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家喜欢死了

顾宜乐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可能是被梁栋抱到车上的时候,也可能是行驶在郊区通往市区的路上。路面太平稳,车里也没人说话,昏昏沉沉间,他不睡一觉都对不起这份得来不易的安静。

于是他又做梦了,接着下午的那场。

还是那座很高的山,风景却大变样。乌云褪去,暴风止息,露出黄澄澄的一颗太阳,他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找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路不长,笔直平坦,两旁的树丛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荡,他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与他对视后,毫不犹豫地向他敞开臂膀。

风雨过后应该是岁月静好的苏醒,可顾宜乐偏偏不走寻常路,掀开眼皮,双眼对上焦,看见背朝他站在窗口的身影,便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脚一沾地就跨步上前,从背后将这道身影抱住。

“你回来了。”他将准备许久的欢迎致辞轻易地说出了口,“你还知道回来啊?”

被猝不及防抱住的梁栋将将怔住,就被顾宜乐的隐含抱怨的言语逗笑。

他没有立刻挣开,而是用手握住顾宜乐圈在他腰上的手,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宜乐又拼命摇头:“不,一点都不晚,刚刚好。”脸贴着梁栋的后背蹭啊蹭,说着又有点委屈,吸了吸鼻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梁栋拍了拍顾宜乐的手:“先松开,把鞋穿上。”

“不穿,就不穿!”好不容易抓到真人的顾宜乐就是不撒手,“你回来都不告诉我,好气哦。”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不听我就不听”顾宜乐撒娇上瘾,抱着梁栋的不倒翁似的腰左摇右晃,“呜呜呜老公,人家好想你。”

梁栋身体一僵,耳尖被这称呼弄得骤然升温。

神经大条的顾宜乐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树袋熊一样挂在梁栋身上,晃晃悠悠转过身面向门口,才发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在。

12345,一个都不少。

彭舟满脸“这竟然是我乐哥”的惊恐表情,蒋榆一副 “我就知道”的不屑神情,卢箫笛就差在脑门写上一句“我是谁我在哪儿”了。

两位上了年纪的家长稍微淡定一点,管梦青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催促着同样在发呆的顾东:“走了走了,还不赶紧出去给俩孩子腾地方?”

来者是客,到底是没把人轰出去。

正好警察来做笔录,顾宜乐把记得的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说到是在医院遇袭,他又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孩子呢?我说于皓轩。”

“放心吧,那小孩没事。”彭舟说,“你们家保镖发现你人不见了也没慌了阵脚,把孩子一块儿捎带上了。”

卢箫笛接话:“昨天那一遭把孩子吓坏了,哭了一宿,这会儿哭累了正在隔壁睡觉呢。”

顾宜乐放心地躺了回去,偏头看向梁栋:“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梁栋抬手轻轻碰了下他额角贴着的纱布:“先休息,等下慢慢告诉你。”

休息是暂时休息不成了,警察走后几个年轻人还围绕着昨晚如同电视剧般惊险刺激的情节讨论不休。

“我真是服了谭迁那狗东西。”卢箫笛骂道,“还以为他吃够教训就能消停了呢,没想到胆儿肥了,居然敢绑架我们乐乐。”

“变态之所以是变态,就是正常人想象不到他会在何时何地发什么疯。”蒋榆说。

彭舟也参与分析:“听警察那口气,谭迁是早有预谋,还拉了系花下水?我的天,真是丧心病狂。”

蒋榆斜他一眼:“我看你关心的是系花吧?”

“天地良心,她也是帮凶,谁关心她谁是小狗。”

“你就是狗。”

……

那边年轻人的话题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这边管梦青和顾东作为家长更担心顾宜乐的身心状况,一人一边握着他的手。

“我的儿,遭大罪了。”管梦青哭了。

“都怪爸爸不好,当初要是早点接受,早点收集证据把那家伙告上法庭,你也不会……”顾东也要哭了。

当事人顾宜乐全场最镇定,哭笑不得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就身上磕破点皮,养几天就没事了。”

对于真心待他好的人,顾宜乐向来只记好不记坏。再者当年事情闹得那么难看,先是被同性绑架再是暴露性向,一般的家长如何受得了?

能有愿意查阅资料、学着接受孩子性向的开明父母,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幸事了。

父母抹了会儿眼泪,欲言又止,看样子还有话要说。

梁栋和其他三人识相地出去了,门带上,管梦青凑近了点:“儿啊,小梁平时管你叫什么?你都叫他老公了,他怎么也不表示表示?”

顾东也瞎着急:“爸爸瞧着他人高马大的,力气肯定不小,平时不会家暴你吧?”

顾宜乐:……

果然是亲爹亲妈。

待到病房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顾宜乐把来自父亲的担心转达给了当事人,梁栋听完迷茫了片刻,然后摇头说:“我不会对你使用暴力。”

“我不信。”顾宜乐撇嘴耍赖,“我都看见你打谭迁了,那么沉的铁椅子扛起来就照着他脑袋砸。”

梁栋忙碌一夜,都快忘了自己干过什么了,闻言稍稍回忆了下,说:“他欺负你。”

不知怎么的,顾宜乐的泪点又冒了头,并长在了奇怪的地方。被谭迁绑到那个可怕的屋子里没哭,打斗中撞到头蹭到胳膊也没哭,这会儿从梁栋口中确认自己挨了欺负,顾宜乐强打的精神和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化作一捧细软的沙。

他张开双臂要抱抱,梁栋便起身上前拥住他。

泛红的眼眶埋在梁栋胸前干燥的布料里,顾宜乐突然开始后怕,如果他醒得不够早,如果他没有拼命反抗……

顾宜乐闭上眼睛,阻止自己去回想那些肮脏的片段,忘掉那些曾经设想过的可怕场景。他现在抱着的是全世界令他最有安全感的人,他可以什么都不怕。

“你好凶哦。”顾宜乐还是谴责了梁栋的冲动行为,然后再给一颗甜枣,“不过也好帅,特别man……人家喜欢死了呜呜呜。”

阳光明媚的清晨,藏着许多小秘密的顾宜乐终于愿意敞开心扉透露一二,将过去的事讲给梁栋听。

不是他想讲,是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不讲不行。饶是如此,他还是有选择性地省略了部分细节,只讲了大概,包括谭迁当时是如何借和他做朋友接近,又对外抖露了他的性向以作威胁。

梁栋的反应比想象中冷静,似乎早就听说过这些事。顾宜乐难得敏感一回,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所以给我安排保镖?”

