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日本绝大多数校园一样, pk学园的主干道上也种了两排樱花, 不是什么高级的品种,树龄又短,便在樱花季都发育不良似的,只结了三两朵零散的花苞。
教导主任提过引进二十年以上的花树, 校长说多种十五年不就满了, 以搪塞过去。安和龙也在矮小的植株下行走,一路上不时有人点头跟他问好,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
“啊,好短啊, 春假。”洼谷须亚莲双手背在脑后,趁老师没来脚猖狂地翘在桌子上, “要是跟暑假一样长就好了。”
“这个暑假我漆黑之翼又捣毁了那些家伙们建立在火星上的巢穴, 这封印着原力的black·beat……”
春假过去,齐木楠雄身边的朋友并没有什么改变, 而他此时坐在课桌前,却愉快不少,就连眼下的青黑都浅了。
“啊, 搭档。”燃堂力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撑,“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熊猫吗?”
海藤等人也围上来。
“真的……”
“不是吗齐木,难道是想到要上学害怕得顺不着觉吗?你是小学生吗?”
【睡不着觉的明明是你。】
【呀咧呀咧】
齐木推了下眼镜架,托燃堂力的福, 他这个假期可以说是过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尤其是到假期后半段,安和发现戴着头盔能够一边休息一边推进度后,就连能够享受咖啡果冻的宁静夜晚也不复存在,早上盯着白兰免得他什么时候跟太宰一起决定毁灭世界,晚上则是跟踪安和龙也的通关进度,无论是中原中也还是其他角色,如果达成黑化值100都会给世界造成强烈打击。
【所以说,罪魁祸首就是你,燃堂!】
齐木转过头,看似平常地看了燃堂一眼,又迅速把头转回去,洼谷须他们的注意力因此被转移。
“我明白了,肯定是想到要跟燃堂一起去吃拉面,才睡不着觉。”
“好脏啊,那家拉面店。”
【再过一分钟,安和老师就要路过班级橱窗。】
“早上好,燃堂同学,齐木同学。”安和龙也扭头,同他们打招呼,海藤等人一下子便正襟危坐,教室里传来小声的“哦呼”,都是女同学发出的。
就连狂恋海藤瞬的梦原同学都发出了“哦呼”声,照桥心美则是强忍住遵守“美少女是绝对不会哦呼”的人设,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就是野生动物目良千里,她流下了……口水?
知道目良同学家庭贫困后,安和总是找各种理由投喂目良同学,她形成了巴甫洛夫效应,只要看见安和就会流下口水。
班级情况很能说明问题,在pk学园中,安和的地位和照桥心美很是相近,无论是哪个年级的女学生看见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哦呼”,男生碍于性别相同不会如此,却也对他感官很好。
二年级是“龙也后援团”的大本营,矜持的穿着水手服的女同学在额前绑“龙也命”的绷带,疯起来也只有“心美命”可以抵挡。
“寒假前答应燃堂同学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安和和善可亲地说,“虽然只通关了第一个世界,也算是完成了《黑化101》的攻略。”
燃堂:“哦,那是什么。”
果然。
就算是齐木楠雄都有用手撑住额头叹气的冲动,完了,“龙也命”们已经用熊熊燃烧的火热视线盯着燃堂的后背,快要把教室给烧化了。
“竟然忘记跟安和老师的约定……”
“不可原谅……”
啊啊,还发出了比丑时之女更加怨恨的低声窃语。
海藤倒是感觉到了那些视线,不安得像是受惊吓的小动物,只想找个阴暗角落蜷缩起来,可对洼谷须来说,这些杀气并不算什么,他可是前任不良、暴走族。
“那个游戏啊,安和老师才通一关吗?”他仰头说,“虽然是按照攻略打的,可我已经通四关了。”
【等等,别说了,亚莲!】
“……啊,是嘛?”
