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杜王町一日游

美奈子的瞳孔地震惊到了安和, 除老家杜王町外, 他只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见过替身使者,普通人是无法看见替身的。

杜王町的替身使者只有朋子老师家的东方仗助,刚才使用的“疯狂钻石”就是仗助君的替身。

安和的替身名叫“无脸男”,能力相当无敌, 他能像百变怪一样变为其他人的替身, 媒介是替身主人的一滴血,在仗助君的配合下,他发现“无脸男”模拟的替身射程距离只有正主一半,此外一切能力等同原主人。

哦, 它还不会“嘟啦嘟啦嘟啦嘟啦嘟啦嘟啦”。

“真是great的能力啊,安和!”

他比东方仗助大十岁, 小学在朋子老师班上, 中学时随父亲工作调动来到池袋,尔后每年, 在给吉良家的长辈扫墓时都会拜访朋子老师。

父亲有位大他近二十岁的兄长吉良吉广,安和是过继人家的姓氏,理论上龙也在国内的血亲还有名为吉良吉影的堂兄, 他们关系一般,也就是逢年过节递送贺卡。

别看仗助君现在一副受万千少女宠爱的模样,国小之前, 他从来形单影只,只有他能看见的朋友“疯狂钻石”,让他在幼稚园中备受排斥, 同龄的小孩子都说他是“骗人鬼”“撒谎精”,哪怕是母亲朋子也只觉得是他太孤单了,幻想出了不存在的朋友。

那段时间里,朋子的情绪相当糟糕,在安和的温声安慰下,哭到几近崩溃。

“一定是我没照顾好他,仗助君在生病之前不是这样的,我好担心他出了什么问题。”

属于母亲的担忧、自责不断冲刷她坚韧的神经,安和龙也从未见过脆弱而失态的朋子老师。

——哪怕在杜王町生下明显是混血儿的仗助,被三姑六婆指指点点,她也能如同向阳的葵花,清爽而元气地迎接每一个清晨。

东方朋子对安和的优待,或许与他典型混血儿的长相有关,明了不过的移情。

“朋子老师。”深思熟虑后,安和说,“能让我见见仗助君吗?”

*

5岁的东方仗助闷闷不乐地坐在街心公园的秋千上,公园内还有其他设施,譬如跷跷板、滑梯、沙堆等,可跷跷板要两人才能玩起来,疯狂钻石无法离开他两米开外,他也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堆沙堡,当他凑过去时,其他人就会一哄而散。

“仗助骗人精,没人看得见。”

“花瓶刚刚不是打碎了吗,怎么又粘好了?哇——有妖怪。”嚎啕大哭。

医生委婉地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幼年时期的儿童很容易幻想出不存在的朋友,多是由于孤单导致的,您可以让孩子多交朋友。”

“失礼了,您的爱人工作繁忙吗,父母也可以多陪伴陪伴孩子。”

妈妈当时的表情,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东方仗助抬头望天,橘红色的,打着卷儿的晚霞涤荡大半边天,偶尔有几只肥肥的乌鸦扑棱翅膀而过,分明是儿童画报中的宁静傍晚,他却觉得胸口憋了股气,愤怒顺四肢百骸流淌,随血液一同奔涌,冲进跃动的心脏。

为什么你们看不见疯狂钻石?

他就在这里啊。

“戳戳——”

“戳戳——”

一个全身黑漆漆,带着白面具的怪家伙伸出柔顺而纤长的手指,在疯狂钻石肩膀上来回戳动,替身的感触会反馈至主人身上,东方仗助猛地回头。

“原来以为是幻想出来的朋友,没想到是真的啊。”

东方仗助永远记得那一天,少年时代的安和龙也就有比同龄人高挑的身量与宽阔的肩膀,他不是日本人,面部轮廓要深许多,可那沉淀的气质,又像足了内敛的日本人。

“这是我的朋友,无脸男。”

漆黑的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声。

“他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猜他跟你的疯狂钻石是同种生命体。”

“仗助给他的朋友取了个名字,叫疯狂钻石。”朋子老师一边抽泣着一边告诉他。

“你……”仗助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安和喜欢他根根分明的下睫毛,还有蔚蓝色的双眼。

他的眼里荡漾着大海。

“你也有看不见的朋友?”

