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见少年吃完东西,黎青崖命令他脱掉衣服。听到这话,才从青楼逃出来的少年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警戒起来:“你要干嘛!”

黎青崖坦然回道:“洗澡啊,还是你觉得身上的味道很香,想留着过年?”

从烟柳巷出来,又是落水,又是东躲西藏,除了灰尘泥巴,少年身上还有一股不知道在哪沾染上的酸臭味儿,他若是不洗澡黎青崖今晚决不让他睡床。

发现自己误会了,少年脸颊微微发臊,但还是不愿意在一个“女人”面前脱衣服,闷闷道:“你出去!我自己洗。”

黎青崖微哂,没想到这小子年纪小,廉耻心还挺重。他也没想看这小子的排骨身材,干脆地起身离开。

他一出去,少年就插上了门栓,但看到浴桶的时候,又呆住了。

——这桶水是那个“女人”用过的!

凡人烧水很费时间与柴火,一桶水前后洗几个人并不稀罕,而以少年的条件用热水洗脸都是奢侈的。所以他不是嫌弃水被用过,是……心慌。

扭捏半晌,他还是脱光衣服坐进桶里,原本只淹没到黎青崖胸口的水,却到了他下巴,稍一埋头就能把半张脸淹进水里。

他只觉得鼻息间都是轻淡的香气,渐渐红透了脸。

——这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不过他想多了,黎青崖洗完后用清洁术将水过滤了一遍,这水与没用过的没区别。至于香气,完全是他的臆想。

黎青崖不知道少年肚子里旖旎香艳的九曲回肠,离开自己房间后他去了邵玲儿那儿。

简要地讨论了一下如今的情况,他拿出一个锦囊递给邵玲儿:“你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帮我把这个交给陌师姐。绕远一点,别被人跟踪了。”

“这是什么?”邵玲儿想打开,但袋口被法术锁住了。

“非常重要的证据,可不要出差错了。”一句话他加了好几个重音,生怕邵玲儿体会不到这任务的紧要。

邵玲儿眼睛一亮,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绝对万无一失!”

看到以为自己被委以重任而喜滋滋的邵玲儿,黎青崖端起茶喝了一口:师兄们说的果然没错,好骗的女人最可爱。

“等等!”忽然,邵玲儿神情一凛,她怀疑道,“你不会是想找借口支开我吧!”

喉头的一口水呛进气管,黎青崖嘴里剩下的半口茶喷了出来。他一边疯狂咳嗽一边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那小子洗完了,我先走了。这件事师妹别忘了办!”说完,他抹油开溜,不让邵玲儿有机会追问。

少年的确洗完了,这倒不是骗邵玲儿的。

他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黎青崖的中衣对他来说大了许多,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得本就纤细的身材越发瘦弱。

就算是在修界见过许多俊男美女的黎青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漂亮得没话说,就是总觉得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可能是天下美人一般靓吧。

他拿出一盒药膏,走到床边坐下,抓起少年的脚。

少年被悄无声息靠近的他吓了一跳,往后一缩,戒备道:“你要干嘛?”

“上药!”

“我自己来!”

黎青崖哂笑:“你会法术还是有三十年内力给自己活血化瘀?”

这句话呛得少年无言以对,他不动了。

少年的脚上的伤十分凄惨,青楼不会给未调\教好的妓子鞋穿,这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的手段之一。

他光着脚跑了半夜,脚底早就磨烂了,一块好皮都找不到。

黎青崖看了一眼少年的脚底,质问:“你这叫洗澡?”

只不过是将表面的泥污洗掉了,碎石子依旧卡在磨烂的血肉中,鲜血不停地往外渗。

少年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无奈,黎青崖只得亲自帮他清理。

他找出一根银针,开始帮少年清理伤口里的污物,法修的袖里乾坤中真的什么都有呢。

黏在一起的血肉被小心地挑开,“女子”轻柔地帮他剃去伤口上的污物,垂下的睫羽落在视野中却挠在心尖上。

带着脏污的血落在纤细的手与洁白的衣料上,她未嫌弃,少年却不自在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黎青崖微一愣,笑着反问:“好?我哪里对你好?”

这也算好?这小子是有多缺爱?

少年未再言语,好与不好,他有认定就行了。

包扎完双脚,该轮到身上的伤了。

他身上也不比脚好到哪去,全身都是淤青,除了脸几乎就没有一块好地方。在青楼脸是赚钱的,绝对不能打,但换句话说就是,除了脸,哪都可以打。

那些打手打人很有一套,狠辣刁钻,能让人不见血,却疼入骨。

黎青崖想让他脱光,但这小子死死扒住腰带不肯退让,只能把裤子给他留着了。

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药膏落到背上,少年抖了一下,暗自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疼倒是其次的,让他难受的是另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他心尖发颤的感觉。

他的喘息渐渐粗重了起来,埋进枕头的脸也愈发灼烫。那只手滑过他的腰窝时,他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难耐的闷哼。

黎青崖的动作顿住了——这不是痛呼,是……那种叫声吧。

再瞥到少年通红的耳朵,他明白了什么,乐了:嘿,这小色胚!