“嗯。”这回梁栋承认了,“上回你在酒吧被人偷袭,我就担心你再遇到危险。”

顾宜乐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抓不到头绪:“没别的了?”

梁栋坦然面对他的质疑:“比起被你不理解,我更怕你受到伤害,所以就算是多此一举,我也必须要做。”

顾宜乐又被他一句话说得心软:“谁不理解了,谁说多此一举了?要不是保镖在,昨天我就……”

握着顾宜乐的手掌骤然收紧,看似镇定自若的梁栋一改常态,承受不了这种假设的结果般,攥紧了顾宜乐的手。

“没事了,都过去了。”安慰顾宜乐的同时,梁栋也在安慰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中午吃完饭,警察又来了一趟,告知谭迁已经醒了,季雅莹也被逮捕,两人正处在严密的控制下,让顾宜乐不用担心,顺便核实了几个细节。

“季雅莹说谭迁一个月之前就在跟踪你,还给你发送过骚扰短信?”

“是的,用无署名卡发的,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

“之前谭迁曾因为对其他人性骚扰被举报拘留,这件事你是否知晓?”

“当然,他得到惩罚我当然要凑热闹。”

“那么谭迁说他和你是恋人关系……”

“那他可真够不要脸的。”没等警察说完顾宜乐就抢了话,指了指床边的梁栋,“这才是我恋人,警察叔叔千万别信他的话。”

中年警察干咳一声,切到下一条:“他说把你带到那种地方是为了讨论演奏曲目……”

顾宜乐猛翻白眼,伸出被绳子绑过的红痕未消的手臂:“什么绝密讨论用得着上麻绳?”说着努嘴示意边上站着的三位朋友,“这几位才是我的学术好友,我们搞音乐又不是干坏事,要么在琴房要么在饭店光明正大地聊,把人弄到那种地方谈音乐,警察叔叔您信吗?”

警察叔叔当然不信,公事公办地确认完就告辞了。

没有外人在,卢箫笛差点当场呕吐:“我知道这家伙恶心,没想到这么恶心。”

蒋榆也皱眉:“别提了,我现在想到他露着下体被抬走的样子,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彭舟则忧心忡忡地看着顾宜乐:“可别给我们乐哥整出什么难以磨灭的阴影……”

“什么阴影?”顾宜乐一脸“老子很强他不配”地昂着下巴,拉住了梁栋的手举高,“哥的太阳在这儿呢,再多的阴影都给他照亮了。”

被亮瞎了的三个人更想吐了。

送走从昨晚开始就跑前跑后帮忙的几位朋友,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纠缠折磨了顾宜乐整整三年的阴影一朝被消除,眼看真相即将重见天日,倍感轻松之余,顾宜乐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现在可以出院了吗?”顾宜乐举手发问,“我想回家,不想待在这里。”

梁栋抬手探了探他的体温,无情拒绝:“不行,ct结果还没出来,确认没事了才可以回家。”

顾宜乐蔫巴巴地躺回去,眼睛还黏在他身上:“那你就不想回家吗?”

从y国直飞s市的梁栋摇头:“等你好了我再回首都。”

顾宜乐立马闭上眼睛:“啊,脑壳突然好疼,看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被他“精湛”的演技折服的梁栋牵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分隔两地许久的情侣突然拥有了大把的相处时间,攒在心里的话如同开闸的水,汪洋恣肆无穷无尽。

当听说梁栋前阵子没日没夜的忙就是为了早点回来,还有机票直接买到s市是为了制造惊喜,顾宜乐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不吝夸赞道:“还挺会的嘛小直男。”

他礼尚往来地摊开手,把刚做不久的指甲给梁栋看:“你看,小灰机……啊,可能是昨晚手蹭麻绳磨掉了,回头重新涂一个。”

梁栋抓着顾宜乐的手仔细端详,对于磨得什么图案都看不清指甲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遗憾,倒是为指节的几处挫伤紧拧眉头。

“这都是小伤。”瞧见他的表情,顾宜乐就知道他在担心,忙道,“琴盒坏了我才心疼呢,那是你给我选的……”

正说着,就见梁栋低下头,弧度平缓的唇贴在他布满伤痕和琴茧的指尖上。那里曾奏出过美妙的旋律,制造过色彩斑斓的希望。

触感分明是柔软温润的,却引得顾宜乐浑身一颤。

他清晰地知道,梁栋的所有行为都发自本心。

梁栋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样做只是出于心疼,还有无与伦比的珍视。

“琴盒坏了就买新的。”梁栋说,“那些都不重要。”

鬼使神差的,明明能猜到答案,顾宜乐还是问:“那什么重要?”

近乎虔诚地吻过顾宜乐的每一根手指,梁栋抬起头,让同样渴望得到偏爱的顾宜乐落在瞳孔正中,足够温柔也足够坚定地回答:“你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