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人抱作一团滚进坑底,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震动慢慢平息,闻朝才艰难地从碎石堆里爬出, 把阿白也拉出来,随后扶住洞壁, 轻微地喘息着。

后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鲜血慢慢洇湿了衣服。

凭他的经验来看, 肋骨可能是被砸断了。

他这副身体虽已入魔,却并未魔化, 躯体的强度并不比寻常修仙者高, 只是恢复能力更强,皮肉破损可以很快愈合,但伤到了骨头……重新长好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他额头渐渐沁出冷汗,在小孩子面前又不好意思说疼, 只好咬牙忍着。

阿白挣扎着站稳身体, 紧张地抓住他衣角:“哥哥, 哥哥你还好吗?”

“……没事,不用担心。”闻朝掌心招出一簇火焰,点亮了漆黑的洞穴。

这一掉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他往头顶看了看, 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完全被堵住了, 想原路返回的话,恐怕有些难度。

这个空间不算小,他摸着洞壁缓缓往前走, 试图寻找其他出口。

阿白站在原地没动, 轻声问:“哥哥……刚才为什么要护着我呢?”

闻朝也没多想, 顺口便答:“保护比自己弱小的生物, 不是理所应当吗?”

“可是我们萍水相逢。”

闻朝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吃力地冲他微笑:“别害怕,哥哥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的。”

他说完继续摸索——这应该不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火焰一直在抖动,说明有细微的风吹来。

阿白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红色的火焰映在他红色的眼中,成了血一般的诡谲色调。

忽然他轻轻地说:“可是,为什么要出去呢?这里才是阿白的家。”

闻朝一顿,有点疑惑地重新看向他:“你虽然被抓进来很久了,可……也不能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

这小兔子可能精神确实有点问题,有某方面的认知障碍。

他伸手想摸摸对方发顶以示安慰,奈何牵动了肩膀和脊背的伤,胳膊有点抬不起来,只好轻拍阿白手臂:“没事的,哥哥会带你出去,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家。”

“哥哥,阿白没在骗你,阿白是认真的,”少年说着轻轻拍了两下手,“这里真是阿白的家,不信你看。”

随着他的掌声,洞穴里竟泛起幽幽的光亮,闻朝抬起头,只见洞壁上挂着几盏造型奇怪的骨灯,灯内散发出蓝色的幽光。

视线再下移,旁边还有床榻、桌子一类的东西,也全部是由白骨制成。

蓝色的幽光与火光交织在一起,将整个洞穴染成了诡异的颜色。

“你……”闻朝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又是骨骸。

“哥哥,”阿白抱住他的胳膊,稚嫩的脸上洋溢出甜美的微笑,“哥哥保护了阿白,阿白喜欢哥哥,不如哥哥就留下来,陪阿白一起吧。”

闻朝低头往身后瞟了一眼,发现他踩到的白骨上也有牙印。

兔形目动物的牙印,非常新鲜,形成的时间不超过十天。

先前在万人坑他就看到大部分白骨上都有这样的牙印,当时他真的信了是这少年啃食尸骨上腐肉留下的,可现在他们离开万人坑已经很远,这里的白骨上却有同样的牙印。

也就是说,阿白根本没有被困在万人坑,他是可以在整个三妖窟内自如行动的。

而且细细想来,万人坑的白骨上并没有除兔科动物以外的牙印,那些尸骨,很可能根本不是所谓恶龙吃的!

狐妖只吸食阳气,那么自始至终,生啖血肉的,就只有面前这只兔妖自己!

闻朝心头大骇,又倒退两步,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所以,地面突然塌陷,我们跌到这里,也是你干的,对吧?”

少年大方地承认了,他眼中燃烧着极度的兴奋:“很久没有人对阿白这么好过了,阿白好感动,阿白想和哥哥在一起,哥哥就留下来陪阿白吧,阿白会给哥哥最好的,把最软的床让给哥哥睡!”

闻朝眉心微微拧了起来,内心那股同情与怜悯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被欺骗后的愤怒和焦躁,火焰一般燃起来,灼烧他的内脏。

他一把挥开对方的手:“不可能,放我出去。”

“哥哥,不想留下来陪阿白吗?”少年立刻换了神色,语气近乎悲怆,软绵绵地贴上来试图挽留,“阿白好喜欢哥哥的,哥哥就再考虑一下……”

“滚开!”

少年单薄的身形被他一推,重重地撞在洞壁上,他低垂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原来是这样啊……大家都不是真心喜欢阿白,阿白好伤心……不过没关系,就算不喜欢阿白,阿白也要跟哥哥在一起,你们都不可以违抗阿白的命令。”

体内的灼烧感与伤处的疼痛连在一起,让闻朝气息都有些不稳:“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哥哥为什么要吃兔兔呢?阿白本来以为,哥哥是因为喜欢兔兔才吃的,可哥哥现在告诉阿白,哥哥不喜欢兔兔,既然不喜欢,兔兔那么可爱,哥哥怎么下得去嘴呢?”

闻朝微微睁大眼——吃兔兔?是说他之前在扶云峰杀了雪兔的事吗?那都过去了好多天,这兔妖还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气味?

“哥哥吃了兔兔也没关系,”少年又说,“只要哥哥再为阿白生些兔兔出来,阿白就不计较之前的事了。”

闻朝简直啼笑皆非:“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魔,你是半妖,而且我们是同性,我怎么可能给你生兔兔?”

“没关系的,”少年眼中又有了光亮,“我们妖界早就炼制出了孕子丹,只要服下去,不管是妖是魔,男人也可以生。”

闻朝:“……”

这也行?