“他从我很小时候就在。”安和说,“在遇见你之前,只有我妈妈能看见他。”

“哦、哦。”仗助还是一愣一愣的,他说,“我能碰碰他吗?”

无脸男主动伸出手。

看得见替身,就像拥有了相同的秘密,东方仗助将安和龙也视作他“一边的”,他垫着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屁股坐下的皮垫说:“疯狂钻石能够修复弄坏的花瓶。”

“可他不会说话,也不能陪我玩。”

“无脸男也不会说话。”安和说,“他只能离开我三米。”

“能力……我没试过,但我猜是这样的。”他认真地问,“可以给我你的一滴血吗,仗助君。”

东方仗助很讲义气地答应了,而吸收了血液的无脸男扭曲、抽条、重组。

“跟疯狂钻石一模一样!”

“我一直觉得它能这样。”安和龙也挑剔地看向“无脸男”,“可我没遇见过其他人,从未实验过。”

“真是great的能力!”

*

安和龙也走后,东方仗助终于不宣称他有“好朋友”了,光是这点就让朋子喜极而泣,相差十岁的少年与孩童,也自发性地以信件交流。

朋子是个负责任的好母亲,她尊重仗助的隐私,从来不拆开信封,爬满歪歪扭扭假名的信纸装着他无尽的疑惑与思念,递往东京。

“我生下来就能看见无脸男,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以为人人都能见到,母亲能看见他,还亲热地叫他小黑。”

“幼稚园时,我将无脸男介绍给别的小朋友,他们都觉得我是骗子、说谎精,我听见老师托母亲让我去看神经科,母亲告诉我,是因为其他孩子太笨了,才看不见无脸男。”

东方仗助读这封信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算是很早熟的孩子,却也没有形成完整的三观,能无法用精妙的语言抒发内心感受,他只是觉得,沉甸甸的文字中孕育出令他不舒服的、别扭的情绪。

安和接着写:“我问母亲,怎样让其他小朋友跟无脸男一起玩?她想想说,只要能说服他们就行了,把其他人教得聪明点,他们理解我。”

他还鼓励东方仗助:“你也可以这么做。”

东方小朋友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何谓说服,可惜他只能想到跟幼稚园里最大的孩子翔太一样,铁拳制裁其他小朋友,让他们拖着鼻涕龙喊老大。

东方仗助本质上是温柔的孩子,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他绞尽脑汁询问:“有没有更温和的方法?”

“不想将其他人修建成合适的朋友,就只能融入群体了。”

“隐瞒疯狂钻石的存在,装成和他们一样,也能找到朋友。”笔尖长久地停留,在纸张留下浓浓的墨迹,安和才不确定地添补上“大概”。

国小时,东方仗助成功融入群体,拥有一大堆普通朋友,高年级时懵懂之心初绽的少女们对高大俊美的混血少年生出基于视觉的好感,手把手成立了“东方仗助后援会”,这些事仗助就跟生活记录一样,样样不落地记在幼年内,传给海对面意大利生活的安和龙也。

“那不勒斯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这里遍地都是‘看不见的朋友’,里苏特说它叫替身。”

“替身、替身?”东方仗助叫出疯狂钻石,念着“stand”,傻乐好一阵子。

十二年间,安和龙也与东方仗助的交流就没断过,信、邮件、短消息,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更近,登游戏前还接到东方仗助的抱怨短信,大体说零花钱又用完了,新看上的球鞋买不起,假期又要结束了之类。

……

安和想,如果美奈子是现实人物,多半也是要觉醒替身的,现在就不知道,是横滨物语世界中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它,还是只有少数人。

他含糊地说:“我的能力,疯狂钻石,你也可以叫他无脸男。”

“是异能力?”美奈子震惊极了,她不是没听说过人型异能力,港口黑手党便有夜叉的传闻,可是……

她抽抽鼻子,眼底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嫌弃,也太奇怪了吧,安和老师的异能力。

拳击头盔、爱心腰带、虬结的肌肉、贲张的电子导管。

你好骚啊。

美奈子的眼神都木了。

避开画风问题不谈,将修好的蝴发饰揣进兜里,招呼她道:“走吧。”

等回到甲板上,美奈子还浑浑噩噩的,是想集中精力思考帮中也的法子,可想着想着,脑壳便歪倒疯狂钻石威猛的外表上,连看安和龙也的眼神都不同了。

安和当然知道美奈子在想什么,他笑了下,落在他人眼中就是充满威慑力的皮笑肉不笑。

他说:“罗马假日就要结束了,安妮公主。”

