最后才把“小猫咪”放了回去。

看着被瓷缸扣得死死的砚台黎青崖懵了,刨了两下,纹丝不动。

他回头看着裴雨延,不满地叫了一声:“喵~”(打开好不好?)

裴雨延微蹙眉头,像是看到了一个调皮的孩子。

他解释:“脏。”

话一说出来他愣住了。

他怎么也像那些小姑娘一样,幼稚到和小动物说话?

这说来有些荒唐,但被那双灵动聪慧的眼盯着,的确会生出一种“它”能听懂自己语言的感觉。

黎青崖回过头,气恼着急到用爪子疯狂拍打砚台上的瓷缸。

——为什么!为什么生活要这么折腾他一只可怜的小猫咪?

小猫委屈生气的样子莫名地让裴雨延觉得熟悉,凝视片刻后,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