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灵神下意识便认为是姜林做了手脚。
可他定睛一看, 龙三太子身上束缚着捆仙索,安安静静地站着,俨然一副放弃反抗的模样。
察觉到他的目光, 他甚至微微侧过头,疑惑问道:“巨灵神, 怎么了?”
因为身上带着伤,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一种病弱的苍白孱弱, 可扬眉抬眼的时候, 那目光流转, 便如冰雪之中融化出了一汪春水。
巨灵神暗叹这三太子生了副好样貌, 可惜这等美人很快就要身死道消了。
他未说话, 只皱着眉头,亲自去向玉帝汇报了异象。
当即就有司命天神前来查探,很快便查明了源头。
他震惊的同玉帝汇报:“启禀陛下, 是陈塘关百姓!他们自发的跪在陈塘关各处神庙之中, 祈求天庭饶恕龙三太子。”
“哼!”
高座上的至尊神明震怒。
那些人, 在他的神庙之中,却为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龙族祈祷。
“不用去管他们!”
“可……”巨灵神为难, “陛下, 那些凡人的愿力挡住了我的刀。”
他无法行刑。
陈塘关。
距离姜林被天兵天将带走已经数月。
陈塘关有了那场雨,如今境况已经好了许多。
这些百姓都明白是谁救了他们, 知晓龙三太子因为犯了大错被天庭缉拿,这些人日日都祈祷龙三太子能安然无忧。
陈塘关一处寻常小院之中。
化作普通凡人模样的青萝四妖正望着从四处涌出的愿力。
他们跟着姜林修习九灵诀,如今也能看到这些愿力了。
槐音喜道:“先生如今一切都好,陈塘关这些百姓的愿力救下了他。”
青萝拍手:“也不枉我们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在这陈塘关宣扬先生的付出。”
她说着,看着一边昏昏欲睡的小蒲, 用力抱了他一把:“尤其是小蒲。这些日子辛苦了。”
小蒲本体蒲公英,天赋能力就是分身。
这些日子,他分出了上百个分身化作说书先生,在陈塘关各个客栈茶楼之中,高谈“遭天弃陈塘关三年大旱,怜百姓三太子行云布雨”。
力求强化姜林为陈塘关做的贡献,又着重突出天庭手段冷酷,三太子去天庭定然凶多吉少。
在日复一日的洗脑之下,即便再自私的混混,也都会心中难安,会在闲暇时分祈求上天 ,放过这心善的三太子。
这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的心愿,带着主人的期许,飘飘摇摇随风上了九重天,来到了它们想护佑的人身边,替他挡住了下落的刀。
玉帝善于利用人族气运,并因此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些气运,也会阻拦自己的意愿。
天庭,竟不能处置一个小小的龙三太子!
底下的神明都在等着他下命令。
气运这等天机,圣人知晓,玉帝王母知晓,这些寻常的神灵却是不知道的。
他们只以为龙三太子有什么古怪,又或是第一次震惊于凡人竟然也有这等力量。但并不如何在意,无所不能的陛下总会解决这胆大包天的小神的。
玉帝罕见有了一丝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很清楚凡人的作用。
这些凡人确实弱小,神明一念便能屠一城。可没哪个神敢如此做。
他心中恼怒:一个小小的陈塘关,竟然能聚集如此多的愿力。
这些愿力或许对天庭造不成什么影响,可要保住一个龙三太子的命,却是足够了。
“陛下?”
下面的巨灵神小心翼翼的喊了玉帝一声。
玉帝威严的声音自上空传来:“念在龙三太子年幼,且忤逆天规乃是为民着想,免其死罪,打入墟渊!”
巨灵神一愣,领命离开。
他在行刑台,找到了安静站立的姜林。
他叹了口气,说道:“三太子,大喜啊,陛下赦免了你的死罪。”
姜林不觉得玉帝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问道:“既是大喜,为何叹息?”
巨灵神道:“陛下有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太子,你将被流放墟渊反省。”
姜林了然。
墟渊,传闻在一重天。
那里灵气不存,生机灭绝,被关进去的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之辈。
即便再厉害的仙神,进去了,也会变得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般。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神明如何能受得了这种落差?据说不少神明在墟渊里面都疯了。
且墟渊,进去容易,出来难,若无天庭特赦,姜林此一进去,就难出来了。
巨灵神才会叹息:这样长久的折磨,和斩首比起来,也不知哪个更惨。
姜林却神色平静,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既然如此,巨灵神,请带路吧。”
他这会儿还能如此冷静,巨灵神很难不对姜林生出欣赏之意。
可也就是心中赞叹一句,陛下厌弃的神,他是决计不能表现出好感的。
人间。
槐音面色一变:“结果定了,先生进了墟渊。”
银荷冷淡道:“墟渊,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
青萝松了口气:“还好当日爸爸已经料到,做了二手准备。”
虽然过程出了点问题,可龙族如今最出息的年轻龙被流放进了墟渊,也算是废了,玉帝心情大好。
陈塘关这个本就是为了给姜林做局的地方自然也重新恢复了“神眷”。
据说,东海龙王那日亲自在龙王庙显灵,对着陈塘关百姓鞠了一躬,感谢他们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陈塘关百姓这才知道,自己当日的祈求竟然被上天听到了,三太子没有被斩首,却还是被打落了墟渊。
听说那是神仙进去了也出不来的地方呢!