美奈子的脸骤然冷下来。

安和却毫不在意似的:“千代城山岸家的大女儿走失,神经质的主母把仙台掀翻还不过,发动东京警视厅在本州岛以外的地段秘密寻找,我不过上网针对性搜查资料,便看见铺天盖地的照片。”

千代城是仙台的别称,安和能想到此,还不是由于他现实中的家乡,杜王町是仙台市外围的小城镇,他对本州岛一代还算熟悉。

“你最多只有四天,安藤、不,山岸美奈子小姐。”

……

“中也君。”

中原中也回头,让山岸美奈子眼皮直跳的疯狂钻石悄无声息地站在安和身后,他不动神色地打量中原中也,对方眼中的疑惑并不作伪,可那惹人怜爱的困惑却不是冲着替身去的。

仿佛在问:有什么事,安和老师。

“有什么事,安和老师?”

点开中原中也的面板就能发现,他的好感度早已达到100,吸取了清水一郎的教训后,安和选择【否】,拒绝开启扭曲人性的支线任务,这段时间内,中原中也的好感度从未波动,让他怀疑是不是打出100就再也不会下降。

“中也君最近,没被袭击吧?”确定他无法看见替身后,安和将疑惑压在心底,美奈子是怎么看见疯狂钻石的,难道她真是未来的替身使者?

“清水君被捕后,擂钵街的失踪案愈演愈烈,想来他只是个幌子,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转移视线。”

“听说帮派有名的异能力者也有失踪的,芥川君都躲到我屋里来了,中也你的异能力久负盛名,要更小心才是。”

他故作轻松地说:“我就不请你来我家住了,你肯定放不下羊的孩子们。”

中也点点头说:“让您担心了。”

他过得不算太好,白濑与柚杏走之前,多数孩子不会跟白濑似的,直接对中也发号施令,若用金字塔类比羊的结构,他无疑站在顶端,而白濑就是绝对力量下负责统筹的帅将,能将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说予中原中也听。

十三人议会中两席出走,有点儿群龙无首的意思,剩下的少年们惶惑不安,哪怕是羊的基地中,中原中也歪在沙发上,他人便只敢委屈地蜷缩在角落。

“白濑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中也是他能控制住的?中也碾死我们就像皮鞋后跟踩小蚂蚁,也就他做白日梦,想制住中也。”

“柚杏是个没脑子的,跟他凑一块。”

舆论中看不上白濑的是大多数,他们嘲笑白濑的野心,说他异想天开,日常生活中跟中原中也保持距离,一道隐形的墙壁将人隔离在两端,泾渭分明。

这种日子并没持续多久,白濑走后,与中也间的传声筒没了,只能期身上前,战战兢兢地表达需求,中也只是“嗯”着,一合书本,没过多久办成了。

打开头后,逐渐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逐渐发现,中原中也的大脑上就没按拒绝的中枢神经,哪他们偷酒喝、打电动,也就口头唠叨两句。

风向又变了,变成对白濑与柚杏的埋冤。

“真好命啊,白濑这家伙,中也这么好、好……”好用?好糊弄?

“也不跟我们说。”

“他在想什么啊,竟然离开羊。”

“不是说有人资助他和柚杏上学吗?那人一定会后悔的,他们就是天生的流氓、坏胚子。”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们叨咕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把自己打成一张牌,只在行为模式上机械设立了“保护”功能。

他也知道不对,珍视他的人因此而伤痛,可他也有自己的执着与选择,被问及有没有受伤时避重就轻地回答:“当然没事。”

【中原中也黑化值+1】

【中原中也】

【黑化值:53】

数点燃火箭尾翼攀升的同时,中原中也的表情也越发阴鸷,小银遇见过几次,偷偷问安和:“中原他出什么事了?”

