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二月一过, 王家贵就赶路回越州府了,他的小商队运了虾干回去,周三丰托他带了些补品回去给周奶奶。

熬熬刚出生是只小黑狗, 越长越黄,三个月大的时候已经成一只小黄狗了。

耳朵尖耷拉着, 看起来很温顺的样子, 大概是跟着小主人长大的, 所以并不闹人, 性格很包容。

渝哥儿穿着大红长棉袍, 黑色棉裤, 头顶一坨小发髻, 风风火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院子里搭了竹竿晾衣服,搭了竹架晒药材,他小小的身影就窜来窜去, 身后还跟着熬熬, 一红一黄你追我跑。

谢宁昨儿听阿父说, 有人来全鱼宴自荐菜式,所以他今日得去看看。

渝哥儿一见爹爹拿着斗篷站在门口,吧嗒吧嗒跑过来,扑的谢宁一个踉跄。

“爹爹。”渝哥儿昂着小脸蛋,抱着谢宁的腿撒娇。

他穿的厚,他爷林锦生怕冻着他, 给裹得严严实实的。

渝哥儿体质的原因,其实不怎么生病, 唯一难受了就是缺水,灌两碗水下肚,或者带他去游水就不难受了, 特别好养。

“嗯?”谢宁给自己系好斗篷,弯腰捞渝哥儿,一下还没捞起来,儿子穿的太厚了,抱不住。

于是谢宁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说:“爹爹去楼里,你乖乖跟着爷爷……”

“我也要!”渝哥儿艰难地举着两只小手臂要抱,“抱抱。”

谢宁只好把他抱起来,举高点和他面对面说:“爹爹去街上,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家午觉好不好?”

渝哥儿飞快摇头,扁着下唇,大眼睛可怜兮兮把谢宁望着。

“回来给你买糖人。”谢宁亲了他一口。

“爹爹走吧。”渝哥儿小手指着院门,催着谢宁走。

林锦在身后捧着手笑,“过年一个月没叫他出门,憋坏了,我去拿个披的,一道去吧。”

谢宁抱着儿子在院子走动,哄着说:“你现在不午觉,下午都不许你睡了。”

“嗯。”渝哥儿敷衍点头同意,小小娃娃不知道睡觉滋味美。

谢宁只好抱着他出门,绕去县衙想和周寂年说一声,没寻着人,只好作罢。

上了街,谢宁将渝哥儿放下,牵着他走,渝哥儿举着胳膊攥着他两根手指头,大脑袋左看右看,不好好走路。

谢宁牵着他给买了个小蹴鞠,他抱着就乖了。

到了酒楼,被林锦抱去后院玩蹴鞠了。

谢宁解了斗篷,绿禾接过去挂柜面旁边的架子上,然后跟着谢宁上了二楼。

献菜的是一个渔夫,肤色黝黑粗糙,初春天冷,他却穿着像夏季,好似并不会冷一样。

小二拎了开水冲茶,对谢宁说:“这是海东渔村的章海。”

章海忙站起来,没想到这么大的酒楼,真正做主的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小郎君,常年待在海边,他还从未见过皮肤这么白皙的人。

谢宁先笑了下,“坐吧。”

说话间,周三丰也匆忙赶来,直奔主题,“上菜吧。”

那章海去门口抱了竹篓来,海腥味扑鼻,周三丰和谢宁都不动声色,到底是开了几年大酒楼,形形色色都见过。

章海扯开竹篓上面的油布,“这小乌贼,我家给晒成干了,听说全鱼宴酒楼前段日子收海产,掌柜您瞧瞧,能收不?”

谢宁站起身去看竹篓,伸手拿了一个,这乌贼干似小船,尾巴有几个须须,闻着可腥。

“这……你吃过吗?”谢宁好奇,咸鱼味都比这好闻,这能好吃吗?

再就是,海产干货已经随王家贵回越州了,单程就一个多月呢。

“这也叫柔鱼,没刺没骨的全是肉,这好吃!”章海有些激动,很想将乌贼干卖出去。

谢宁皱了鼻子,拿近闻了闻,面似嫌弃。

“我这就炒给您尝尝,您行个方便,我借用一下后厨。”章海是个粗汉子,想什么说什么,不太懂礼仪。

按说酒楼后厨,哪是人能随意进出的,若是歹人下个毒搞小动作,真是闹命。

谢宁又看了他一眼,四下打量,这章海的手背手掌尽是干纹,确实是冬日也赶海的渔夫形象。

“行,去吧。”谢宁点了点头,他也是喜欢钻研新菜式的人,所以很愿意接受新事物,“绿禾。”

“随我来。”绿禾上前一步,让章海跟着她去后厨,她要盯着。

章海抱起大竹篓,绿禾又说:“拿几个就罢了,这么重,抱起多不便。”

万一大竹篓下面有什么秘密,她觉得还是防着些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哦哦好。”章海大大咧咧放下,捡了五个乌贼干跟着绿禾下了楼。

谢宁颇意外,绿禾这是防范于未然,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体贴章海的,叫人心里慰贴。

谢宁对阿父说:“这绿禾谨慎,堪大用。”

周三丰哈哈一笑,“她日日跟着你,看也都看会了。”

周三丰两只手互相缩在袖筒里取暖,也走过去居高临下看了看竹篓里的乌贼干,“啧……这味儿真大。”

“对了,宁郎,阿父打算在建州府城开第三家全鱼宴,地方都现成的,你要能忙得过来,我就应人老张一声。”

谢宁好奇地问:“地方都现成的?在哪啊?”

“府城的老张酒窖边上,原是卖茶叶的……”周三丰说着说着,压了嗓子,竖起大拇指低声道:“据说惹了京里的这个。”

周三丰:“跑茶贩不出去了,关了好些铺子。”

谢宁眉头跳了跳,“茶商?是不是姓段?”