身后传来相当轻柔的回应:“毕竟我之前不怎么打游戏,总是找不到窍门。”
“多练习练习好了,不过真没想到,安和老师还有不擅长的东西啊,哈哈。”
【完了……】
齐木真的很想用手掌挡住自己的脸。
第一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才开学不可能讲太多深奥的知识,他们也不是高三毕业班,只按部就班地请同学们分享假期生活,顺便把第一篇课文开了个小头。
齐木尽量保持平稳的心态,以面对接下来的惨淡人生。
安和龙也是个还算好说话的人,可在工作上却过分认真,他可不信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坚信只有拥有比学生更多的知识才能更好地因材施教。
可能会有人问,如果学生中有不良少年,难道要有比他们更好的身手才能教育吗,是的,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带的头一届班中有暴力团体的成员,对各科老师大不尊敬,按照“夜露死苦”的风格,他们只会对拳头硬的老大低头,为了让学生悔改走上正路,安和几乎端了几个关东有名的飞车党与不良团伙。
他在pk学园的传奇名声就此建构。
拥有漫画似的人设,英俊的混血儿面庞,高挑的身材,还有风趣幽默的教学手段,以上总总掺杂在一起就是完美无缺的好老师。
因此,他在游戏上较劲,也是极为正常的。
回家后写完了下周用的教案,安和坐在电脑桌前查看攻略,《黑化101》号称有101个世界,当然是不可能的,他翻看许久,都没有找到《横滨物语》,无奈之下只能记住其他世界的通关方式。
开学之后不可能跟假期似的在游戏中花大量时间,只能戴着头盔睡觉,值得庆幸的是,在攻略中原中也后,游戏进行了新一轮的升级,多出了“出差”与“暂停”功能,只要点下“暂停”,游戏中的时间就不会往前推,而“出差”是医院或者其他工作地点找借口,操纵玩家角色离开横滨。
中也攻略的后续让安和有点不满意,本想着不要在中也面前崩人设,谁知道他有着野生动物一样灵敏的直觉,竟然越过一切表象直指安和龙也。
明明被戳穿却要强词夺理也太逊了,他迅速做出反应,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问题,还让中也多恨他一点,这幅画面竟然形成了cg。
登陆后安和先点开cg,不是欣赏,而是在告诫自己下次推进度要更加小心翼翼。
【cg:请更加憎恨我】
他半蹲在地上,轻柔地拦着中原中也的腰,对方那蹭灰沾血的手被按在最靠近心房的位置,明明被伤害,心灵已经千疮百孔,中也面上却呈现出挣扎、痛苦、扭曲,与从眼底透出的爱。
【明明应该憎恨的,却……】
高达95的好感度说明了问题。
而安和,他的笑容依旧宁静,宛若教堂中白璧无瑕的圣母像,只用慈悲且温柔的眼神叮咛着怀中的圣婴。
一束阳光自天边挥洒在二人身上,时间、空间、火、鲜血、尘埃都在此刻凝固了。
这张cg显得……圣洁,仇恨与爱倒错。
他不会被过去的错误吸引,减少的5点好感证明了中原中也的叛逆,他拒绝加入军警,一人在贫民窟生活,分崩离析的羊中有人想投靠他,却摸不到中也的衣角。
安和很久没见过他。
中也在躲我。
他想:这或许是中也迟来的叛逆期,逃避是人的本能。
可正如人会长大,由校园温室走向社会,孩童成为圆滑的成年人,逃避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段小憩,安和等待中也某一天忽然想通,轻敲开他的房门。
与谢野晶子要来得可爱许多,她是个乖巧的孩子,或许不满安和将她轻飘飘推出乌龟壳,却逐渐打出了名声,福泽谕吉是负责任的保镖,他保护晶子不受伤害,听说小女孩儿在横滨的边界线上建立了自己的诊所,性子也越发开怀。
还有就是……
“丁零零——”
岩手风铃随风摇摆着。
“久等了。”安和轻快向前迈步,高大的玉兰植株结成密集的网,同翠竹圈出一片密闭空间,种田山头火手背交叠摆在小腹处,倘若听见人均匀儿清浅的呼吸声,定以为他享受午后暖阳在桌前小憩。
“种田……老师。”
……
攻略中也掀起游戏的新一轮升级,而攻略与谢野晶子的大礼包则拆出了安和期待已久的回忆杀。
与种田山头火的会面似乎是“回忆杀”开启的钥匙,他刚坐下来,眼前景色就一阵扭曲,回过神时坐在颇具年代感的教室里。
年轻了十多岁的种田山头火站在讲台前。
垂眸,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摊在说面上,灰蓝色笔袋由学校统一配发,长方形的塑料封皮内蒙着一张小白纸条。
安和龙也。
撇得潇洒自如,捺得峰回路转。
安和有些怀念,当他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锋芒时,写了手好看却棱角分明的字,国中时代班上的学生照葫芦画瓢,学他的字体来做手帐。
高中时,在reborn老师的教导下,他学会了毫无特征的印刷字体,平假名与片假名的书写也圆润许多。
他相信,姓名条是从记忆中截取的。
回忆杀副本相当灵活,时间条能够前后跳跃,在此副本中攻略功能关闭,打开控制面板,就连“太宰治”的姓名都变成了灰色。
安和倾向于这是度假本,只用来补全人设,游戏中的“安和龙也”是怎样的人,他有什么过往,又为什么进入横滨。
同时给他异常的身手还有思维打补丁。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安和。”思考时,种田山头火点他回答问题,安和才发现,自己是教室里年纪最小的。
按手掌大小,他是14岁?还是15岁?