上了挺久的课,也生出点儿同窗之谊来,芥川银的性格又好,对中也蛮关心的。

安和轻笑不说话。

指针悄无声息地越过10点,与谢野晶子也睡下了,安和听了会儿她那的动静,拨通列表里的未知号码。

“种田老师,好久不见……”

……

种田山头火致电时,福泽谕吉正在跟踪横滨警局的大友左卫门。

大友左卫门是前年上任的署长,以横滨一带的任职年限来看,活得还算长。过往十年内,横滨轮过四任警督,大友是第五任,前三名是怀揣着整顿法纪的热血就任的,还带来了大批资历深厚的精英,只可惜屁股还没捂热,就被明杀了。

到第四任时,对着不可控的局面,都内近乎放弃,只加大出横滨的排查力度,好在整张日本地图上只有横滨被化作自治区,辖地内还有英法等国的租界,无论是本地黑帮还是外来使者,都没有大闹东京都的打算。

爱知警督是横滨出生,对此地的了解比外来人要多,他是被贬谪来的,折损了三名前途一片坦荡的精英后,这儿成了流放地。

福泽谕吉见过爱知警督,他瘫坐在皮椅上,两颊肉因消瘦而下垂,青肿的眼泡将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一条缝。

“福泽,”种田叹口气说,“你会养孩子吗?”

啊?

福泽谕吉眉头一皱:“您是在开玩笑吗,种田长官。”

“还真不是。”

与谢野晶子,找着了。”

“情况很复杂,你只要知道人找着就行了,可如何处理与谢野还不好说。”

“她原本算是自由人,进军部后职位一直没被撤销,若说因精神不良办退役还好,可她的异能力过于……实用,其他不说,前森大佐就盯着不放,这你也是知道的。”

“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回归军部为国家服务,还有受足够具有威慑力的地方势力庇护。”

种田最头疼的是这个,按理来说,安和龙也足以给与谢野晶子提供强力庇护,可他这学生,也有自己的独特美学,他致力于挖掘人才,在手中让蒙尘的钻石绽放出光芒,可在挖掘or修复之后,却又撒手丢。

“我对他们负责,却不是一辈子。”

他总迫不及待地寻找下一个“学生”,军部同僚曾开玩笑说是喜新厌旧的渣男,安和只是微笑,他喜爱的保质期确实不长。

“她的精神状况不适合服务军部。”安和慢条斯理地说,“我好容易才帮晶子立起精神屏障,进去转一圈,她又要哭着说生命廉价。”他报了一连串的要求后,表面礼貌道,“老师您看,有合适的人选不?”

种田是真的宠学生,又多年不曾联系,偶尔一通电话当然要办成,便腆着脸着福泽谕吉,果然,听说是森鸥外截的小孩,他挣扎了好一阵子。

“可以跟着我。”他冷酷地说,“我不会带小孩。”

正要约定接人事件,大友署长的车自地下车库斜插而出,他赶忙掐断电话跟上。

“嘟、嘟、嘟——”

盲音。

……

距离春假结束之后两天,换算成游戏时间只有四天,登出后安和叹口气,他也不确定能在开学前通关横滨物语。

白兰张罗着要办交换至日本的手续,他们学校不够智能,再加上阿姨耳提面命让他回去趟,才不情愿地挪上回西西里的飞机。

安和今天也有别的打算,趁假期没结束,他要去仙台扫墓。

父亲安和吉康是土生土长的杜王町人,死后也安葬在杜王町,从东京站坐新干线,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仙台,再转jr坐15分钟。

他今天的行程分别是给父母亲扫墓,拜会朋子老师,与仗助君吃顿午饭,晚上堂兄吉良吉影订了怀石料理。

吉良与安和都是殷实人家,即便一直未去住,安和在杜王町还是有栋私宅的,按照母亲的意愿推翻重建,和洋在一栋建筑物上得到了完美体现,布兰度女士拍手说像被烧毁前的鹿鸣馆。

布兰度是典型的意大利姓氏,母亲也有头灿绚丽的金发。

钟点工才打扫过杜王町的别院,安和想一天来回时间太赶,准备明天再回东京,他只带了换洗衣服,拿全息网游头盔时,他还纠结下要不要带。

最后还是拿上了。

他出门早,九点就踏上了杜王町的土地,还没进家门,就看见有人萎缩地蹲在花丛中暗戳戳盯着他家看。

“……”

小偷?

凑近看却是打扮暴露的青年,刚到昼长夜短的季节,就迫不及待露出一段精瘦雪白的蛮腰,派克笔在画板上勾勒,不多时便生出他家洋宅的全貌。

“岸边露伴?”

