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面对突然出现的人,黎青崖毫无准备,又因在水中不好借力躲开,被扑了个结结实实,重新沉入水下。

一时间耳边尽是水波动的声音,所有的喧嚣都隔在另一个世界,岸上的烛火被涟漪绞碎成点点金色的华光,景物变得隐约破碎,真切的只有面前的人。

这是个十一二岁的红衣少女,年岁虽小,却已生得极为明艳动人。柳眉弯弯,凤眼狭长,朱唇不点自红……用艳若桃李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她就像三月开得最糜烂的桃花。

“少女”也惊愕地看着被自己撞了满怀的人:女的?

黎青崖只是套了男装,骨架轮廓并没有变回去,依旧纤细、柔和,一副女人身骨面容。

束起的长发在方才入水探察时散落,如同水藻般在清丽的脸旁荡漾,清渺绝世,凡尘不染,让人一时辨不清遇到的是人,还是水底的河神。

短暂的怔愣后少女突然开始呛水,四肢也慌乱地划动——她并不会游泳。

黎青崖忙揽住少女的腰,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她跳水的时候很决绝,但在溺水的当下还是死死抓着黎青崖的衣襟——她不想死。

被救上岸后的少女扶着胸激烈咳嗽,嘴唇也开始发紫,是严重呛水的征兆,黎青崖用灵力帮她排出了肺部的水。

少女很快恢复正常,这手仙法令她十分惊异,但她什么也没说,抿了抿嘴角,爬起来跑了。

黎青崖注意到少女脚上没穿鞋,脚底已经磨得鲜血淋漓,但她像感受不到痛一般,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跑去。

她刚跑走,一堆打手便追了上来,似乎就是少女跳水时在岸上喧闹的那群人,当时情况紧急黎青崖并未注意他们在喊什么,如今听来,少女原是某家妓院的逃奴,而这些人就是来捉拿她的。

人很多,不过未必都是少女所在妓院的。

花街的规矩,一旦有逃奴,所有妓院都会合力追捕,有时官府还会帮忙,所以女子一旦被卖进来,便很难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如同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只能在徒劳的挣扎后,溺亡!

黎青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的事未必算救人,岸上是一个更可怕的人间。

只是凡间的悲苦,修士又能管多少呢?

在场的还有嫖客,这些人像在看一出戏,不断起哄喝彩,有的在叫少女跑快点,有的在让打手们追紧点,他们并不是有什么立场,只是一群希望戏更精彩的麻木看客。

嫖客怀里的妓子也适时地笑着,但悄悄看向少女的背影时却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似乎曾经也有人为了那一线渺茫的自由希望,不顾一切地跑过长街。

是谁?

是她们自己吗?

可能吧,记不得了。

……

上岸后,黎青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法术烘干衣服与头发,重新打理好仪容后,顺着暗巷朝满庭芳正门走去。

如果说外面的烟柳巷是华丽的外衣,那这些暗处的巷道便是外衣下长满脓疮的躯体,所有悲惨与不华丽的东西都被丢到这里。

路边掉出来的一截白色小臂差点吓了他一跳,顺着看去,是个略显苍老的女人,她的衣服滑到臂弯,露出岁月逝去的躯体,有个矮黑的男人伏在她的身上耸动,而她表情麻木,对此毫无反应。

这条暗巷中,不乏这样年华老去,只能用身体最后的青春与贩夫走卒换取温饱银钱的娼妓。

黎青崖挪开目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这里也有嫖客和打手以外的男人,他们大多是做见不得人的生意的……

黎青崖试图向那些站在街边的闲人打听消息,不过他们却没什么搭理黎青崖的兴趣,直到见到钱财,才吐露出一两句——

失踪的人?

这种地方失踪一两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你要问的话也是有。

好像是满庭芳、荷月楼这几处吧,左右一两个不值钱的下等婢女,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潇冬儿?

知道啊。

满庭芳新捧的姑娘,风头可劲了,才十三岁,长得像朵娇花似的,性情又甜又辣,她那样的女人,不,女孩子,最讨男人的欢喜。这次人跑了,满庭芳可亏大了。

她跟谁跑的?

这谁知道。想给她赎身的人可是不少来着,但满庭芳在没赚够之前当然不肯放人,指不定她是等不及跟某个恩客跑了吧。

答话的妓\女懒洋洋地卷着头发,眼神时不时往黎青崖身上瞟,不过却不像面对其他男人时一般亲昵,她没兴趣在“女人”身上浪费工夫。

打听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黎青崖离开了暗巷。重新回到正街的他抬眼看向这片糜烂的浮华,感叹那魔修的确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躲藏地点。

回到满庭芳,邵玲儿已经叫好了酒菜,正坐在厅堂内津津有味地看歌舞,她倒适应得快。

黎青崖走过去坐下:“这里的东西不要碰。”谁知道魔修会不会已提前设好埋伏,给他们下药,就算魔修不动手脚,青楼的酒水也是惯常加料的。

邵玲儿回道:“这点我还是知晓的。”

黎青崖翻过一个空杯子,搽干净,摆到她面前:“给我弄杯水。”

邵玲儿虽为剑修,但身为水木双灵根的她也是能用法术凝聚水出来的。

见黎青崖如此理直气壮地使唤自己,邵玲儿不乐意了:“你在河里喝饱了上来啊!”

黎青崖眼一垂,声一软:“好妹妹~”

邵玲儿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恶心!”

