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原本是查段茂才死亡之谜, 替曲文博翻案,却扯出这等悲惨的家事。

经查实,张仁的父亲去世后, 张仁也因为不尽职而被辞退归家,他拿着父亲去世后的财产, 白天出入茶馆, 夜里出入勾栏院, 认识了秀才都没考中的李成业。

李成业家里有点儿闲钱, 受家族熏陶, 特别喜欢结交读书友人, 因为他自己很会奉承人, 又舍得花银子请吃酒,认识不少秀才,其中还有李忠贤这个举人。

五年前, 李成业和另外两个友人受邀去张仁家吃酒, 那时张仁已经将家里的钱花光了, 所以请兄弟到家中吃酒。

众人喝的烂醉,李成业借酒污了梅娘的清白,梅娘哭天喊地,叫不醒装睡的丈夫,被李成业得逞。

李成业衣服还没穿上,就被张仁逮个正着, 李成业跪在张仁面前,举了钱袋子求饶。

张仁这个畜生, 看在钱的份上放了李成业,但是关上家门对妻子拳打脚踢。

李成业给的钱花光了之后,张仁沉寂了几天, 但是他已经过惯了不赚钱不养家的日子,遂又打了李成业的主意。

这李成业也是贱,家有贤妻,但别人家的就是香,两个畜生商议一番,张仁就这么替妻子决定了卖肉的生意。

梅娘还没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没被逼上梁山,浑浑噩噩一段时间,第二次被张仁锁在屋里,和李成业两人独处时,彻底没了求生的念想,奈何张仁索性不出门,守着她。

她想毒死自己,出不了家门买药,想撞墙上吊,张仁阻拦。生不如死,却求死不能。

此案最最劣性的地方在于,这帮饱读诗书的人,目睹了梅娘的不愿与不幸,依旧对她干出那等畜生不如的事,最恶心在于还要聚在一起讨论分享。

小小的张之桃在张仁的暴力下长大,心理早已扭曲,不敢反抗。长大了些以后,知道了他父亲也是有人管的,便报了官。

不料这两次报官,都被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上门说教了张仁一番便罢,之后更是不再登门。

万万没想到,患怪病拯救了梅娘,梅娘渐渐感觉到四肢酸痛,接着关节附近长满红疮,她终于解脱了,不需要再受尽侮辱了。

梅娘被世俗眼光所困,走一步算一步的计划,终止在张仁被抓那一刻。

她死前也只想着才十岁的张之桃,她的女儿,苦命的桃姐儿。

……

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太让人压抑了。

谢宁不住的恶心,人到了年纪,谈婚论嫁之后,身边要过一辈子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个畜生?

周寂年一夜未合眼,夜里安排验尸,白天配合曹良邓仕强审问那一帮畜生,一直忙到下午,才回了客栈准备歇息一会儿。

谢宁拧了毛巾给周寂年擦脸,顺便和周寂年说了一下,他要收养张之桃的事。

“嗯。”周寂年闭着眼睛应声同意,也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寂年,你能不能管教一下地方媒婆。”谢宁对着周寂年,说不完的话。

周寂年从鼻腔哼笑了一声,睁开眼说:“小孩子迁怒。”

谢宁搓了搓手帕,愤怒的拧眉,“成亲不仅是两个人,更是两个家庭的事,我朝谈婚论嫁都由媒婆上门递话,各人品行好坏全只听媒婆一人之词!”

“像梅娘这般,父母刚过世,便被哥嫂发嫁出去,那张仁哪里是个男人?畜生都不如!在家时便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竟然也能说上媳妇。”

“好。”周寂年揽了小夫郎在怀,一下一下的抚摸谢宁的后脑勺。

谢宁趴在他怀里还在嘟嘟囔囔。

周寂年闭眼没回应,谢宁渐渐就不再说了,知道夫君累了一夜,他该懂事。

不料,屋里安静了两刻钟,谢宁都以为夫君睡着了的时候,周寂年开口了,“我答应你,凡我治理的地方,张贴文书,媒婆牵红线必须口吐真言,不可有任何夸大和欺瞒两家的地方,若是两人成婚,发现家中有任何与媒婆说法有出入的,媒婆杖责三十。”

避免有心人碰瓷媒婆,就不罚钱了,毕竟什么事情牵扯到钱财,总是容易滋生事端。主要是约束一下那些保媒的人,别为了喜钱,故意隐瞒男女方的真实情况。

谢宁抬起身子,嘟嘴去亲周寂年,轻轻顺了顺周寂年的胸口,像哄渝哥儿一样哄夫君,“累一夜了,睡吧,我守着你。”

周寂年沉沉睡了一下午,再醒来,天色擦黑。

黄昏日落,周寂年用了晚饭便带着小夫郎进了府衙,曹良和邓仕强有了大收获,见了周寂年后,连邓仕强对他都很是礼遇,言语钦佩。

邓仕强:“周大人年纪轻轻,治理有方,连破案都有一手,本官着实佩服!”

“邓大人夸奖了。”周寂年回礼,谢宁见状也跟着拱手回礼。

邓仕强面有喜色,“张仁个龟儿子,咬死不开口,却不想百密一疏,总算是逮着他行凶的证据了。”

曹良接话:“是啊,那李成业去年一月就死了,死于花柳病。我们查到李成业家中,从他妻子手中得到了这个……”

曹良伸手一指,案台上一个木盘里放着一个钱袋子,那钱袋是蚕丝绸缎的,巧妙的是用金线绣了一朵茶花。

普通人家怎么可能用的起金线,曹良马上派人去请段茂才的父亲,江南茶商段大千。

果然,这钱袋正是段茂才的!