他眯眼睛打量一会儿,终究从回溯海中翻腾出人的姓名,岸边露伴被打断了绘画不是很愉快,敷衍地问:“粉丝?等会儿给你签名。”

安和哑然失笑,他不是《红黑少年》的读者,可岸边露伴在日本小有名声,刚捧回新人漫画大赏的桂冠,便以破竹之势杀上《少年jump》的宝座,单行本更是卖了不知多少,就连他这不看漫画的人都听说过他的作品《红黑少年》。

还有就是,小时候岸边露伴就住他家附近,跟杉本铃美是邻居。

“要进去看看吗?”他对路人向来友好,再加上这栋房屋是父母联合设计的心血之作,见岸边露伴如此喜欢就说,“屋内设计要更精妙,家母在世时将它称为焚毁前的鹿鸣馆。”

烛台水晶灯、红木雕花四格窗,色泽浓丽的花纹地毯,还有开阔的绿漆勾栏,院落里移植一株岁零百年的关山樱,眼下正是花朵盛开的季节,枝头弥漫着春日料峭的清寒。

以岸边露伴的视角,知觉自己闯入了鹿鸣馆的浮世绘图画,他能行赏日本贵妇娇小身材套入肥大礼裙中光怪陆离的美感,只没想到能在杜王町窥得昨日重现。

在画好给安和的绘签后,两人聊了会儿,岸边露伴也是才搬进杜王町,刚出来取材就遇见难得回来一趟的安和龙也,也是巧合。

杜王町整体不大,从家走到父母合葬的公墓只要二十分钟,简单的清扫祭拜后,他去町上的龟友百货买了点礼品,准备送给朋子老师。

……

即将开学的高中生们享受最后的疯狂,龟友百货里全是穿制服或不穿制服的少年少女,山岸美奈子被妹妹由花子拉来购物,姐妹二人相差两岁,与由花子不同,美奈子早已决定去读御茶水女子大学。

她成绩优异,拿到了提前录取。

她跟妹妹不太亲密,准确说山岸家的每位成员间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当年美奈子失踪后,父母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砸碎触手可及的全部瓷器,疯狂指责对方的失职。

回归两年后,她觉醒了“替身”。

那不算太大的事儿,甚至比不上她与中原中也的重逢,打听到安和龙也的墓地后,她从仙台赶至东京,恰好遇见不期而遇的中原中也。

当儿时的迷恋退却之后,只余下尴尬的苍白与沉默,可不知怎的,山岸美奈子毫不在意。

“你跟我有点儿像,美奈子。”安和说。

自以为是的体贴、细致入微的控制欲、以及不记过程的结果论。

山岸美奈子有时会想,她当年的举动究竟是出于想要帮助中也的真心,还单纯的自我感动?

22岁的中原中也远比14岁的他要成熟,已经学会了波澜不惊、伪装友好与无聊的寒暄,他们在一起追忆了会儿安和,又分享之后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断开的联系又重新系了回去,山岸美奈子与他一起分享14岁时的插曲,还有之后绵长的阵痛。

厌恶太宰治上,他们站同一阵营。

中也先生送来了恭贺毕业的礼物,要回什么样的礼才显得足够庄重?18岁的山岸美奈子想,袖扣怎么样?

她身后,安和龙也拎起提篮去柜台结账。

……

游戏中,10岁的美奈子有条不紊地推进自己的计划,如何迫使羊与中也分道扬镳,这一命题再清晰不过。

中也不可能背离羊,那只要让羊主动放弃就行了。

流言不知从何时起,在组织内静静流传开。

“喂,你知道白濑为什么离开组织吗?”

“不是说去读书吗?”

“开玩笑,他像喜欢啃书本的样子吗?我听说他是被中也的力量失控吓到了。”

“就是格里芬那次,又不是没去看过,仓库区变身小型镭波街。”咬耳朵的人故弄玄虚一顿,“不就是中也失控炸的?”

“啊?”

白濑偶尔回擂钵接看安和,行至半路哪想被群小萝卜人拦住了,领头的是黑泽,一改过去唯唯诺诺的模样,昂起下巴磕问:“白濑,有事问你。”

“什么事儿。”他懒洋洋道。

黑泽听见他的口吻,瑟缩一阵,再开口时底气就没那么足了:“就是中也的事儿,格里芬覆灭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柚杏怎么脚底抹油跑了?”