周三丰一点头,抬了眉头,“你听说了?”

“没,咱江南跑茶的就听说过段家,所以我猜测。”谢宁右手握拳,砸了砸左掌心。

周三丰又唏嘘了几句,江南段茶曾经多么风光,就因为得罪了京城权贵?说凉就凉了。

谢宁记下了,打算晚上和周寂年聊聊。想好了才回答周三丰说:“我忙的过来,调个味儿的事,阿父若计划好了,第三家开了便是。”

“行。”周三丰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我孙儿。”

这话说的,天天在家抱不够,来酒楼还得专门再看一眼。

渝哥儿在后院抱着蹴鞠,用小爪爪抠着蹴鞠窟窿眼,蹲在地上拍拍拍。

周三丰过来教他,“孙儿啊,这是踢的,得用脚玩儿。”

渝哥儿侧脑袋看周三丰,笑眯眯喊:“爷!”

“诶。”周三丰回应的中气十足,“过来。”

渝哥儿站起来太快了,穿的又厚实笨重,朝前栽了一下,好在没摔,他自己用小手撑着地站稳了,嘟嘟跑到周三丰面前。

周三丰抛了蹴鞠,用脚轻轻一踢,竹子编制的蹴鞠就轻盈的飞走了,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落到地上滚了几圈。

“去踢回来。”

渝哥儿听懂了,呼呼一阵风就跑到蹴鞠跟前,试着踢了一下,蹴鞠滚了几步远,他小短腿迈了两步追上去。

他这会儿嘟着小嘴儿,想踢一个大的,力使大了,结果准心没瞄好,一只脚抬起来踢歪了,然后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林锦瞧见了,气的拍周三丰的肩膀,“你不来他好好的,你一来就惹他。”

“哈哈……”周三丰爽朗一笑,拍了拍巴掌对渝哥儿说:“乖孙儿,自己站起来。”

渝哥儿皮实,自己跪在地上,又用小手撑着站了起来,之后就学会踢蹴鞠了。

玩了一会儿,林锦抱渝哥儿回屋净手,不叫他在院子玩儿了,怕动的多了出汗,再一受凉,可不得生病吗?

奇怪的是,他将手烤的干燥温暖,一探进渝哥儿后背,渝哥儿真是一点儿汗都没出。

周三丰洗了手回了二楼,正巧章海将乌贼菜送上来。

绿禾先给章海捻了一筷子,等章海吃了,自己吃,自己吃了才给谢宁和周三丰捻。

谢宁看着菜式,乌贼干被切成长条,炒出来黑乎乎的,但是没了腥味。

周三丰直接是不打算动筷子,就谢宁好奇尝了一口。

炒乌贼干咸香,嚼起来很有韧劲,细细咀嚼,越吃越香。

谢宁看了眼绿禾,绿禾点点头,她也觉得好吃。

“阿父尝尝。”谢宁了解自己,只要是水里的,他就没有不喜欢的,他儿子随了他一模一样。

所以他想看看其他人的口味。

章海有些忐忑,这玩意儿海边人也甚少吃,新鲜的看着粘嗒嗒,软弱无骨不像鱼虾那么好看。

而晒干了又腥臭,所以不是很讨喜。再一个就是这玩意儿不好抓,他自己是摸到了门窍,原来这乌贼喜光,有光亮就扑上去。

他这趟来,一是他们家都挺喜欢吃,二是实在缺钱。

章海去抓了一个乌贼干,直接咬下一条乌贼须,说:“这好吃的,这样也好吃,嘴里没个味道的时候,吃点儿,能嚼一下午。”

周三丰被他逗笑了,指着他说:“真生性。”

于是笑着也尝了一筷子,对谢宁说:“说不上来,反正怪里怪气……”

谢宁笑了笑,指着那一筐问:“那你这柔鱼干怎么卖?”

那一竹篓的柔鱼干,少说也有个五斤重,若拿鱼做参考,南渔县海产不值钱。

章海挺实诚,开口就说了心理价,“掌柜的若要,给个两百六十文,这洗干净炒一炒就顶好吃,真的。”

这个谢宁倒是相信,主要是章海的厨艺太差了,炒出来黑乎乎的,干瘪瘪的,好歹葱花放一点,看着也好看啊。

谢宁很爽快的买下来了,给了钱之后对章海说:“你家在何处?往后我还要的话,可能再有吗?”

“有有有!”章海连连点头,“我家在海东渔村,最靠海,家门口栽了角果木。”

谢宁记下,让胡掌柜亲自送了人出酒楼,自己拿了三个乌贼干去了后厨。

不消一会儿,端出来一盘五颜六色,渝哥儿见了就嗷嗷叫唤的干煸柔鱼。

只见盘子里有红的辣椒丝儿,绿的青椒丝儿,染了酱色的乌贼条,还撒了葱花儿。

这会儿周三丰再一尝,不住的点头,“好。”

先是看着就很有食欲,没有张海炒的那么咸,也可能是辣椒佐了味儿,又有嚼头,又鲜香。

渝哥儿要吃,谢宁给他涮了水,味道淡了点儿,但是也是好吃的。渝哥儿嘟着小嘴儿咀嚼,一条就嚼了好大一会儿。

林锦吃着味道也好,只是好奇问:“宁郎这是要给全鱼宴加炒菜吗?”

谢宁摇了摇头,“这乌贼干一斤比肥肉还贵,又贵份量又小,摆桌上肯定要被烤鱼比下去,我再想想。”

毕竟他这全鱼宴是卖的烤鱼,不是炒菜馆。

开第一家全鱼宴的时候,寂年就和他说过,特色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