学园生活点了几倍速快进,他只挑感兴趣的课程听,让安和没想到的是,除了教授军事理论的种田山头火之外,教导逻辑与策略的竟然是夏目漱石,他还上文学课程。
“军部未来的明星不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对吧。”留一撇小胡子的夏目漱石开玩笑道。
夏目漱石没有军方背景,听说只是留洋归来的大学教授,安和的同学中多有人轻蔑于他,龙也开始狐疑于游戏建模会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豪还原至何等水平,听完一节课后就被深深地折服了。
“缀在我这糟老头子屁股后面是没前途的,安和。”他享受地吸了口烟,夏目漱石是老烟枪,上课前总要来一两口,还会跟学生们开玩笑说,“要来一支吗?”
几乎没有学生会接。
安和龙也将细烟受尽口袋里。
“你抽烟?”
“不,”他一板一眼地说,“可这是师长的馈赠,安和不敢不收。”
夏目漱石哑然失笑:“别浪费了我的好烟。”
他们偶尔会聊国际局势,日本内政,还有夏目的作品,他也没出版,只把文字稿影印几本,送给安和看,后者翻过《虞美人草》暗自点头,是现实中的文豪作品。
除安和之外,夏目老师办公室还有一名常客,就是大安和几届的森鸥外,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在军部的医疗系统内任职。
这很奇怪,听同学说森鸥外原本是医学生,毕业后来军校里进修,以极快速度毕业后加入军警系统,简单说来就是将这里当作跳板。
他的成绩很好,就是为人不怎么样,当年的同学提起森鸥外都打冷颤。
“森前辈啊。”安和的前桌姓村田,比工具人还没有特色,他似乎打听了什么消息,神神秘秘说,“听说他的爱好有点变态。”
“哦?”
“你能想象吗,他的异能力竟然叫做‘vita sexualis’!”村田故作吃惊地张大嘴,“就是拉丁语的‘性生活’。”
“所以?”安和不动神色。
他在现实中读过这部作品,是自传体中篇小说,写作初衷是给他的儿子做性启蒙材料,文章中对性的思考还算是理智客观。
日本人的自传体小说中常有把自己赤/裸□□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近乎鲜血淋漓的自我剖析与坦诚,安和对私小说并不排斥,也没特殊的好感。
“喂,你真沉得住气。”村田一阵无语,他尖酸地想:难道是安和年纪太小了,毛都没有长齐,才会对这种事没兴趣
仔细想想,作为特优生跳级入学的安和比他们要小四五岁。
他说八卦的心情也消退不少,无精打采地说:“好吧,就算你没有被名字惊到,接下来总该记住了吧,他异能力竟然具现出一名小女孩儿,森前辈还给她取名叫爱丽丝。”
“他可是亲口承认,那是理想中的伴侣。”
“……”
安和的表情变了,改变发生在一瞬之间,村田何止是来了精神,他简直被安和龙也吓到了,仿佛预见赃物不堪蛆虫的厌恶神色,与杀气,让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哈、哈哈。”他干笑着,“很变态对吧。”
“是的。”安和龙也轻柔地说着。
村田想,他现在的模样,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让安和勉强能与森鸥外共处一室的,是他虽宣称对幼女充满爱,却没有做什么,连对自己的异能力都有点不假辞色的味道,偶尔在夏目漱石办公室遇见时,两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彬彬有礼。
“是我的错觉吗,安和君?”森困扰地说,“你似乎对我有点意见?”