白濑一听,哪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即便是走上“正道”他也不是好人,尤其是想到中也黏糊糊贴着安和撒娇的模样,他就想呕。

能给中原中也添堵,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把机会往外推。

“哈。”他故意嗤之以鼻,撞开夹道者,用种“你们惨了”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要拽什么屁话,搞半天连中也是什么玩意儿都闹明白。”

黑泽觉着用“玩意儿”来形容中也很不地道,转念一想,白濑与他关系差是一贯的,说什么都正常,天晓得他们如何两看相厌却贴在一起。

“你是不是吩咐他做这、吩咐他做哪儿?”白濑内涵道,“使唤他前先去看看格里芬的坑洞吧,我猜你肯定没看过。”

他意味深长说:“你以为我为什么逃离擂钵街?中也那家伙,一旦失控可不是咱们能逃掉的。”

黑了通中原中也后,白濑神清气爽,只留下黑泽他们惴惴不安,参观新成形的格里芬坑洞后,回来更是表情各异。

掌握中也什么的……

绝对不可能吧。

他真的不会杀了我们吗?

黑泽忽然意识到,羊之王,中原中也,踩死他们就像是大象没有看清楚脚下的蝼蚁,那么对他们予取予求,不也是强者的怜悯吗?

他为自己的比喻打起抖来。

……

另一方,安和提着letao的芝士蛋糕前往东方朋子家,与pk学院不同,葡萄丘高中要早一天开学,今天是东方仗助假期的最后一天。

他五官长开后是受欢迎了不少,可由于古怪过时的飞机头,男性友人依旧不多,同龄人三五成群打小钢珠时,只能在家吹着冷气打游戏。

“哎呀,是龙也你啊,好久不见,工作顺利吗?”与朋子老师寒暄一阵后,她扯着嗓子喊,“仗助,你看是谁来了————”

“马上马上马上。”东方仗助连滚带爬地出来,还穿着他校服内衬的黄t,龙也看他180的个子,心想也不比自己矮多少。

俩人凑在一起,便放出替身,疯狂钻石过于高大,以前站在东方仗助后还挺违和,现在却刚刚好。

安和给他带了见面礼,就是仗助嘀嘀咕咕说凑不够钱的运动鞋,朋子说“这怎么好意思”,顺便猛拍记仗助的后脑勺,让他收敛下笑。

疯狂钻石不算成长型的替身,能力也挖掘地差不多了,安和只放“无脸男”出来跟他碰碰,他顺便问了下东方仗助的学习进度,被他打哈哈过去了。

“我又不是龙也你的学生,成绩什么的说得过去就行,反正我准备毕业当警察来着。”

他心说:也还好不是你学生。

东方仗助觉得,当安和龙也的学生,是件很悲惨的事。

聊天时,电视节切换到新闻频道,报道凶犯“安杰罗”在逃这事儿,安杰罗是穷凶极恶的变态罪犯,智商奇高,据说有150多,先前奸杀过几名少年,安和龙也关心时事,当然听说过他的凶案报道。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到他身上。

”安杰罗,是在仙台监狱关押得对吧,仗助你最近小心些。”安和说,“他之前不是你外公逮捕的吗?”

仗助摸脑袋,硬邦邦的飞机头上喷了无数发胶:“话是这么说,正常罪犯出来哪里会自投罗网啊,不应该往横滨跑吗?”

安和:?

碍横滨什么事了。

“反正我会注意的,有疯狂钻石在,问题不大。”他自信满满道,“仙台监狱怎么回事儿,都要执行死刑了,还给人跑了,看管漏洞真多。”

他俩寒暄除家常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安和看表,快要到约晚饭的时间了,赶快离开朋子家。

……

杜王町只有一家本地的怀石,哪怕与东京都的会宴场所相比都不显弱,甚至有人千里迢迢来一品美味。

安和每次来,吉良吉影都公事公办地在这家订餐,除了沉默地品鉴美味外,两人无话可说。

他的父亲安和吉康与吉良吉广岁数差得挺大,而吉良吉影出生时,吉广已经是干瘪瘦削的小老头了,安和小时候参加了吉广的葬礼。

珠帘似的雨幕隔绝了父亲的表情,可他总觉得,对方不是很喜欢自己的亲生兄长。

母亲在世时,吉良吉影对她很热情,实现总是粘在母亲手上,父母下葬时,他也表现出难以言喻的悲痛,比安和龙也更像是亲生儿。

这段过往,被吉良吉影与安和龙也埋在心里,往后二者见面,只有照例的寒暄。

“嗯?”