但骂完之后,她还是给黎青崖弄了一杯水。

喝过水,黎青崖问道:“你这头有什么发现?”这句话他用的是传音入密。

邵玲儿会意,也换了对话方式:“发现没有,八卦倒有一堆。”

“首先是潇冬儿和染月的关系并不像说的那么好,染月待潇冬儿跟亲妹妹一样,但潇冬儿却不太待见染月,没少在背后说她坏话,还给她使过绊子,也不知道染月护着她图什么。”

“其次就是近来满庭芳的幕后老板好像看上了潇冬儿,特别照顾她,失踪前的那段时间潇冬儿可谓是风头无两。”

黎青崖听了一耳朵,没有就此发表意见:“现在的疑点是魔修为什么放在那么多不起眼的婢子不抓,要抓一个风头正劲的当红姑娘。而老板面对自己摇钱树的失踪,又为什么不做声响?”

邵玲儿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是说老板和魔修有勾结,在刻意隐瞒消息!”

黎青崖:“大概率。”

“我们去问老板!”邵玲儿说着起身就要走。

黎青崖叫住她:“你跑这么快,是知道老板在哪?”

满庭芳的东家极为神秘,鲜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平日管事的都是掌柜。

“那就把掌柜抓起来问!”

黎青崖叹了一口气:“师妹啊,你一个鱼饵这么卖力干嘛?打草惊蛇可不好。”他们的目的是引出魔修,查不查案的倒是其次。

邵玲儿不满:“你就没半点胜负欲的吗?遇到敌人就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

黎青崖耸了耸肩:没有,不想。咸鱼怎么可能有胜负欲。胜负欲是什么?能吃吗?

“能等着鱼上钩,干嘛要来回奔波?”

他不愿意行动,邵玲儿也不敢一个人莽,她愤愤地坐回桌边,满脸不高兴。

黎青崖却还有心情与她说笑:“师妹说魔修会咬那个饵?我觉得他会更喜欢师妹。”

邵玲儿回敬:“还是师姐更漂亮,更招人。”

黎青崖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

邵玲儿没想到他会不要脸地应下来,翻了一个白眼:骚男人。

……

深夜,两人回到落脚的客栈。亲自将邵玲儿送进房间,黎青崖一脸郑重地嘱咐:“今晚你好生呆在房中,莫要乱走。”

邵玲儿警觉:“你要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去!”她也想去查案!黎青崖不能背着她吃独食!

黎青崖:“这事我一个人就够了,而且我们分开魔修才更容易上钩。”

邵玲儿还是不太情愿。

黎青崖靠近她耳边低声哄道:“别闹,乖。我走后你自己小心,魔修一旦出现,立刻发信号给陌师姐!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这叮嘱不可谓不温柔贴心,邵玲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从黎青崖现在这张女人脸上看出帅气。她脸一红,嘴一拉,低骂:“臭不要脸!”居然勾引师妹!

不过这态度也表示她认同了黎青崖的决定。

被骂的黎青崖莫名其妙,他明明是担心她嘱咐她注意安全,怎么臭不要脸了?

满心郁闷还想不通的他叹了一口气:算了,女人这种东西他还是不要试图弄懂了。

这晚,问道峰三弟子又一次对女人感到了恐惧,并进一步坚定了内心的不婚不恋主义。

……

黎青崖是要去找满庭芳的老板。

不带邵玲儿,除了告诉她的引魔修咬饵的原因之外,还有就是他也不清楚魔修是不是和老板在一起,为了避免出现突发状况来不及保护她,干脆就独自行动了。

满庭芳的老板也是烟柳巷最大的老板,就是他一手将当初零散的几家妓院,打造成管理严密的烟柳巷。使得原本就靠压榨女子来获利的色情产业,程序化,规模化。

他还用从妓子身上赚来的钱培养鹰犬、收买权贵、勾结官府,进一步巩固、保护他的产业。

因为烟柳巷的存在,这些年毓城乃至周围的人口拐卖十分猖獗,每年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被拐走卖进那里,但因为事关一条官商勾结的巨大产业链,所以无人过问。

他并没有打听到烟柳巷老板的真实身份,但却拿到了满庭芳账本的一角,是老板的落款。老板的书房肯定有他的笔迹,这样就能凭借寻踪溯源找出他的宅邸。

不过前面说过,凭字迹这种宽泛的线索找东西是很难的,黎青崖没有聂清玄那么强大的灵力与神识,便只能用笨办法,将毓城化为几个片区,一个片区一个片区地排查。

只是如果老板根本不住在毓城,就没办法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寻找,他终于在某处宅院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样的笔迹,此外还有一些隐晦的关于烟柳巷的书信。

看来此地的主人就是烟柳巷老板。

他在书房外抓了一个仆人,得知这是一位名叫何易之的富商的书房。然而当他追问何易之在哪时,却被告知何易之已在十多天前意外身亡,前几天才下葬。

黎青崖分外惊讶。

十多天前?那差不多正是魔修逃到毓城的时间。

这里面会有干系吗?

而且烟柳巷这么错综复杂的产业链不可能离了大老板的运作,何易之死掉了,那现在是谁在管理?又是谁在包庇魔修?

此外,他方才也没在书房内找到烟柳巷的房契、地契或者姑娘们的卖身契这些重要的东西,是没有放在这里,还是被人拿走了?找到这些能不能发现背后之人?

黎青崖的眉头皱成一团,原以为能通过老板这条线抓住魔修的马脚,变被动为主动,没想到却使得迷雾越来越浓厚。

收集到的信息在脑内乱成一团,找不到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