“是你的错觉,森前辈。”明明是同门的师兄弟,却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只是不赞同您的统军思想。”
“啊,你是说不死军团?”森笑眯眯的,“那只是一个构想,要知道,完成构想的异能力者存不存在还是个未知数,还是说你认为这一构想违反人道主义精神?”
“难道不是吗?”安和说。
森意味深长道:“战争可没有人道。”
“而且,就结果论与控制欲而言,安和你也不遑多让不是吗?”
他话中偶尔会出现一名变态对另一名变态的惺惺相惜。
总的说来,军校生活还算平稳,除了多认识几个人,刷高了种田山头火的好感度外并没别的要素,他是不是快进、跳跃,把这段回忆副本过去了。
毕业前夕,种田山头火问安和:“你想去哪个部门。”
安和说:“我想留军校当老师。”
“您知道的,教书育人是我一贯的梦想。”
种田山头火无奈笑笑:“这种局势下,也无法让你安心地呆在大后方。”
之后是入职、做任务、刷名望。
时间跳转到5月时,种田山头火带安和前往四国岛的高知,即便是科技高速发展的现在,四国岛都是乡下中的乡下,除了前来九十九庙朝圣旅游的本国人外,鲜少见到深目高鼻的洋人,就连北海道都通了新干线,高知县却被群山所包裹。
唯一出名的就是乌冬面,可埼玉的水泽乌冬也很好吃,它无法作为特产在市场上立足。
他们甚至没有到高知市区,而是前往僻静的乡野,一小时一班的虎皮汽车在盘山公路上一圈一圈地绕着,直到车上只剩下他们俩与司机,才被通知下车,安和几乎以为自己是来见什么世外高人。
结果也差不多。
“打扰了。”
种田山头火带的手信都是零食,在同辈人间很不正常,内容是安和选的,给他的吩咐是“好吃、有名、自己做不出来”,于是除了东京banana之外还有北海道六亭花的夹心饼干。
“乱步君还好吗?”
接待他们的是温婉的家庭妇女,名为“千里眼”的知名刑警随后出门迎接,安和龙也听说过他,据说他有惊人的观察力与推理力,但这两年为了陪伴家人,出勤不如婚前,还经常选择在线指导。
人在深山中,当然没法到东京。
5月山间的蚊虫挺多,哪怕是穿了长袖长裤都被叮了好几个包,安和的忍耐力出众,在种田山头火与江户川聊天时,他笔直地跪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温柔的江户川夫人也不知看出什么,拿了瓶止痒的药水放在他面前道:“请用吧。”
安和有点奇怪,却还是谢过了。
没过几分钟,一颗团子从房内滚出来。
“母亲、母亲,我要吃那个。”他指着装零食的没拆封的牛皮纸袋道,“真是的,明明是从京都来的,为什么不带生八桥而是舍近求远买了北海道的点心。”
“算了,只要好吃就行。”
“为什么知道是京都?”
军警部门是在东京中央区没错,可安和被派遣至京都做任务,他与种田山头火从两个方向出发,就算是猜测都应该是猜种田的位置,而不是他这微不足道的跟班。”
江户川乱步奇怪地睨他一眼,在看母亲颇为威严地摇头之后,不情不愿地解释道,“从屋外来时我看到了你的鞋子,边沿部分沾染干涸的泥土粒,关东这两天都是晴天,只有关西少部分地方在降雨,泥泞肯定是前两天沾上的,图上夹了点植物碎屑,估计是枫树之类的,看颜色应该是开得正好得红枫,在日本也就京都附近能有随处可见被践踏的岩垣红叶,所以你还去了禅林寺……”
推理本身就精妙,由小孩子说来更让安和惊讶,他会控制表情,也知道这时不应该露出“我很感兴趣”的变态慈爱笑容,硬生生凹出了“处变不惊中流露出点点震惊”。
他之前跟成年的江户川乱步见过面,森鸥外身边带着的小孩儿,当时就对他非常感兴趣,现在更甚。
安和龙也反思过自己的搜集癖,看见特殊的孩子就有想要抢过来养一养的欲望,就像是园艺爱好者,不排斥培育改善空气的吊兰,可看见珍惜的兰草、玫瑰都会升腾起“培植”的欲望。
“我想要的就是他。”购买冲动是人类共有的劣根性。
江户川乱步就是他目前最宠爱的,哪怕攒下四个月的薪水也要从百货公司货架上搬回家的玫瑰。
推理力强不等于有读心的能力,安和心头萦绕的危险思想就没人看得出来,直到安和龙也他们离开,江户川夫妇都客客气气的。
种田山头火很快说明了带安和来的目的。