对此他表示理解,青春期嘛,谁没对漂亮大姐姐或者大哥哥有过冲动?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善良点”,别让他知道这个大姐姐有大几几。

少年浑身上下还是被黎青崖摸了一遍,上完药他就自闭了,缩到床脚,抱成一团。

黎青崖把他翻过来,给他塞了一颗丹药。

“这是什么?”迷迷糊糊吞下药后,少年才后知后觉地提出疑问。

黎青崖:“毒药。”

少年发着烧,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摸不清黎青崖是不是在骗他,与其对视半晌之后,委屈地把被子一裹,不理这个讨厌的人了。

黎青崖把外衣一解,也躺上床,伸手戳了戳他:“长夜漫漫,来和姐姐聊天啊。”

自从发现少年会对他害羞后,他骨子里的促狭就被完全激发了出来,少年越羞窘,他就越开心。

反正调戏他的是“青儿”,又不是黎青崖,他怕什么?

少年使劲往里缩了缩,将自己与墙紧贴在一起,闷闷回了一句:“不聊。”

黎青崖软言好语哄道:“你乖乖告诉姐姐你知道什么,姐姐就实现你一个愿望行不行?”

少年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过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出卖了他。

黎青崖促狭地眯起了眼,添油加醋:“荣华富贵、身体康健,或者入仙门……我都可以答应哦!”这些条件足够令普通凡人动心了,如果少年不满意他还可以继续加码。

少年把被子往头上一罩:这女人好烦人!

黎青崖微微挑眉:看来这样不行啊。

半夜,浅眠的少年从噩梦中惊醒,他慌乱地四处打量,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这里不是烟柳巷,复又冷静下来。

偏头往旁边看去,那女人竟然和他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赶紧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后,少年恼恨:这女人是不知廉耻,还是不把自己当男人?

黎青崖的女装扮相不可谓不好看,娇丽如出水芙蓉,柔婉若新柳扶风,长如蝶翼的睫毛像一把软刷,不动的时候也让他的心痒痒。

但少年也清楚,这样的女人是他一辈子也不能肖想的,纵使女子举止再粗俗也是仙子,而他只是地上的泥土。

晨光照进屋的时候,黎青崖睁开了眼。他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少年,翻身而起,穿上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邵玲儿已经按他说的离开了毓城,而他要去一趟烟柳巷。

才起身的妓子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点燃烟枪,抽了一口,才开始回答黎青崖的问题:“何易之吗?有些耳熟。但我没睡好,想不太起来。”

黎青崖递上一锭银子,妓子收下,改了口:“我记起来了,他不是东城的富商老爷吗?好像是染月曾经的相好。”

听到染月的名字,黎青崖神情一凛。

妓子瞥了他一眼,悠悠说了下去:“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染月刚挂牌没多久,正当红,而何易之则是富商何家的公子。两人看着也没什么交集,但何家遭人迫害没落的时候,染月却把自己所有的卖身钱给了何易之,让他翻本。”

“也不知道这傻丫头怎么想的。”

“何易之拿着这些钱重新开始做生意,但因本地商会的刻意打压连连赔本。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最后一点本钱远走他乡。”

“大概过了六七年吧,大家都快忘记他的时候,他回来了,带着大量钱财衣锦还乡,一跃成为此地最有钱的人,成功报复了的仇人。但再没来过我们这个小地方。”

说到此处妓子讽刺地笑了笑。

黎青崖在心底默默纠正:不,他来过,还成了这里所有女人的噩梦。

何易之回到这里的时间应该比旁人以为的更早,他的钱并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来自在外地做生意,他真正发家是靠烟柳巷。

妓子敲了敲烟杆,长叹一口气:“妓\女倒贴又被抛弃的事,在这里也不算头一桩,但谁都不会去骂男人,只会怪女人蠢。”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最后白送你一句:这地方不是你这种良家姑娘该来的,不管你背景多大,在这儿没用,别遭难了再后悔。”

黎青崖心底感念,微微颔首:“多谢,我这就走。”

离开烟柳巷的他扭头朝毓城城外走去,他要去找何易之的坟,有些事情要确认一下。

……

满庭芳内,霜尘拿着厚厚的一摞纸,往燃烧的盆里丢着。心底嘀咕:姑娘今天真古怪,三月天的说冷,冷又不让她去取碳,就用这叠纸烧火盆,又烟又呛。

“姑娘,还冷吗?”

染月轻咳了两声:“继续烧,都烧完。”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姑娘?”这些纸上都是字,但她一个都不认识。

“我教你。拿过来。”

霜尘兴冲冲地捧着纸坐到床边,染月将她揽进怀里,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个教她:

“这个字念‘卖’。”霜尘跟着念:“卖。”

“这个念‘身’。”“身。”

“这是‘契’。”“契。”

染月笑了,摸着霜尘的头夸奖:“对,好孩子。现在把它连起来。”

霜尘试探着重复:“卖、身、契——是卖身契,姑娘!”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愣住了,这条街的女子可能不认识“卖身契”这三个字,但不可能没听过这东西,当初被强迫或哄骗着签下的一张薄纸,是她们一生的梦魇。

这真的是那个吗?她回头去向染月确认,看到了一双盛满悲伤的温柔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