隔壁和室传来骚动,吉良与安和放下筷子,对视一眼后出去查看,穿和服的女服务生们将狭窄幽静的茶室围得水泄不通,低声呜咽。

“没有气了。”

“是脑溢血吗?”

“救护车来得及吗?”

俩成年人瞅两眼正准备走,忽然看见死者的口鼻中钻出米粒大小的替身来。

安和:“……”

吉良吉影:“……”

两人都当没看见。

谁知道那替身竟往安和龙也面前跑来了,发出“桀桀桀”的笑声:“你小子是从东方家出来的吧,跟东方良平什么关系?”

他笃定安和看不到似的上蹿下跳:“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安杰罗大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家的任何一人。”

东方良平是东方仗助的外公,也是逮捕安杰罗的主力警员,龙也无语地想:才让仗助君小心点些,哪里知道当事人就冲自己来了?

他难得有些不快,安和龙也并非多事之人,他的兴趣只有像修剪植株一样塑造心爱的学生,与他不相干的事,堪说宽容。

可找上门的仇家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吉良吉影说:“先回去吧。”他彬彬有礼地道歉,“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儿,让你受惊了。”

安和也点头说:“世事难料,绝非表兄你的问题。”

二人对演许久,无视跳脚的安杰罗替身,拎包离开。

吉良吉影思忖着是否要出手,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而许久不见的表弟意外死于杜王町显然与他的生活宗旨相悖。

但是……

与他长久幸运相伴的敏锐第六感却不断叫嚣着,似乎在说出手是件愚蠢的事。

两人分开后,吉良吉影从原地折返,跟安和回家,他的跟踪技巧经过千锤百炼,常人很难发现踪迹。

安和住家位置他也清楚,绕起来更是驾轻就熟,皮鞋前掌轻柔贴地,尔后才是硬质的后跟。

“别、别别别。”

“救命啊。”

尖细的、若有若无的呼叫声传进吉良吉影耳中。

“啪嗒——”

□□被挤压至爆破的声响,杀手皇后撑开人皮时也会这样吗?不,好像差点儿,那要更……

“堂兄。”安和没回头,却好像捕捉到吉良吉影月下的影子,从心尖尖向上涌的冰寒气贯入四肢百骸,凝固奔涌的血液,他下意识地抽搐右手食指,寄居在手背上的杀手皇后按兵不动。

“有什么事吗?”皮鞋尖转向,掀起哗啦的水声,吉良吉影才发现他踩在水潭里。傍晚时杜王町下了场连绵的春雨,平地上凝着一潭肮脏的水洼。

白织灯泡周围萦绕着驱散不走的飞蛾,轻薄的翅膀黏在发烫的玻璃面上,滋啦滋啦,不多时空气中隐隐弥散着烤焦蛋白质的味儿,吉良吉影看着安和龙也,看他被灯照白的半张脸,以及脚下青黑色的水潭。

天太黑了,只能看见潭水中皎洁的明月。

“刚才发生太多事,忘记把礼物给你了。”他举着一支包装精美的礼盒,“工作一周年,祝贺你。”

“谢谢。”安和点头回应。

他仿佛在清洗鞋底的污垢似的,多蹭几下皮鞋底板,吉良吉影的心越发紧起来。

——他是扰乱我平静生活的因素,吗?

……

安和挺遗憾地看着鞋子,是他三个月前才买的软牛皮鞋,本以为能穿半年多,没想到就服役结束了,好在家里存了双新鞋,可以将它打包扔进垃圾箱。

安杰罗的事儿并没给他留下太多痕迹,临近睡前,安和又带上网游头盔。

他下线大半天,游戏中的时间已过去一天半,代玩模式能操纵身体机械性地完成工作,其余npc也忽视他的古怪之处。

种田山头火回了封短讯,说与谢野晶子的归属问题已解决,而中原中也——

两天没见到他了。

安和嘴角的笑容越发和蔼起来,就让他看看,美奈子会上演怎样的剧目吧。

他可把中也黑化值清零的希望,全托付给美奈子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