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样吗, ”晏临的声音较之前更低,“它不是谁养的灵兽,既然在扶云峰捣乱, 不如杀掉好了。”

小妖:“……?”

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它不过弄坏了几根仙草, 就让它以命相偿?这扶云派到底是什么魔窟, 就这还配叫仙门大派?呸!

亏它还遵守约定在这里守了一千年,不过是一朝妖力耗尽变回原形, 全派上下没一个人认出它不说, 还碰上晏青崖这心思歹毒的东西。

这人看上去冷冷清清,实际内心阴暗得很,居然对他亲手收的徒弟抱有非分之想, 每次千机阁来给他送东西都会经过通天梯,它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里面都是些什么——在它们妖界,如果有不幸被拴上锁链贩卖到人间的妖, 是要沦为玩物凄惨一生的。

道貌岸然的晏青崖, 将整个扶云派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妖越想越生气, 脑回路转了十八个弯, 居然感同身受地同情起晏青崖的徒弟来, 冲着闻朝大叫:“嗷嗷嗷嗷!(你不要信他!你收你为徒就是为了把你圈作禁脔,快点醒醒啊!)”

闻朝全然接收不到它的愤怒,皱眉道:“怎么这么疯, 不会是有狂犬病吧。”

晏临看向它的眼神透出些许玩味——禁脔?这词倒是有些新鲜。

他与这妖一千年的契约还有最后一年,尚可通过神念与它交谈, 他注视着小妖那双金色的眸子, 传音道:[本座的徒弟,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小妖冲他呲起尖利的牙:[虚伪!有本事你把你那颗黑心剖开给他看看。]

闻朝听不到他们的神念交流, 不知道自己竟被当场打成了“禁脔”,他看了看张牙舞爪的小妖:“它好像有些修为,修炼不易,杀了未免有点太残忍,要不,我把他留在师尊这里,等我从妖界回来,再想办法为它寻个去处。”

小妖一听要被留在这里,顿时炸毛,用爪子勾住闻朝的袖子:“嗷嗷嗷!(你不能把本大爷放在这!我会被晏青崖搞死的!本大爷是为了镇压你的魔气才变成这样,你要对本大爷负责!)”

闻朝一脸无奈:“你到底在叫唤什么啊,放在师尊这里也不行吗?师尊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妖:“嗷?”

照顾?往死里照顾?

晏临并不想跟一只妖力耗尽的妖一般见识,也没兴趣养一只暴躁的宠物,他低头抿茶:“不必了,去妖界时你带上它,不用再带回来了。若你在妖界遇到什么危险,把它交出去,可护你们平安。”

闻朝瞬间懂了——这小东西是妖族幼崽,如果交还回去,妖界肯定会看在幼崽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于是他道:“还是师尊考虑周全。”

闻朝抱着小崽子离开白鹿居,晏临目送他离去,眉心微微地皱了起来。

让那个家伙跟他去妖界……是能护他们周全没错,可……

谁能保证那只妖不会对他徒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它现在妖力耗尽,只会嗷嗷吐不出人话,但它迟早会恢复过来,到那时,它万一跟闻朝说什么不该说的可怎么办?

晏临越想越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不管,他虽不像师兄一样对妖抱有敌意,却也并不大相信他们,更何况对方还因输给他而耿耿于怀,这一千年来没少给他找麻烦。

一想到他徒弟身上干净的气息将被一只妖的气味覆盖,晏临便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好像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即将被夺走,还要被标记上所有权。

忽然他下定决心般,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纸,卷成纸筒,又用法术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在纸筒上。

白纸在他控制下幻化成一条细细的白蛇,他将自己的神念抽出一缕,附在白蛇化身之上,纸做的蛇便活了起来,吐了吐信子,爬到他手腕上。

晏临指尖轻轻在白蛇的鳞片上划过,这蛇冷冰冰的,跟他的体温一样低。

他伸手一挥,白蛇落在地上,顺着门缝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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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朝把逮到的小妖关在自己住处,为了避免它再偷吃灵草,还特意用阵法把药田保护了起来,小妖气得冲他呲牙咧嘴,好像他是什么为祸一方的恶魔。

闻朝不为所动,丝毫不因对方是只可爱的灵兽而心软。

要知道,他上大学那会儿可是人送外号“小可爱粉碎机”,不管是小白鼠还是小白兔,到他手里他都照杀不误。

长得越可爱,死得就越快。

第二天一早,闻朝刚出门,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疑惑地低头看来,发现门前雪地里似乎有东西,白色的一长条,细看发现是一条蛇。

这雪山之上居然会有蛇?

闻朝很是惊讶,伸手把蛇从雪里刨出,这小蛇不过两指粗,浑身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已然冻僵了。

不知怎么,他看着小蛇那双漆黑的眼睛,竟觉得似曾相识。

出于好心和好奇,他把蛇捡回屋,用神火点着了案上的灯,把冻僵的蛇放在灯边,试图让它回暖。

小妖闻到异样的气息,纵身一跃跳上桌子,凑到白蛇旁边不停地嗅闻。

它为什么总觉得……这蛇身上有晏青崖的味道?而且它在扶云峰待了一千年,从来也没见过蛇,怎么会突然有条蛇冻僵在闻朝房间门口?