他们不免感到愧疚唏嘘。
同时,对自己竟然能救了神仙一命感到一种莫名的自豪,对龙族自然也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而亲自参与过这些事情的人,将此事当做一生的谈资,时常在无事的时候说与年幼的孩子听。
那些小小的幼童,从小就知道,曾经有一位龙三太子为了陈塘关百姓不惜触犯天规降雨,而又被陈塘关百姓许愿而留下一命,如今被关在墟渊受苦。
小小的故事在心底发芽,他们对龙族,自然比对旁的神仙亲近。
高高在上的天庭众神享受着整个人间的供奉,自然不会在意这陈塘关,少了那么一丝丝的信仰。
转眼人间已经过去数十年。
龙太子的传说经过时间发酵,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传扬更广。
陈塘关甚至有百姓替三太子单独修建了庙宇。
而龙族们,也更加频繁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天庭并没有放松对龙族的监管,见他们除了活跃一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没有再多管。
这一年,都城朝歌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王后生了一位小王子!
陛下大喜,亲自为小王子取名子受。
小王子满月当日,帝乙于王宫设宴,大宴群臣,普天同庆。
宴席散去,帝乙去往王后宫中,去看了已经熟睡的小王子。
王后是个眉眼温和的妇人,望着襁褓中的儿子,笑着说道:“子受眉眼像陛下,往后一定是位英武不凡的男儿。”
帝乙心情大好,说道:“这是我的继承人,他将会把我的王朝千秋万代的延续下去!”
两人都喝了酒,精神不济,很快就各自睡了过去。
帝乙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来到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一片氤氲着云雾的碧绿色湖水旁边,坐着一个青衣仙人。
青衣仙人容色姝丽,气度高华。
帝乙并不害怕,而是问道:“你是何方神圣?为何入我梦中?”
这个时候,神仙与凡人之间的界限并没有分的那么开。天庭那些神仙,经常在人间显个灵,以获取凡人信仰。
而帝乙,作为人族之皇,更是遇见过不少仙人。
姜林第一次在人间帝王身上,见识到如此厚重的气运。
这人分明是个普通人,也无神通,可他身上却有着浓厚的气运,姜林甚至无法对他动手——即便动手,他也确信,自己所有的神通,在此人身上,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姜林忽然明白,为何在封神榜的神话传说里面,帝辛冒犯圣人,圣人都不能直接动手惩处,而只能派遣妖孽祸乱殷商气运,徐徐图之。
而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仙,也只能在战场上打架,没有一个敢前往朝歌刺杀纣王。
人族大兴,而人皇,就是人族气运所钟。
姜林对帝乙拱手行了一礼,帝乙安然受了。
他为人皇,这个时候的人皇,从地位上来讲,和天庭那位玉皇大帝,是平等的。
眼前这位帝乙,他刚出生的小儿子便是帝辛,商王朝最后一位君主。
——亦是人间最后一位人皇。
周王朝得天庭相助,夺得天下,为表感激与诚意,自称周天子。从此人间帝王皆称天子。
人族自此低了天庭一等,而天庭得此气运,开启了最辉煌的时代。
“我来恭喜陛下得一继承人。”姜林说道。
帝乙面上带了点笑意,作为一个父亲,这种时候,听到任何祝福儿子的话,都能令他心情舒畅。
可面前这青衣神明下一句话便叫帝乙变了脸色:“也来看一看,商王朝最后一个帝王究竟是什么模样。”
帝乙勃然色变,厚重的帝王紫气层层压下,即便强如姜林,都有些喘不上气。
连姜林借助这翡翠空间铸成的梦境,也隐隐有崩塌的趋势。
“你竟敢出此狂言!”
姜林目光直视着帝辛,说道:“陛下何必动怒?我是来帮助陛下的。”
“我叫敖丙。”
他自报家门,令帝乙怒气稍敛:“你就是那个,为了陈塘关百姓,不惜触怒天庭的东海龙族三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