曹良说:“段大千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儿段茂才之物。前年十月张仁杀了段茂才之后,拿了他钱袋和鸟,将鸟卖了五两银子,和钱袋里的银子一起挥霍一通。”

“吴道追查此案,他才得知段茂才是江南茶商之子,他做了亏心事,夜长梦多,于李成业死后三个月的四月初十,将这钱袋交给了李成业的妻子,并且说是李成业的东西,落在他家,来物归原主。李成业的妻子将这钱袋当做丈夫的遗物锁了起来,直到我们去查。”

周寂年和谢宁明白过来,这张仁想来一招嫁祸,可惜吴道查都没查,匆匆拿曲文博结案。

“他倒是聪明,想将这唯一的罪证嫁祸给了已死之人。”

周寂年疑问:“张仁认罪了?”

曹良哈哈一笑。

邓仕强也没和周寂年藏掖,直截了当说了实情,“见这荷包,他也咬死了是李成业之物。这逼杀妻子的畜生,就凭这一条,我就敢刑罚于他!”

邓仕强放低声音对周寂年说:“我一说给他去势,裤子刚脱,他便什么都招了。”

曹良破了案,卸了重担,神态轻松地抚掌说:“张仁交代,卖三彩画眉的小娘子是他妻子梅娘所扮。”

谢宁握紧了拳头,这个畜生,仗着自己是秀才有功名,官府不敢对他施刑,满口谎言,视人命如草芥。

可惜作恶多端,总算是让官府的人找着借口对他施刑,他为了保住命根子,死也不愿意做个太监,这才不得不说了实话。

至此,这个案子总算是人赃并获,凶犯张仁不日问斩。

……

回顾整个案子,若不是谢宁有奇缘,能和鲤鱼通灵,还不知道这个案子要查到什么时候,最后能不能查出来。

之后的事情就由曹良和邓仕强处理了,周寂年准备带着小夫郎回南渔县,渝哥儿才两岁,小脾气见涨,不知道把家里闹成什么样了。

谢宁和周寂年一同出了府衙,两人并肩走在无人的街道,周寂年手中的灯笼发出昏暗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周寂年搬出儿子来,企图让谢宁心情好一些, “明日就回去了,先想好怎么哄渝哥儿。”

谢宁想到胖脸嘟嘟的儿子,心情好了一些,特别想抱着儿子温温软软的小身子,闻一闻儿子身上的奶香味。

谢宁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说:“他不是想养只小狗吗?咱给他养一只吧。”

“好。”周寂年点头。

谢宁停下脚步,扯了扯周寂年说:“夫君背我嘛!”

周寂年故意逗他,“你多大了?”

十六岁出事,十七岁嫁你,十九岁生下渝哥儿,渝哥儿两岁了,谢宁自豪地说:“才二十一!”

说完硬扯住周寂年,踉跄两步就往周寂年背上爬,挂在周寂年肩膀上之后,两腿利索地一盘,牢牢勾住周寂年劲瘦的腰。

周寂年眉目疏朗,将手里的灯笼递给背上的谢宁,两手抱了小夫郎的腿,一步一步踩着影子朝客栈回去。

“才二十一,就长我身上了?”

“唔……我喜欢嘛。”

两人过日子,从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就是脚踏实地,携手并进。所以这话说完,谢宁自己就红了耳朵。

周寂年扬起嘴角,谢宁用下巴勾着他的肩膀,小夫郎自己难为情的笑开了,贴着人脊背的胸腔发出震动。

客栈近了,谢宁想下地,周寂年脚步飞快,背着人进了客栈上了楼。

谢宁将脸紧紧贴着人背,埋头掩耳盗铃。

小二给他们送热水的功夫,谢宁去隔壁看张之桃。

一进屋,就见张之桃还是坐在床上,缩着头抱着腿,瘦小又可怜。

“小桃,晚上吃饱了吗?我让小二送碗馄饨上来。”

张之桃这才抬头看进门的谢宁,摇了三下头。

谢宁心里叹气,但是用轻松地语气说:“明天我们就出发了,去南渔县,我的家。你喜欢吃鱼吗?”

张之桃打起精神,应付点了头。

谢宁当然知道张之桃心情不好,但是他不能完全放小姑娘胡思乱想,总要勾起她的兴趣。

所以接着说:“哥哥家开了一个烤鱼大酒楼,明天带你去吃,那你好好睡觉好不好?”

张之桃点了点头,还是没开口。

谢宁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准备走,又想到些事情,走回去说:“有什么要回家收拾的,你想想看,明早我带你回去取。”

张家房子被判偿给段家了,这是庆朝的刑律。

所以谢宁都没有有问句,他猜张之桃不会开口。

“柿子。”没想到张之桃却抬头回答了。

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但是现在是一月底,马上过年了,哪有柿子?

谢宁没反应过来,张之桃又接着说:“家里有棵柿子树。”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

谢宁抓着机会勾起张之桃的兴趣,“那个不好带走,回去了我给你新种一棵柿子树,你把它养到开花结果好不好?”

张之桃认真看着谢宁,小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眨眼睛,一串眼泪就淌了下来,“谢谢你,宁哥哥。”

出事这么多天以来,谢宁第一次见她落泪,就连梅娘走了,张之桃晕过去醒来也没有哭。

“别哭,日子会好起来的。”谢宁给她拭泪,温声安慰一番。

一直哄着张之桃躺下,盖好了被子,谢宁才起身回房。

熄了灯的房间,黑暗无光,张之桃无声无息地坐了起身,但是一直到谢宁绕过屏风,出了房门……

眼睁睁看着房门闭合了,张之桃才喃喃自语:“我是小娘子……”

对不去,大哥哥;对不起,哥哥;谢谢你,宁哥哥。

她再不盼着柿子开花结果,也再不吃甜甜的柿子了。