“那是他们的儿子,江户川乱步。”他叹口气说,“战争发展至这副模样,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倘若出了什么事,乱步君就交给你了。”
“您的意思是……”
“乱步君的问题你已经看出来了,他拥有远超这时代的敏锐观察力与推理力,应在江户川夫妇的能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冒然将这孩子放在社会上,倘若不经过足够良好的引导,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社会都是相当大的问题,尤其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江户川夫妇希望他能拥有与其他孩子相同的快乐童年,才举家搬至人迹罕至的高知县。”
“安和你的志愿是成为教师,既然这样,就把乱步当作是你的第一个学生吧,陪伴他、引导他走上正道。”
安和龙也再一次确定,自己真的很幸运。
江户川乱步已经是他的了。
他一定会成为安和最宠爱的学生。
——之一。
……
安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计划得到江户川乱步之后该怎样。
沉迷游戏不是好事,江户川乱步也不是现实中的学生,可他决定放任自己做计划,就算是社畜,也需要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与兴趣。
江户川乱步目前的生活方式是绝对不行的,照他来看,由父母构建出的“正常世界”就像是纸糊的永无乡,除了让他在被抛至社会后束手无策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快乐的童年?天才不会有快乐的童年吗?安和认为,所谓的“快乐”与“平凡”都是主观的。
日常有日常的萌点,非凡也有非凡的优势。
可教师这职业根本上就不能忤逆父母原生家庭的思想,他所能做的只有影响以及改良。回忆篇的好处是,他能从未来推断过去,倘若江户川夫妇还在,成年的乱步就不会是手足无措的弃犬模样,也就是说,他的庇护伞是忽然断裂的,未长成的小树枝忽然暴露在社会的狂风骤雨之下。
活在虚幻现实,分不清推理与事实,无视人心险恶的纯良天才,被蓦地投放进社会的大染缸中,会有什么结果?
安和饶有兴致地笑了。
被同龄人嫉妒、受平庸者排斥,活在透明的玻璃罩子内,四处都是坦荡开阔的,四处又都是看不见的墙壁。
想要改变他的三观,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并不着痕迹地融入集体,操纵平庸的大多数,不是没有可能,但那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光是斧正父母造就的纯良世界观,就够难了。
安和是在游戏,游戏中花的时间不能太多,否则就失去了娱乐的意义。
所以。
在以“只要听我话就能走上完美人生”的大前提下,他最需要的是江户川乱步的顺从。
乖巧、可爱、听话,可以有孩子似的任性,可任性仅限于“今天是吃卡乐比的薯片还是薯条”,而不是叫嚣着“我不要当军警了我要去加入黑手党”。
安和甩甩头,糟糕,又想到中也君了,他那样的好孩子绝对不会叛逆地走到黑对吧。
如何让乐观而自我的孩子顺从?
必须有成吨的挫折压下来,让他充分意识到大人社会的丑恶,而在丑陋的社会中,我是唯一能帮助他的那个。
这是第一步。
……
时间快进,几年中安和龙也按部就班地升迁,偶尔去军校警校当老师,同僚都知道他有成为教育者的伟大梦想,安慰他等战争胜利一定发配他去做小学校长。
他遵循种田山头火的要求,每年都去高知县的江户川家看望夫妇几次,在他的刻意表现下,江户川夫妇的好感度被刷到了80以上,也就是“无话不谈挚友”的等级。
江户川乱步的好感度在60左右,是靠十年如一日的陪玩推理游戏与零食供应堆上去的。
安和的推理与观察能力还算强,“英才等级的推理”,比江户川先生弱点,一起玩游戏时从来都是最先失败的,可也能跟得上这家人的思维能力。
等这个副本结束后,我一定能推理出齐木同学把咖啡果冻藏在哪。
他偶尔会跟江户川夫妇聊点教育类话题。
“还不准备让乱步君上学吗?”