闻朝伸手把它扒拉到一边:“走开,敢咬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掉。”

小妖呲牙冲他发出低吼,扑棱着小翅膀从桌子上跳了下去。

随着温度升高,白蛇也渐渐解冻,僵硬的身体盘曲起来,凑在神火旁边,缓慢地吐着信子。

闻朝戳戳它的脑袋:“居然没死,你命很大啊。”

白蛇被他戳弄,也不反抗,只把脑袋对着神火,火苗在它漆黑的眼中跳跃,将它洁白的鳞片映成暖色。

扶云峰终年积雪,气温常年处于零下,蛇这种动物是不可能在这里存活的,因此闻朝把蛇救活以后,并没将它放归山林,而是养了起来。

但很快他发现,这条蛇有点问题。

它不吃东西,也不动弹,整日蜷缩成一团,如果附近有火焰,就会把蛇头转过去,一直一直地盯着火焰看。

在第三次尝试给蛇喂食无果之后,闻朝放弃了。

算了,注定是救不活的生命,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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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前往妖界的十名弟子已经准备妥当,但领队青梧那里却状况频出——他一会儿说自己的雪鸮拉肚子了,一会儿又说未来两天天气不好,不适合雪鸮飞行,甚至还有“雪鸮今天心情不佳,不想启程”这样莫名其妙的借口。

闻朝被拖得十分心急,现在妖界正值夏季,如果再拖些时日夏天过去了,那他此去怕是要白跑一趟。

在他的轮番催促之下,青梧终于肯出发了。

于是闻朝忙不迭跟师尊辞别,叮嘱他按时吃药,又安慰眼泪汪汪的师弟叫他不要担心,好好修炼,师兄很快就回来。

他把捣乱的小妖塞进储物空间,正要离开时,始终盘在桌上的白蛇突然动了,行动之迅速简直不像它平日的模样,倏地钻进了他的袖子。

凉凉滑滑的东西接触到他的胳膊,闻朝甚至能感觉到鳞片从自己肌肤上擦过,这异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倒抽冷气。

小蛇顺着他的胳膊向前游走,一路爬到他的胸口,冰凉的触感摩擦过胸前,让他细微地颤栗起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道为什么,这蛇擦过他的皮肤时,他竟觉得那触感像是一双手,一双……冰凉的、因常年握剑而指腹生出薄茧的手。

像是……师尊的手。

他很快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想把蛇从衣服里掏出,却发现它主动离开了自己的皮肤,隔着一层衣料,在他襟前停下,不动弹了。

闻朝呼出一口气:“你也想回妖界吗?我可以把你送回去,不过,也不用这种办法吧。”

他出门跟同行弟子汇合,青梧的视线落在他襟前,桃花眼中涌上一丝玩味。

他的师兄啊……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徒弟吗?

为了能留在徒弟身边,居然连人都不做了,宁可去当蛇。

他并不打算破坏师兄的计划,只冲小师侄微笑了一下:“那,我们便启程吧。”

闻朝踏上雪鸮的脊背,雪白的大鸟冲天而起,在风中直上云霄。

地面上的弟子们冲他们大喊:“风鸣师兄!早点回来!”

“师叔师兄们一路平安!”

一直到雪鸮消失在视线尽头,风枢才擦了擦眼泪,回到白鹿居去禀报师尊。

谁料刚一进门,就听晏临道:“为师要闭关几天,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你把掌门印交给你青蛰师伯,我闭关的时间里,扶云派一切事务,暂由他打理。”

风枢愣了一下,也没问为什么,接过掌门印:“是。”

晏临合上眼,让自己元神出窍。

而与此同时,还未飞远的雪鸮背上,闻朝怀里的白蛇浑身一抖,漆黑的双眼中骤然有了神采。

终年不断的朔风都停止了呼啸,落针可闻。

紧接着,一股磅礴的杀意自晏临身上扩散出来,像是高山上雪崩的瞬间。闻朝离得最近,他飞快地扣住对方手腕,低声道:“师尊。”

晏临转瞬将杀意收敛:“如何?”

因为闻朝出手及时,其他人并未感觉到青崖仙尊动了杀念,两派弟子又窃窃私语起来:“神火?什么神火?”

“虽然但是,就算风鸣师兄真的有神火,又凭什么给他看?”

“死老头,我看你是觊觎神火,想趁机抢夺吧!”

闻朝和晏临互换了几个眼神,闻朝轻声开口:“既然元掌门想看,那给你看看倒也无妨。”

退到旁边的承衍错愕抬头:“风鸣师弟,凭什么?这老东西没安好心,你不能……”

闻朝并没理会,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元苍平:“你可看清楚了。”

他说着摊开手掌,掌心召出一簇火苗来。

那火焰鲜红,像是一捧心尖上的血。

晏临也偏头看来,火焰映在他眼中,跃动的节拍悄然和心跳重合,体内那股灼热的灵力又开始翻涌,搅得他心神不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徒弟确实回来了,昨夜闻朝伤他时,火焰的颜色已如泼墨,而现在,又恢复了纯净的红色。

他某根心弦暗暗一松,身形便不由自主地一晃,又强行稳住。

其实闻朝自己也很疑惑,他明明记得书里写闻风鸣的火是黑色的魔火,没有名字,现在却突然蹦出来一个从没听说过的神火“雪中焰”,还说是师尊上天柱山寻得的。

书中确实有一笔带过师尊在天柱山寻得过一段机缘,并因此修为大涨,却在那时灵体受损惹上寒症。如果按元苍平的说法,那么原书中的“机缘”就是指雪中焰。

所以,师尊上天柱山,是特意去给他寻来神火,不慎导致灵体受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