他浑身疼得厉害,实在不想再跟这疯兔子聊下去了,掌心招出神火:“没可能,要生你自己生!”

少年突然从他面前消失,又出现在他身后,神火没能燎到他一片衣角:“阿白生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轮流来,但是作为惩罚,要哥哥先生。”

闻朝快被他气笑了,运转体内灵力,就要把这个洞穴完全变成火海。

而就在这时,少年突然掏出那个拨浪鼓,轻轻地摇动了几下。

“咚咚。”

这声音带着无比诡异的力量,闻朝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竟双腿发软,一股欲`火直冲丹田,搅乱了他体内运转的灵力。

那拨浪鼓哪里是什么凡物,鼓皮用的是人皮,而鼓面上绘着的,赫然是两只兔子交`媾的场景!

少年再次摇动拨浪鼓:“咚咚咚。”

靡靡之音。

闻朝背靠墙壁,缓缓滑坐下来,感觉浑身力气已被抽空,先前跟狐妖交手时那股灼烧感卷土重来,且比先前更盛,烧得他五脏六腑剧痛不已,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魔纹再一次向下蔓延,经过锁骨,向心脏方向而去。

“哥哥为我生小兔兔吧,”少年站在他面前,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变成了一片虚影,“阿白喜欢哥哥,想要哥哥怀上阿白的孩子。”

闻朝艰难地摸向手指上的储物戒——师尊跟他说过,如果遇到危险,就把那只黑色的小妖扔出去。

但是……面前这疯子兔妖,真的会因为一只妖族幼崽放过他吗?

如果他不肯,岂不是非但摆脱不了困境,还要白搭上一只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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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朝跌进深坑的瞬间,他肩头的白蛇被甩飞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青梧慌忙赶来:“发生什么事了?!”

承衍惊慌失措地指着塌陷的地面:“风鸣师弟,风鸣师弟和那兔妖一起掉下去了!”

青梧眼尖地看到埋在碎石堆的一截白蛇尾巴,忙将它刨出来,便听它说:[是兔妖把我撞出来的,他借搂住风鸣脖子的动作,顺势把我扫落,我敢肯定,他是故意的。]

青梧眼底划过一闪而过的惊讶,立刻反应过来:“他骗了我们?那他现在和风鸣单独在一起,岂不是……”

他说着神色一凛:“承衍,引雷把这里炸开!”

“不可!”晏临终于放弃了传音,蛇口微张吐出人言,“这个洞穴早已被挖得千疮百孔,贸然引雷只会导致山丘整体坍塌,所有人都要被埋在这里!就算你们能逃出去,风鸣现在情况不明,我无法判断他还有自保能力。”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耳熟,弟子们听完纷纷张口结舌,承衍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掌掌掌掌门?!”

青梧也不耐烦了:“那你说怎么办,多拖一刻他危险就更大一分!”

“这碎石之间有缝隙,我可以下去。”

“你下去又能怎样,你这纸捏的身体,连你真正实力的百成之一都发挥不出来!”

白蛇双眼乌黑冰冷,语气依然沉稳:“孟在渊。”

“谁?”

晏临:“镇派灵兽,他在风鸣的储物戒里。我之前忘了告诉他那只小妖的真实身份,他可能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妖兽幼崽。按风鸣的性格,断不会这时候把他放出来让他涉险,我下去放出孟在渊,便能护他周全。”

然而他嘴上什么都没说,只吐出一句:“哦。”

“总之,我下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晏临说完,白蛇化身移动起来,一头钻进碎石之间的缝隙里。

等他彻底消失,承衍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那那条蛇……真的是掌门?”

青梧垂着眼,神色有些复杂:“如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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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在碎石间的缝隙中艰难移动。

这具化身是纸捏的,纸的方便之处是可以折叠成任何形状,能轻松地穿过哪怕只有一毫米的缝隙。

但,他的元神不能。

因为纸过于轻薄和脆弱,元神附在化身上,基本等于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旦化身受伤,疼痛感会比伤在仙体上更剧烈数倍。

可是这不能阻止晏临。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忍受,不管是体内那股无法驱除的滚烫灵力,还是现在这般将元神硬生生从石缝间挤过的痛楚。

纸做的化身即便有他的仙力维持,还是一点点在摩擦中变得破损,原本整齐的蛇鳞不断被剐蹭掉落,双眼被碎石锋利的边缘划开,五脏六腑像是被挤成薄片,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袭来,漆黑一片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却隐约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熟悉的气息。

属于他徒弟的气息。

他寻着气息一路在岩缝间穿行,忽然他能听见声音了,前方有说话声传来:

“哥哥……哥哥!快点停下来!”

“好烫,好烫……阿白错了,阿白不让哥哥生小兔兔了,阿白自己生!快点停下来啊哥哥!”

“救命!阿白好疼,哥哥放过阿白吧,阿白错了,阿白求求你了,不要啊!”

是那兔妖的声音。

他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瞬间让晏临振奋精神,加快速度,前方石缝中有了微弱的光线,同时他感到一股热流,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

等他接近出口时,岩石的温度已经高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前方光线乍亮——铺满整个视野的,是熊熊燃烧的火。

他连忙御起寒气抵挡高温,就看到整个洞穴已陷在一片火海之中,兔妖少年被逼在角落,火焰堪堪停在他脚边,仅剩两个脚掌的立足之处。

他后背紧紧贴在洞壁上,兔耳上柔软的毛已被火焰燎焦,眼泪成串地往下落:“哥哥快点停下来吧,阿白真的错了!”

“……闭嘴,”这是闻朝的声音,他蹲坐在洞穴的另一侧,似乎在克制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声音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待在那里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