“真是伤脑筋啊,我与阿娜答也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让他跟其他孩子接触?可学校没办法给乱步知识。”
“但怎么说呢,又不能在高知呆一辈子。”
江户川夫人说:“我的学生时代,仔细回想其实是被全班人在欺负吧,当时完全没感觉。”
与这家人推理能力相对的,是他们的情商,已经不能用迟钝来形容了。
“而且乱步的性子,也不适合跟外人相处吧。”身为刑警的父亲叹口气,“安和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安和说:“失礼了,我认为无论将乱步君放在何等环境中,他不谙世事的性格都会受伤,可凡事总有开头,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将他放入任教的警校,常去照拂一二,看在师长的面子上,或许会好些。”
“等他毕业后再直接收入我麾下,我虽不才,却统领着一只小队,不少人都与乱步君一样有特殊之处,天才与天才间总能相处得融洽些。”
“哎呀,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安和君!”江户川夫妇完全信赖安和,觉得他是难得的好人。
“不过。”安和话锋一转,“二位也要为他踏入社会做准备才是,起码要告诉乱步君,他眼中的常识并非常识,以及不能一言说破人的出生与才做的事。”
“对社交很是不利。”
江户川夫妇当然是满口答应,可还没等他们实行,就突兀地从江户川乱步的生命中退场了。
游戏时间三天后安和龙也接到一通电话,种田委托他代替自己操办江户川夫妇的后世,二人在下山采购时遭逢车祸,已经去世了。
……
江户川乱步站在墓碑前,他穿了身黑西装。
天很阴沉,下一秒仿佛就会倾倒下滔天的大雨,吊唁父亲的人,崇拜他的下属,母亲的直系亲人,还有少的可怜的同伴在墓园里来来往往,所有人都说他是可怜的孩子,走的时候会摸摸乱步的脑袋。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他其实不大明白,更准确地说,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父母是怎么死的?这很清楚,车祸,他去查看了现场,没有任何施加外力的痕迹,就是再简单不过也悲惨不过的意外。
童年时见过的种田山头火先生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江户川是这样走的。”他用饱含同情的眼神看向乱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打我电话。”
“哦。”他还在思考生死问题,江户川乱步能够看破一切谜题,却不包括哲学,如果有人告诉他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因为那没有推翻的例证,而且“常识”就是人死后不会变成星星,只有一碰烧化的骨灰。
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他的异常,因此连欺骗都不会,他们觉得江户川乱步是个少年,甚至是个大人。
盯着冰冷的墓碑,乱步依稀明白,能够毫无条件地爱着自己,包容自己的人,给自己说奇妙故事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雨淅淅沥沥地下下来,又极快转成瓢泼大雨,种田山头火帮他打伞,他时不时会抬起手腕看时间,江户川乱步想,他在等人。
他在等谁?
“乱步君。”
安和龙也单手接过伞,他对种田山头火点头,似乎完成了一场伟大的交接。空余的手拍在乱步的肩膀上,像是父亲的手,厚重且充满了力量。
随着年纪渐长,出了母亲偶尔会拥抱自己外,家里人几乎不会将情感表达得过于明显,摸头、拍肩膀、口头上的称赞,这些已经够了。
“安……和?”他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化作为未来的迷茫,安和龙也是他过去中的第三个人,江户川乱步是在异常封闭的环境下长大的,可他比起社交更加喜欢知识,就算一人呆在偌大的宅院中,只要有汇聚了古今资料的书籍库,就不会觉得难熬。
他的世界中只有几个人,安和龙也是其中一个。
“接下来要叫安和老师了。”他把江户川乱步揽进怀里,给他一个安抚性的拥抱,任凭伞掉落,湿润的泥浆溅得到处都是。薄荷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钻进江户川乱步的鼻腔,他小动物似的嗅嗅鼻子。
很好闻。
安和露出会心的笑容,他安抚着怀里的少年,江户川乱步的身躯像是违背了他的想法,小幅度地颤抖着,究竟是下雨太冷,还是处于不知名的畏惧?
那些都无所谓,安和的心情很好,就像是攒了六个月,不,一年的钱买到货架上开放最娇艳的绝品玫瑰,每多等待一天就能让获得时的喜悦越发甘美。
我终于得到你了。
我终于得到你了,我钟爱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